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通靈蠱身上就一道紅圈,你沒看出甲央老人對這個事情很抗拒?即便能下蠱,肯定什麽都得不到。”


    本來幾個人已經暫時不抱希望了,但是當天深夜,甲央老人的侄子就叫人匆匆忙忙的來找晉普阿旺,他說甲央老人晚上突然發病了,病很重,老頭兒可能非常後悔,覺得自己欺騙了帶來活佛旨意的喇嘛,所以受到了懲罰。


    當晉普阿旺他們再次趕過去的時候,甲央老人已經臥床不起,他說覺得一直有一個黑影子在跟著自己,要掐自己的脖子,還說這是對佛不誠的報應。


    這場病不知道是不是甲央老人的心理作用,在晉普阿旺表示活佛會寬恕他的時候,甲央老人萎靡不堪的精神就好了一點,晉普阿旺開始念經,反正誰也聽不懂,甲央老人竟然就在這陣誦經聲中慢慢睡著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甲央醒過來的時候精神已經恢複了大半,他在懺悔自己的罪過,這一次,晉普阿旺一問就奏效,甲央老人終於開口了。


    然而他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是個很重要的消息,至少對小胡子和晉普阿旺他們來說,這是個重要的信息。甲央老人一生中和儺脫次有過三次或近或遠的交集,這三次交集帶給他的都是恐慌,所以他很忌諱別人和他說起這個。


    第一次真正和儺脫次產生聯係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因為甲央老人生活的地方,是儺脫次附近最後一個人們的群居處,所以村子裏從古到今,一直流傳著一些關於岡底斯山的傳說。甲央老人不是苯教教徒,不過在他少年的時候,偶爾聽自己的祖父說起過儺脫次。


    自然,他祖父對儺脫次的所知,也來自七世紀苯教法難時教徒遷徙而流傳下來的傳聞。


    事情發生的時候,正值甲央老人壯年,但時間過去的太久,他記不得具體是在那一年,隻記得那一年是藏曆的土兔年。晉普阿旺對身旁的小胡子眨了下眼,他推算了一下,甲央老人所說的那個土兔年,應該是在1939年。


    那一年臨近年底的時候,一些外國人在兩個藏人的帶領下,來到了甲央所在的村子,他們在村子裏打聽關於儺脫次的情況,因為除了甲央,別的村民幾乎都不知道還有這個地方,所以最後,甲央就成為詢問的主要對象。


    這個時候,甲央的祖父已經去世了,在去世前幾年,他不知道出於什麽想法,想要尋找位於岡底斯山中的儺脫次,傳聞那裏才是苯教和古象雄人真正的發祥地,他帶著甲央尋找了一段時間,但因為條件太惡劣,老人受不了顛簸和波折,最終沒有真正到達儺脫次。


    兩個充當外國人向導的藏人告訴甲央,說這些都是來自異國的信徒,想走訪被稱為萬山之王的岡底斯。當時的甲央心性很淳樸,他一聽是來自外國的教友,就非常的熱情,他壓根就沒有想過,如果對方是虔誠的佛教徒的話,為什麽要尋找傳說中苯教的發祥地。


    其實這個事情也不能怪甲央無知,因為岡底斯山這裏一直都是熱鬧的,特別是在主峰岡仁波齊附近,朝拜岡底斯的人絡繹不絕,而且還有每十二年舉行一次的馬年朝山大會。


    這是一條神奇又神秘的山脈,不僅苯教,印度教,古耆那教,襖教,皆以此處為整個世界的中心,很多宗教的信徒都把到岡底斯山岡仁波齊朝聖作為畢生的心願。如果一個教徒親自來過岡仁波齊,那麽說出去將會是件很榮耀的事情。


    雖然甲央老人所在的村子遠離岡仁波齊,平時連個人影都見不到,但對於岡底斯山的一些事情他還是很清楚的,所以他對這些來訪者很友善,當對方問完儺脫次之後,又提出希望甲央可以給他們帶路,甲央考慮了一下就答應下來,那些人很高興,給甲央的家裏贈送了很多平時根本見不到的東西。


    在進山之前,甲央一無所知,隻單純的認為這些人是膜拜神山的,但隨著路程的深入,他就發現那些外國人中,有人的禦寒大衣裏麵穿的是軍裝。事情過去很多年,甲央還記得軍裝是什麽樣子。


    說著,甲央老人伸出顫抖的手,在麵前劃出一個符號。這個符號可以理解為佛教中的萬字(佛教中萬字的寫法有兩種,一個是右旋萬,一個是左旋萬),但是也可以理解成第三帝國的納粹黨標誌。


    這是甲央老人後來才發現的事,他說那些人的軍裝上,有這個標誌。小胡子還有格桑梅朵他們立即就明白了,這些來自異國的信徒,很可能就是二戰期間納粹的黨衛軍,而且是黨衛軍中的特別部隊,他們在尋找古人類文明遺跡,同時還在尋找雅利安人的根。


    當時的氣候已經很惡劣,讓正在壯年的甲央都吃不消,不過那些人的裝備在當時的年代來說都是最精良的,甲央曾想過退縮,但是一想起收了別人那麽多東西,他很不好意思,覺得心裏過意不去,就硬著頭皮繼續走。


    這些人精良的裝備和頑強的意誌戰勝了惡劣的環境,甲央一路帶他們走到了當年祖父帶自己走到的地方,這裏還不是真正的儺脫次,但是據祖父說已經不遠了。儺脫次傳說中是兩座山之間的一個大峽穀,至於峽穀是什麽樣的,從來沒有人知道,當甲央遙遙指著已經被冰雪覆蓋的遠方那兩座如同犄角一般的山時,這些德國人露出了驚喜。


    接下來,他們沒有再讓甲央帶路,給他留了一些給養,讓他在這裏找個地方等,等隊伍回來的時候再把他們帶回去。這支隊伍一共有二十五個人,全部都向前去了,留下甲央一個人。這種等候讓甲央受了老罪,但他是個信守承諾的人,在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時,是絕對不會獨自逃走的。


    那些人之後的情況,甲央並不知道,他在這裏等了大概有七八天左右,就在甲央為所剩不多的給養和燃料發愁的時候,隊伍回來了,確切的說,是唯一的一個人回來了。


    那是個很高大健壯的德國人,他的禦寒大衣已經丟失了,露出了裏麵的黨衛軍製服,像發瘋了一樣連滾帶爬從遠處跑了回來,他當時的樣子把甲央嚇的夠嗆,但兩個人語言不通,無法進行溝通交流,而且以當時那個德國人的狀態,可能也無法進行正常的交談。


    甲央覺得,這個德國人可能瘋了,但他仍然想把對方救活,他用最後一些燃料生了一堆火,那個德國人再次蘇醒之後,體內的精力喪失殆盡,他嘴裏反複嘟囔著幾個音節,甲央完全聽不懂,不過他牢牢的記住了這幾個音節。


    這個德國人很快就死了,甲央當時就非常猶豫,因為還有二十四個人至今不見蹤影,他想進去找,卻又不敢,隻能留在這裏繼續等,希望還有突然返回的幸存者。最後一直等到給養快要消耗光的時候,甲央才確信,那些人回不來了,他們很可能已經死在了諾托次。


    二十三個德國人再加上兩個藏人,這支隊伍的遇險其實和甲央沒有多大的關係,但是足足二十五條人命,讓帶他們進來的甲央有一種負罪感,他很害怕,等自己獨自回來之後,就把這件事埋在心裏,不對任何人說起,唯恐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殃及自己還有家人。


    但是他對這件事始終有很深的疑惑,不知道那二十多個人遭遇到了什麽,也不知道唯一一個逃回來的人在臨死前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一直到很多年之後,他忍不住心裏的疑惑,把那幾個熟記在心的音節告訴自己的重孫,讓他去打聽一下,看看是什麽意思。


    第二十七章 岡底斯的往事(二)


    甲央老人隻對重孫說了這幾個音節,至於其它的事一個字都沒有吐露。在這種極為偏僻的村子裏想要翻譯幾句外語也是很困難的事,他的重孫不得不跑到外麵去打聽,沒有書麵字跡,隻有幾個記憶了很多年的音節,翻譯的不知道對不對。


    那是一句德語,按照甲央老人記憶的音節翻譯出來,就是四個字,神的廟宇。


    “神佛會驅除你心中的陰影,這件事和你沒有關係,不會有任何人追究你,或者你的親人朋友。”晉普阿旺寬慰了甲央老人幾句,轉頭看了看小胡子,從儺脫次逃出來的那個德國人所說的神,是什麽神?這不確切,如果儺脫次真的是隱秘的苯教的發祥地,那麽他們所信奉的神不止一位。


    “對神佛講出你心中的憂慮,你會更健康的生活在神山腳下。”


    甲央老人被昨晚那場突如其來的心病給嚇壞了,可能越是風燭殘年的人,對待生命和時間久越珍視,看得出他還想再活一百零七歲,所以甲央老人沒有再做任何隱瞞,接著講了下去。


    關於那些德國人的事情,甲央守口如瓶,村子裏的人當時還好奇的詢問幾句,時間久了,人們就把這些淡忘,甲央本人也刻意的回避這段記憶,徹底塵封起來。大概十來年之後,也就是建國時期左右,藏區的形勢有些緊張,甲央所在的村子因為偏遠,沒有受到太大的波及,但是從外麵回來的人還是帶來了些變天的消息。


    就在這個時候,三個陌生的藏人來到了村子,他們也是在打聽一些事情。可能是人的常識,一般到陌生地方詢問某些事情的時候,大概都會尋找那些年紀最大見識最多的人,三個藏人找到了另一個老人,沒有問到他們想知道的事,但是卻聽到了甲央曾經帶人進入群山裏的往事,他們接著又找到甲央,問了些別的情況後,話鋒一轉,直接扯到了儺脫次上。


    儺脫次這個地名頓時牽動了甲央塵封的回憶,他馬上矢口否認,說對於這個地方,自己連聽都沒有聽說過。甲央不是個善於撒謊的人,三個藏人察覺了他言語中的不實,一再追問,但甲央始終沒有承認。


    當時正是白天,那三個藏人沒問出結果,暫時離開了,但是甲央質樸卻不代表很愚笨,他能看出對方離開時流露出的眼神有些不善,再加上牽扯到了那些往事,讓甲央心裏很不安生,他隨即就帶著自己的家人悄悄離開了村子,在外麵躲了幾天,家裏人很不解,然而甲央卻有苦難言。


    他們再回到村子已經是幾天之後的事了,剛剛回來,就聽到村裏人在談論一件事,前幾天到村子來打聽消息的三個藏人死在了村子外麵。村子裏的人不知道該怎麽處理,就把屍體放在村外,看看會不會有其朋友過來找他們。


    甲央去看過那三具屍體,三個藏人死的有一點奇怪,他們的身體外麵沒有任何傷痕,給養什麽的都充足,但人就莫名其妙的死了。看到三具屍體的時候,甲央的心就砰砰的亂跳,他總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感覺,覺得這三個人的死,和他們打聽儺脫次有關。


    這是甲央第二次和儺脫次發生接觸,那個時候他覺得三個人的死亡和儺脫次有關,隻是一種莫名的感覺,然而後麵的事情,就讓甲央更加印證了自己的這種感覺。


    三個藏人的死去並沒有影響村子的正常生活,該過的還是要過。盡管開始的時候這件事天天被人猜測議論,但是時間一久,還是被遺忘了。


    建國之後,大概就是七九或八零年的時候,寧靜的村子又迎來了一批不速之客,他們沒有明確表明自己的身份,但村子裏稍有見識的人就覺得,這是一批搞地質勘探找礦的人,因為前一年就有一批與他們相似的人,到山裏去找礦,不過那批人什麽都沒問,隻是暫時在村子裏落腳,住了兩天就走了,所以沒有發生任何意外。


    這支隊伍一共有十七個人,十六個男的,還有一個女孩,對於其他人,甲央的印象不深,但是對那個女的,他很注意。那是個年輕的漢族姑娘,當時隻有二十出頭的樣子,很活潑可愛,愛笑,一笑起來就有兩個淺淺的小酒窩。


    看到這個姑娘的時候,甲央就想起了自己的小女兒,他的小女兒在十八歲的時候得病死去了,像剜掉了甲央心頭一塊肉一樣疼。他覺得這個漢族女孩和自己的小女兒長的很像,她們都有可愛的小酒窩。


    這支隊伍在村子外搭帳篷住了幾天,白天會到村子裏來走動一下,那個笑起來就有兩個小酒窩的姑娘尤其活躍,和村民混的很熟,甲央知道了她叫唐月,是個北京女孩。因為死去的小女兒的原因,甲央對這個姑娘非常好,把家裏一壇藏了很多年的雞爪穀酒都拿出給她喝。


    甲央當時的身體很好,盡管已經是七十多歲的人了,但非常健康,健談,他像一個祖輩一樣,時常和唐月聊天,唐月講了些內地的事,讓甲央很開心。他在閑聊中詢問過唐月他們是幹什麽的,是不是地質隊的人,不過唐月嘻嘻哈哈的說笑著就遮掩過去,一直到今天,甲央都不知道這批人究竟是做什麽的。


    隊伍住了大概一個星期之後,唐月又一次和甲央聊天,當時甲央已經是村子裏年紀最大的老人了,唐月在這次閑聊中,似有意又似無意一般的向甲央詢問,山裏有沒有一個叫儺脫次的地方。


    甲央的心又一次顫抖起來,之前的兩次經曆讓他對儺脫次這個地方說不出的厭惡,這是心裏的一塊心病,即便很像小女兒的唐月詢問,甲央也無法忍耐,他的表情變了,匆匆忙忙結束了這次聊天,他的態度讓唐月有點吃驚和不解。到了第二天,唐月和另一個男的來找甲央,甲央看看唐月,不由得就想起很多年前那三個因為打聽儺脫次而死的藏人,他不願提及這些,也不忍唐月會因為這個發生什麽意外。所以當唐月和另一個人說起儺脫次的時候,甲央推說自己什麽都不知道,但奉勸他們這個季節不要進山,很難走。


    這兩個人不知道相信不相信甲央的話,不過他們很清楚,從甲央這裏是得不到什麽情況了。當天,隊伍開始收拾行裝,第二天清晨的時候出發上路,他們的方向是距離這裏最近的一個山口。在隊伍離開村子之後,甲央越發的替唐月開始擔憂起來,他不能明說,但又想盡力阻止這一切,想來想去,甲央開始後悔,他覺得之前就應該對唐月說真話,因為他對那三個藏人的死亡一直懷著懷疑的心理,懷疑與儺脫次有關。


    甲央不忍心看著唐月會出什麽意外,當隊伍出發許久之後,甲央坐不住了,他立即起身,從一條近路繞向山口,希望能夠在那裏截住唐月的隊伍,把情況說明。甲央的心裏很焦急,不過畢竟是上了歲數的人,趕路的時候有點力不從心,所以耽誤了時間,走到天黑的時候,還是沒有看到隊伍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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