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仁波切活佛的交流到此中止了,從始至終,活佛沒有問小胡子任何一句關於他來曆的話,也沒有詢問他的任何動機。仁波切活佛就像一個無私的給予者,把自己能說的全部說出來。


    這次造訪不能說沒有收獲,但收獲甚微,除了知道兩個隱世的朝聖者與人世間之外,在出土金屬物的小屋內沒有任何發現。至於仁波切活佛對於末世預言伏藏的預感,直接可以忽略,即便他的預感是真的,末世預言伏藏會降臨,但誰能知道它會在何時降臨,降臨到那個人的身上?


    當小胡子走出嘎紮寺的時候,隱約聽到仁波切活佛在寺廟的台階上用藏語輕吟了一段話,他不知道這段話的意思,一直走出去很遠,格桑梅朵才問他,和仁波切活佛談了些什麽。


    “沒什麽。”


    “仁波切活佛剛才說,災難降臨的時候,隻有掙紮與等待,一個人的肩膀,扛不起將要崩塌的世界,這是什麽意思?”


    “沒有什麽。”小胡子不想和格桑梅朵再談論這些,他在距離車子還有二三十米的地方問道:“格丹裏山在那裏,你知道嗎?”


    “格丹裏山?知道,那裏非常遠。”說著,格桑梅朵就壓著眼角做了個有點誇張的驚訝的表情,試探著問:“哥們兒,你不會是想到格丹裏去吧?”


    “那裏有人住嗎?”


    “誰會在那個地方住?海拔很高,格丹裏的周圍是一片雪山群。哥們兒,回答我的問題啊,你想到格丹裏去?”


    小胡子沒有立即回答格桑梅朵,一邊慢慢的走,一邊慢慢的想。其實在剛才和仁波切活佛提及察那多的時候,他已經有了一個判斷,察那多離開嘎紮寺,在四處行走,不可能是單純為了宣揚那個什麽異端觀點,因為他之前本身就是個佛教徒,知道改變一個教徒的信仰是多困難的事。他四處行走,可能是為了尋找什麽。


    等到格桑梅朵說了格丹裏那邊的情況後,小胡子更加確定了自己的判斷,如果不是為了尋找什麽,沒有人會涉足那樣荒蕪且苦寒的地方。


    “察那多,在尋找什麽?”


    在很短的時間裏,小胡子幾乎就把所有可能的情況分析出來了,察那多如果真如仁波切活佛所說,接受過關於末世預言的伏藏,那麽他想要尋找的,一定就是很重要的東西。察那多顯然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目的地,所以一路朝著格丹裏走去,他身亡時,有可能距離目的地已經很近,但也有可能還很遠。這些不由人掌控,即便趕到格丹裏去,也要碰運氣,隻有運氣好,才會有所發現。


    車子行駛出去很遠的時候,身後的嘎紮寺中,仿佛傳出一陣虛無縹緲的鍾聲,小胡子回頭從車窗望過去,似乎還能看到仁波切活佛枯瘦矮小的身影。


    “到格丹裏去。”小胡子收回目光時,已經打定了主意。


    他有一種如仁波切活佛一般自信的預感,那片廣闊浩大的雪山群中,一定隱藏著昔年察那多想要尋找的東西。


    第九章 黑咒語


    一旦小胡子下定決心的時候,就沒有什麽可以阻擋。他在車子上和格桑梅朵說了自己的計劃,格桑梅朵的臉又泛起了一片紅暈,好像一個小女孩說謊之後被人拆穿時的窘狀。


    “哥們兒,其實咱們每個人都有撒個小謊的習慣對不對?善意的謊言是不應該受到指責的,我想你也一定不會介意的對不對?”格桑梅朵顛三倒四的解釋了半天,最後好像鼓足勇氣一般,看著小胡子,小心翼翼的說:“真的,我說我去過藏區所有的地方,似乎有點誇大了,實話實說吧,格丹裏,隻是聽說,沒有去過……能原諒格桑梅朵這個小小的謊言嗎?哥們兒,當時我隻想接下這單生意,格桑梅朵要養家,養孩子……”


    格桑梅朵的表情有一些無辜,又有一些愧疚,但小胡子並沒說什麽,他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完整的走遍整個藏區。


    “在可以落腳的地方準備一下吧。”小胡子閉上眼睛,開始在心裏把所有得到的線索重新歸納理順。


    “哥們兒,你是個好人,至少是個大度的人,格桑梅朵代表我的孩子謝謝你。”格桑梅朵終於舒了口氣,還來回輕撫著自己的胸口,但是不到一分鍾,她就眨著眼睛偷偷看看閉目沉思的小胡子,輕輕咬著嘴唇想了想,說:“哥們兒,我想說的是,格丹裏很遠,有很多大雪山,比拉薩乃至藏區其它地方條件更艱苦,大家都不容易,可是你掙錢要比格桑梅朵輕鬆的多,所以,能稍稍給我加一點高寒補助嗎?”


    小胡子忍不住睜開眼睛,淡淡的看了看格桑梅朵,說實話,這個活力充沛又活潑樂觀的女人唯一的缺點就是有點貪得無厭,但她的這種貪婪卻讓人無法生出討厭的心。


    “哥們兒,別這樣看著我,一點點補助而已,五百塊就夠,要不,三百?”


    他們在班戈停留了一下,購買一些到格丹裏所需的東西,但這個地方不比拉薩,很多東西短缺,之後又接連停留了幾次,總算湊合著把該用的東西給弄齊了。


    從這裏到格丹裏之間,隻有一部分路程有公路可走,期間格桑梅朵還有開車的司機相繼說了點關於格丹裏的情況。那是一個龐大的雪山群,格丹裏山隻是其中的一座,在它周圍,海拔六千米以上的大雪峰一共有十一座。


    從很久之前一直到現在,格丹裏雪山群是人為勘探最稀少的地方,與之相比,喀喇昆侖,唐古拉等大山脈中的雪山群更龐大,但那些大雪峰基本都被人征服過了,隻有格丹裏,是個有點尷尬的地方,它不是內地那些大江的源頭,雪峰海拔不高也不低,所以沒有多少價值。


    那裏比別的地方似乎更寒冷一些,即便在這個月份,格丹裏附近什麽都不長,仿佛隻有一座座頂著不化冰雪的高峰,這讓格丹裏顯得更冷峻,更遙遠。藍天之下沒有一點點綠色,整個雪山群就好像少了些東西。


    第一個目的地很明確,就在距離格丹裏山北麵大概六公裏的地方,那是一座很低矮的山,在茫茫的群山中幾乎被淹沒了,但這座山好像被從中整整齊齊的劈開了一樣,山的正中有一道很窄的通道,有點象一線天那種地形,比較容易辨認。


    這個地方是仁波切活佛提供的,就是當年察那多葬身之處。


    在距離目的地還很遠的地方,小胡子就開始收拾一些東西,準備徒步過去,兩個司機鑽到後麵的車子裏聊天,格桑梅朵也給自己收拾了個背包,兩條修長筆直的腿觸地一彈,就蹦出去很遠,她麵對著遠處的一片皚皚雪山,張開雙臂,深深的吸了口氣。


    “你要幹什麽?”小胡子的背包很沉重,因為他不知道要在裏麵走多遠,該帶的東西都要帶上。


    “你要到什麽地方去,我就得跟著,這是我的工作。”


    “你就留在這裏。”小胡子拋下一句話,開始朝目的地走,笨拙的衣裝和沉重的裝備並沒有拖住他的腳步,他走的很穩健。


    “哥們兒,格桑梅朵必須跟著你,收了錢就要做好自己的工作,我的工作不僅是做你的向導,還要保證你的安全。”格桑梅朵緊緊跟著小胡子,說:“哥們兒,別太倔了,這裏不是內地,如果有什麽事情,連110都沒得打,你不會忘記那個被格桑梅朵一刀刺穿的蘋果吧?我得保護你。”


    在這樣的地方,即便步行也是一種極大的消耗,當他們真正接近目的地的時候,從雪山刮來的風帶著一股寒意。那座斷裂的山中的大裂縫像一個巨大的風口,站在前麵,格桑梅朵一頭黑發被吹的如同一片飄散的雲。


    小胡子頂著風,一步步的走向了裂縫中,察那多的屍體早已經無存了,但青黑色的石頭上,似乎還沾染著一片又一片幹涸多年的血跡。他死的時候被分成了六塊,身邊是一些普通的遺物。


    這個地方顯然也不會留存什麽線索,小胡子隻是想知道,察那多當年所走的路線究竟通往什麽地方。透過墨鏡,他看到了斷山之後,就是一片無盡的山,層層疊疊,如果順著走下去,可能會延伸到大雪山群的中間。


    他們在這裏隻逗留了不到十分鍾,就頂著風繼續朝前走。過了這個風口,情況頓時就好了很多,但仍然冷的徹骨,已經七月份的天了,格丹裏卻如同墜入亙古的恒冬。這裏根本就沒有路,隻能挑選山腳海拔低的地方走。小胡子隻是默默的走,格桑梅朵開始的時候話還很多,但時間長了就不行了。


    中間休息了很多次,當他們接連繞過了十幾座山的時候,一縷異樣的顏色就出現在視線裏。那是一抹如同經過風吹日曬而褪色的紅,很飄渺,像是一條綁在陡峭山坡上的紅絲帶,離山腳大概十幾米高,在一片殘存未融的白雪和石頭中很顯眼。


    在這裏,任何人為的痕跡絕對值得關注,小胡子打量了一下,山坡很陡峭,但是爬上去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


    “呆在這裏,我要上去看看。”小胡子拿下背包,活動了一下手套裏冰涼的手。


    “這個任務,還是交給格桑梅朵吧。”格桑梅朵對小胡子搖了搖頭,說:“爬山,你不行。”


    小胡子沒有理她,直接就開始慢慢的靠近了山腳,他扒住一塊堅固且凸起的石頭,一用力,整個人就躥了上去。但是爬了不到三四米,格桑梅朵就在後麵跟上來了,她很有職業操守,堅持要保護小胡子。


    那條如同褪色的紅絲帶般的東西在這裏不知道飄揚了多少年,小胡子更不知道這是誰留下的。但是在這種地方留下這麽顯眼的東西,很明顯是給後來的人做一個吸引性的標示。格丹裏的氣候真的有點奇怪,在別的地方,處在這個海拔的山,很少留有未融的雪。為了絕對的安全,小胡子爬的很慢,緊跟在後麵的格桑梅朵高挑卻不柔弱,她爬的很帶勁,比很多男人都強。


    之前的目測還是出了一點偏差,當爬到十米左右的時候,山坡的傾斜度幾乎快要垂直了,好在凸起的大大小小的石頭非常多,有借力的地方。


    此刻,小胡子距離那抹飄揚的紅色隻有幾米距離了,他已經看的很清楚,那真的是一片已經千瘡百孔的紅布,紅布緊緊的綁在一塊凸起的石頭上,在紅布的上方,一塊較為平坦的石頭表麵,不知道用什麽顏料畫下了一串從來沒有見過的字符。小胡子不懂藏語,不過他覺得那並不是藏文。


    鮮紅的字符好像是鮮血寫下來的,就和經過特殊處理之後的岩畫一樣,風吹日曬都未能讓它褪色。小胡子加快了速度,頭頂上是一大塊伸出的石頭,好像屋簷一般,他扒住大石頭的邊緣,直接就翻身站了上去。


    鮮紅的字符一共四排,每一排大概有十幾個,它們排列的很整齊,一眼看上去,就好像用藏文或是印度文書寫下來的經文。小胡子盯著這些扭曲的像蚯蚓一般的字符,但是暫時看不出它們的任何含義。


    但這些鮮紅的字符好像是一塊塊具有極強吸力的磁鐵,緊緊的吸引著小胡子的目光。在大多數時候,他的心境如一片寂靜的深潭,然而望著這些紅字符,這片深潭仿佛投入了一顆又一顆石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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