我的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一滴滴的落在發黃的相冊上。我真的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哭的很傷心。望著手裏的相冊,我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每一個毛孔,都在痛哭。我在想,如果這個時候,能讓我在母親的懷抱裏靜靜的呆上一會兒,就那麽一小會兒,讓我感受到母親的溫暖,感受到她的氣息,那麽我情願付出自己的一切。


    然而,當我淚眼朦朧的哭泣的時候,我知道這隻不過是個奢望,是個夢,永遠都不可能實現的夢而已。


    我的手機械性的翻到了相冊的最後一頁,驟然間,我的目光定住了,相冊的最後一頁,隻有一張照片,我看到那是我爸和一個女人的合影。整本相冊裏,這是唯一一張我爸跟人的合影,也是唯一一張出現了女人的照片。


    眼睛裏的淚水遮住了我的視線,讓我看的有點模糊,我馬上把眼淚擦幹。這張照片變的清晰起來,照片上的我爸還算年輕,他身旁的女人比他小一些。可以說,這是一張充滿了溫情和愛意的照片,他們那個年代不可能像現在一樣,把擁抱接吻當飯吃。照片上的女人就那樣輕輕的依偎在我爸身旁,笑的幸福而又燦爛。


    那笑容,仿佛能點亮漆黑的夜空,讓一切都跟著閃爍起來。


    他們的動作仿佛有一點點不自然,照片上的父親年紀還不大,但已經是那種嚴肅到沒有任何表情的麵孔了,那個女人比他低了半頭,頭輕輕靠在我爸的肩膀上。我爸盡管表情是那麽嚴肅,可他的胳膊,也輕輕的抱住了那個女人。


    我不懷疑,他們彼此都眷戀對方,人和人表達感情的方式是不同的。像我爸那樣感情內斂的人,能這樣輕輕抱著一個異性,已經是他的極限,如果不是他愛著這個女人,是不會這麽做的。


    這不是一張結婚照,照片非常普通,但對我爸來說,這張照片的意義好像不同,它被放在相冊的最後一頁,說明他不想看見照片,然而這張照片卻被無數次的取出來過。相冊的那層塑料上,隱隱有一小片一小片已經發黃的痕跡,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留在相冊上的淚痕。


    第247章 譚英


    看到這頁相冊時,我腦子裏甚至能夠聯想到當時發生過的那一幕:夜深人靜,我爸一個人默默的坐在床邊,看著這頁相冊,看著照片上那兩個已經青春不在的人,他可能很愛這個女人,看著看著,他忍不住就落淚了,淚水一滴滴留在相冊上,化成了發黃的淚痕。


    這世界上,能讓他落淚的人,有幾個?


    我的心劇烈的跳動著,這個女人,是誰?她是我的母親嗎?


    我馬上擦掉眼眶的淚水,拿著相冊推門出來,鄺海閣和李富生都靜靜坐在客廳裏。我走到鄺海閣旁邊,抽出那張照片,問道:“你認識這個女人嗎?”


    可能是我的情緒還有發紅的眼眶讓鄺海閣覺得很突然,不過他沒有多問什麽,接過相片看起來。我估計,他也是第一次看到這張照片。


    “認識。”他看了兩眼,很肯定的對我點點頭。


    “她……她是誰?”


    “她叫譚英英,這是身份證上的名字,過去,我們叫她譚英。”鄺海閣看到照片的時候,表情也有點不自然了,他應該了解這個女人,也了解關於她的一些事情。鄺海閣捏著照片,像是在回憶什麽,過了半天,他才重新開口,語氣已經低沉了很多:“不過,她不在了,早就不在了。”


    “什麽時候不在的?”我極力想把這個女人的事情搞清楚,相冊裏唯一一個女人,而且是讓我爸落淚的女人,她是怎麽樣的?她會不會是我的媽媽?


    “很早了,大概十幾年。”


    鄺海閣看到這張照片上的女人時,心情也很低落,可能是發黃的照片勾動了過去的一些回憶,我就坐到他對麵,開始聽他慢慢的講。


    我爸最早的一批手下,是從西海河帶出來的,大概有六七個人,不過這並不是全部,因為有的人已經死在了西海河,永遠都出不去了。那些死難者的死亡原因各種各樣,有一些的確是在執行任務時出現了意外,有一些是非正常死亡。說到這兒,鄺海閣就不經意般的看看李富生,我知道,非正常死亡的人,可能都是孫萬華聯合李富生暗中殺掉的。


    在這些非正常死亡的人裏麵,有一個叫譚偉的人。如今回憶起來,鄺海閣說不清楚譚偉究竟有什麽長處,但這個人有個最大的優點,老實而且聽話,那時候,譚偉的眼裏沒有班長連長營長,隻有我爸,隻要是我爸交代的事情,他會不遺餘力的去做。對於這樣一個人,我爸沒有理由不信任,所以譚偉經常替他跑腿辦事。自然而然,在孫萬華看來,譚偉是我爸一個重要的心腹。


    “譚偉最後好像是死在一次事故中的。”鄺海閣轉頭問李富生:“從第四個平台上直接掉下去的,摔的血肉模糊,但究竟是不是事故,你不會不知道吧。”


    “嗯。”李富生點點頭,噓了口氣。


    譚偉死去的時候,我爸的情緒很不好,因為隻有他自己知道,譚偉這樣的人,讓他跑腿賣力氣,那沒的說,但真正重要的事情,是不會透露給他的。所以說,譚偉死的比較冤枉。


    但人已經死了,我爸再有別的情緒,也無可奈何。


    “譚偉的家裏條件不好,孤寡母親,還有個妹妹。”鄺海閣舉起照片,道:“譚偉的妹妹,就是她了。”


    從西海河退伍之後,我爸帶著人開始自己幹,當時他已經有了一部分資本,其實好幾個人都說過,我爸的那些資本,就是老毛子第一次給孫萬華的那筆錢。對死在西海河的那些人的家屬,我爸或者親自去,或者派人去,全部探望了一遍,都留下了一些錢。可能我爸一直覺得譚偉不應該死,所以心裏愧疚,他親自到譚偉家去了一次。


    那一次,是他和譚英第一次見麵。


    譚英家裏窮,但她很爭氣,是當時他們那裏為數不多的考上北大的學生之一,她在北大曆史係。我爸去的時候,正好是那年的暑假。因為當時是他一個人過去的,所以具體的情況沒有人知道。不過可以肯定,在我爸離開之後,他跟譚英還有聯係,而且聯係的相當頻繁密切。


    一年之後,譚英畢業了。這一年時間裏,可能發生了一些事,讓她徹底的改變了以前的奮鬥目標,選擇了一條自己覺得很正確的路。


    “當時,一號把譚英帶來介紹給大家認識的時候,好多人都眼前一亮。”鄺海閣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還在回想當年的那些事:“那是個很清純的女孩,比我們小一點,她不愛說話,但喜歡笑,給人的感覺很好。”


    譚英就這樣留在了隊伍裏,是隊伍裏唯一一個女性,也是唯一一個從大學走出來的成員。她有文化,有相當的親和力,在當時,好幾個人都喜歡她,不過,那個年代的人,對於感情是含蓄的,都不善或者羞於表達。再到後來,這些喜歡她的人都不再多說多想了,因為他們看得出來,譚英對我爸很有意思。


    因為當時的人大多數時候都分開在各地做不同的事,很少碰麵,所以很具體的情況,鄺海閣說不清楚,我爸也不會跟他們說自己喜歡上誰誰誰了,關於他的情感方麵,一直是個未知數,別人不知道。


    “你說,她……死了嗎?怎麽死的?”


    “我知道的不是很清楚,因為當時不在,是後來聽人講起的。”鄺海閣道:“其實說她死了,沒有什麽根據,因為一直到現在為止,都沒有找到她的屍體。隻不過這麽多年過去了,如果她還活著,想盡辦法也會跟一號聯係,但沒有,始終沒有,所以,隻能認為,她已經不在了。”


    “具體的情況呢?”


    “我隻知道她是執行任務的時候失蹤的,十幾年了。”鄺海閣道:“是去東北,同行的還有幾個人,但都沒有回來。後來,我們不止一次想辦法尋找過,但沒有結果。”


    “東北……圓頭山?!”


    我的腦子裏的記憶一下子開啟了,東北的原始密林深處,一個被人封在樹皮裏的筆記本,還有筆記本上的那些話。


    轉告一號,我回不去了,再也見不到他,我很冷,但覺得愧對他,讓他一切都要小心……


    記憶立即就在我的腦海裏變成了畫麵,那是很多年前一個寒冷的冬天,一個年級還不算大的女人,坐在密林深處的一棵大樹下,她沒有食物,也沒有力氣再奔波,被困在這裏,寸步難行,她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都記在筆記上,在筆記的最後一頁,留下了那些話。


    我想,她在寫下那些話的時候,也在哭泣。


    她回不來了,確實回不來了,她的屍體,已經留在了密林中。


    就這樣想了一會兒,我的心情也隨之沉重到了極點,接著,我從思路裏掙脫出來,問鄺海閣,譚英大概是什麽時候失蹤的。


    “就是一號把我們召集回來,然後告訴我們他有兒子的那一次,八七年年底,八八年年初,大概就是春節之後。”鄺海閣沒有怎麽回憶就想起來了,因為他對譚英的印象很深刻,畢竟隊伍裏隻有那麽一個女人。當時考慮到過年,所以我爸把隊伍裏的成員從各地召集回來之後,讓他們休息了一陣子,一直到春節過完,才重新開始各自的任務。譚英也是在這個時候和其他幾個人跑到東北,然後永遠長眠在了那裏。


    譚英出事的時間上,有什麽問題嗎?我在八七年的年底出生,然後八八年年初,譚英就領到了去東北的任務。此刻,我又想到了她留在筆記本上的話,她說覺得愧對我爸。這個詞讓我有些迷惑了,愧對,是怎麽樣一種愧對,是她做了什麽事?還是因為覺得自己沒有完成任務而愧疚?


    事情到了現在,當年的知情人已經不多了,不過我能夠推斷出,這個譚英,至少應該不是我爸名義上的妻子,因為她到臨死之前寫的話裏,還稱呼我爸一號。


    可是,誰能保證我爸沒有撒謊?他說他結婚了,隻是口頭跟下麵的人講了一下,他說我的母親因為生我時難產而死,也隻是嘴上告訴別人,除了這些無法判斷真偽的話,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他說的就是真的。我完全可以猜測,我的母親在生下我之後,因為種種原因,繼而就被我爸派到了別的地方,他很可能知道去這個地方會有危險,但更加可能的是,派她到一個危險的地方去,才是我爸的真正目的。


    我被自己的想法嚇的一身冷汗,不知道為什麽,自從卷入這個漩渦之後,我覺得自己的心理好像也漸漸充斥了一些陰謀和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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