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羽被他擠眉弄眼的鬼瞼逗得笑不攏口,不由得笑罵道:“沒大沒小!”


    山仔嗬嗬直笑,催問道:“羽叔,你說這個石陣和諸葛亮那個石陣不同,究竟有何不同?”


    獨孤羽正色道:“地點不同之外,鬼哭崖底的石陣是因山川地形自然所成的陣式,這與孔明先生人為所布的八陣圖差別更遠。”


    山仔猜測道:“那麽,咱們住的長春穀是不是就是鬼哭崖石陣的一部分。”


    獨孤羽含笑道:“不止是一部分,事實上,長春穀就是鬼哭崖底的石陣。”


    山仔不解道:“可是長春穀裏麵沒有咻咻鬼叫的大風吹呀。”


    獨孤羽神色傲然道:“那是因為我已經將此天然石陣破損之處修複,同時又做了某些變動,所以這陣式裏麵才會四季如春,寒風不侵。”


    他微頓之後,接著說明道:“如果你在陣外就知道,這陣式之外依然有淒厲的風吼,而且,自我修正陣式後,這座石陣每兩個時辰,就會自動布起濃霧,掩去整個崖底,不知情的人還時常跑到鬼哭崖上專門等候此地的霧景,十足可笑之至。”


    山仔忽而咯咯直笑道:“原來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的那個雲是羽叔你變出來的,那些呆頭鵝還以為是老天爺賜下的奇景,嗬嗬……”


    獨孤羽微笑問道:“是誰教你這兩句詩?”


    山仔道:“就是古董嘛!我告訴過你,他老爹是秀才,他是我們四小龍的軍師兼免費西席,我們其他三人的學問,都是他教的,所以,其實我也有認真的在學學問也!”


    獨孤羽莞爾道:“原來如此,這麽說,也是他告訴你有關這兩句詩的境界嘍?!”


    “境界?”山仔怔道:“什麽境界?看水看雲也要境界?”


    獨孤羽淡笑不語,他明白山仔隻是將此二句詩解釋為:曾經經曆滄海之水的人,再看其他地方的水,就難再認為那是值得看的水。看過巫山的雲後,就不會覺得其他地方的雲有何美麗之處。


    一時之間他的思緒飄向遙遠,他徑自反複低哺著:“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這二句詩,心中卻深深思念著失去的愛妻,和那一段曾使他刻骨銘心,永遠無法忘懷的真摯情愛。


    山仔莫名其妙看著獨孤羽失魂落魄的樣子,心想:“奇怪?看滄海和看巫山的境界就是像羽叔這個樣子?好,等有機會我也要出陣好好去看一看巫山的雲,看看是不是會像羽叔一樣,變得失神。


    “嗯……不好,要是看到巫山的雲就會如此魂不守舍,那我為什麽看?萬一我的三魂七魄被巫山的雲勾走了怎麽辦?”


    他想的忘我,渾然不覺自己已是一副癡癡呆呆的傻樣。


    半晌,獨孤羽由自己的思緒中驚醒。回首瞧見山仔的模樣,不禁奇怪道:“山仔,你在想什麽?”


    山仔“呀!”的嚇了一跳,連忙掩飾道:“沒有,我沒想什麽。”


    他卻在心裏暗叫道:“乖乖隆地咚,這巫山的雲真厲害,我還沒正眼瞧它,它就把我的魂勾去一半,不行,這種雲千萬看不得。”


    獨孤羽雖然感到奇怪,卻因自己方才也沉迷於自己的思緒中。故而並不追問山仔的心思。


    他淡然問道:“剛才我們談到哪裏?”


    山仟笑道:“就是長春穀、石陣,還有水啦、雲啦!這些嘛!”


    獨孤羽頷首道:“這長春穀因為是一匹按時辰會自動變化的陣式,所以除非熟知個中關鍵的奧妙,否則想自由自在地進出陣式並不是容易的事,等你身體再恢複些時,我再仔細講解給你聽,並且帶你出入幾趟,你大概就可以了解。”


    山仔點點頭,又有些遲疑道:“羽叔,這穀裏這麽漂亮,可是……為什麽有那麽多墳墓?那是誰的墳墓?”


    獨孤羽忽地臉色一僵,像是受了什麽刺激。


    半晌,他方始輕噓口氣,淡然道:“這裏是我自離開江南老家後,特別找的隱居之地,除了你尚無別人進來過此地。”


    山仔正奇怪他為什麽突然答非所問?


    獨孤羽接著又幽幽道:“那些墳墓……就是我獨孤羽一族遇害眾人的墳墓,你也許奇怪……為什麽我要將墳墓遷建於此,是不?”


    山仔默然點頭。


    獨孤羽神情落寞地澀澀冷笑道:“隻因我個人卷入江湖,連累家人受害,就連他們死後,仍不得安寧。”


    山仔忐忑問道:“怎麽回事?”


    獨孤羽表情忽而變成反常的平靜,他仿佛在訴說別人的事情般,聲音毫無抑揚頓挫,一字一字平板僵直道:“這些墳墓,原是葬在江南獨孤家族祖墳所在之處,可是……有人認為我定會以鬼湖宮的寶藏來陪葬瓦竟然就在一夜之內,連掘一十三座墳墓。”


    他繼續飄飄渺渺道:“更有些人想藉著擊敗我而揚名立萬的人,卻在挑戰前夕,故意派人掘我家人墳墓。隻是為了打擊我,讓我在決戰中因心緒不寧而落敗……當然,這些人他們都已付出非常悲慘的代價。”


    他最後那句話,說得冷森森、血淋淋,使人不難想像對方所付代價是如何淒厲可怖。


    山仔切齒大吼道:“太過份了!這種事都做得出來,天底下還有公理和道義嗎?”


    “公理?!道義?!哈哈……”


    獨孤羽驀然放聲狂笑,他笑得是恁般淒厲悲涼,尖銳得宛如嘔心泣血的哭號,寧靜詳和的長春穀亦被他如此似哭還笑的狂嘯震得駕燕亂竄,百花齊墜。


    山仔忍不住以雙手緊緊捂住耳朵,但仍然被獨孤羽如此笑聲震得血氣翻湧,眼冒金星。


    “你想和江湖中人講公理?講道義?”獨孤羽語聲激動。


    幾乎呐喊道:“那是做夢,江湖中講的是狡詐,卑劣,弱肉強食,一切行事隻求目的,不問手段,什麽叫公理?什麽叫道義?那是隻有傻瓜才會相信的謊言,山仔,你已身在江湖,絕對,絕對不準犯上如此愚蠢的錯誤。”


    山仔這大半年來所認識的獨孤羽,一直是個冷漠自製的人,就算受到重大刺激,他亦是全力壓抑不使情緒流露。


    如今,或許是因為身在自己親手所建的天地裏,所以使得他放縱自己,猛地爆發如此強烈的情緒。


    但是他如此突如其來的呐吼兼教訓,卻將山仔嚇了一跳,一時之間怔眼相對。


    獨孤羽深吸口氣,平靜一下自己的心神,回首側視,正好瞥及山仔那副張口結舌的呆樣。


    他不覺地噗哧脫口而笑,連最後一絲沮喪的心情,也頓時一掃而空。


    他伸手取過握在山仔手中的白玉蕭,珍惜萬分地輕拂著,口中揶揄道:“唉!如此珍貴的玉蕭,竟被你吹出那麽難聽的聲音,真是糟蹋!”


    山仔明白獨孤羽故意轉移話題,索性裝瘋賣假地吟哦道:“嗚呼哀哉!白玉蕭呀白玉蕭,你原是天上至寶,何故流落凡塵?偏又遇人不淑,如今慘遭吹慘,實在是三生不幸,有夠衰!”


    山仔不但拐著彎偷罵獨孤羽,同時更是唱作俱佳地雙手合十高舉過頂,對著獨孤羽手中的玉蕭直拜個不停。


    獨孤羽雖然覺得山仔的話說得奇怪,但隻以為是山仔習慣性地沒用成語,未加深思,他倒是對山仔的動作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禁皺起眉頭,問道:“你又在幹什麽?”。


    山仔一本正經道:“我同情它的遭遇嘛!先是遇人不淑,然後又被你吹慘至死,所以正在早晚三支香給它膜拜。”


    獨孤羽這回可聽懂了山仔的話中話,他揚起玉蕭喀地敲了山仔一記響頭,笑罵道:“瘋言瘋語,該打!”


    山仔揉著腦袋,抗聲道:“我又不是娘們偷人養漢,怎麽會有風言風語?”


    獨孤羽哭笑不得地糾正道:“我寫你是瘋子說的話,不是風風雨雨的風。”


    “噢!”山仔恍然大悟道:“原來你說瘋子說的話?早說嘛!”


    “對!”獨孤羽習慣性地點頭之後,卻見山仔笑得頗暖昧,仔細一想,這才明白山仔故意繞著圈子說他是瘋子。


    他揚手做狀要刮人耳光,山仔連忙拉起薄被蓋在自己頭上,蒙頭大叫道:“我投降,你不可以欺負病人!”


    獨孤羽消遣道:“你幹什麽?!我不過是要趕走手上的小瓢蟲,你何必如此激動?”


    山仔扯下薄被的一角,露出一隻眼睛,瞅然道:“好嘛!這次算是給你騙騙去。”


    獨孤羽哈哈一笑,隨即正色問道:“是誰教你說這種不成文法的話?真是不像話!”


    山仔聳肩不在乎道:“反正聽得懂就好嘛!古董他說這樣的話很鄉土,鄉上也是一種格調,沒啥不好啦!”


    獨孤羽莫可奈何地搖搖頭,言歸正傳道:“山仔,江湖是個憑實力才能生存的現實環境,說得更殘酷些,江湖人的日子,就是在流人血和被人流血之間打滾,如今你已經涉入江湖之中,若是不認真學點本事……”


    他以戲謔的眼光上下打量山仔,嘖嘖歎息:“我很懷疑,你究竟有多少血夠人家消磨?”


    山仔嘿嘿幹笑道:“最多不過像現在,被包得像棕子一樣而已。”


    獨孤羽語含深意道:“能包得像粽子也得有人動手才行,如果有一天包粽子的人不在了,那時你怎麽辦?”


    山在怔了怔,直覺問道:“羽叔,你要拋棄我啦?咱們可是談好條件的喔!在你的事沒了,我的事沒了之前,我絕對和你糾纏不清,難分難舍。”


    獨孤羽飄忽笑道:“傻孩子,人生本是無常,誰能預料將來會是如何?如果真有一天羽叔被迫不得不和你分開時,我希望你至少已經有保護有己的能力,這樣我才會安心。”


    山仔茫然道:“什麽是無常?是不是指黑白無常的意思?我倒是常聽說書的說人生苦短這句話,其實人生若真的很辛苦,短一點不是比較好嗎?”


    獨孤羽大搖其頭,苦笑道:“我實在搞不懂你究竟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人生苦短這句話,是惋惜人生於世時間非常短促,並非是指辛苦而言。”


    “至於人生無常嘛!”獨孤羽沉吟道:“簡單點解釋,可以說是人生沒有絕對之事,無常也是佛家的說法,指的是當毀滅之時即為無常到臨,而不是你以為的黑白無常。”


    山仔想了半天,依然茫茫然地皺著眉,搖頭道:“我還是不懂也!為什麽人生沒有絕對的事?”


    獨孤羽談笑道:“你不懂才是正常,現在對你說這些都太早了些,當你年紀再大些,多經曆過人生,多念些書之後,你自然就能明白。”


    “哦?!”山住心裏暗想:“這種話有說,等於沒說真是廢話!”


    獨孤羽逕自又道:“趁著你休養這段期間,我先傳授你一些基本的內功心法和口訣,奠基是最重要的,基礎打得穩固,將來發展才能順利,尤其你的文學程度實在太差,若是不好好為你說明,隻怕你的武學成就也難成大器。”


    山仔搔搔頭,嘿嘿幹笑兩聲,默認獨孤羽此言。


    獨孤羽略略整理思緒後,緩緩開口道:“修習內功先求靜寂,靜寂既得,後通關節,關節既通,再通任督轉動河車,河車既轉則小周天得矣,最後再順序打通奇經八脈,則得大周天循環。”


    山仔張口欲言,被獨孤羽岔言道:“這些人身經脈穴道,日後我會—一向你解釋,你應是童體吧?”


    山仔瞪眼叫道:“當然!像我這麽乖,這麽純潔的小孩,當然是品質保證的原封貨色。”


    “貧嘴!”獨孤羽笑罵一句,接著又道:“以童體修功,所需時間較破體修習要節省三倍,所以你得好好把握。”


    山仔眨眨眼,自以為是道:“我知道,你是要我練童子功是不是?那我連交女朋友的機會都泡湯啦!”


    獨孤羽莞爾道:“不是要你練重子功,畢竟,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是咱們的傳統觀念,我不會那麽殘忍,教你一門不能娶妻生子的絕門功夫,隻是要你在功成之前保持童身,習武就比較容易、省時。”


    “原來如此!”山仔嗬嗬笑道:“我還以為為了學武,這輩子注定當和尚,不過,其實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也沒什麽不好嘛!”


    獨孤羽不解道:“怎麽說沒什麽不好?”


    山仔振振有詞道:“不孝的人就能有三個兒子,沒有後嗣的人可以做老大,當這樣的人有什麽不好?!”


    獨孤羽聞言為之氣結,正欲解釋,山仔已先忍不住露出笑意,獨孤羽方知山仔此次是故意耍他。


    他探手欲抓,山仔顧不得身上傷勢,一個滾身翻下竹椅,連滾帶爬竄向花海之中,大呼救命。


    獨孤羽好整以暇看著山仔逃命,嗬嗬輕笑道:“我倒要著看在長春穀裏,有誰會來救你的小命!”


    山仔竄入花叢後,回身叫道:“不公平,你怎麽可以大欺小?”


    話聲未了,山仔驟覺眼前一片茫然,頓時陷身於濃霧之中,不辨方向。


    山仔驚聲道:“哎呀!羽叔,你的巫山之霧送上門給我看啦!快來救我呀!”


    獨孤羽輕笑道:“我巴不得教訓你,為什麽要救你?是你自己要闖入陣式,有本事你就自己出來!”


    山仔索性往地上一坐,環臂叫道:“好,你不救,我就不出去,大不了咱們就這麽耗上。”


    獨孤羽暗讚山仔反應迅速,因為隻要山仔不隨易走動,就不至於引起整個陣式的其他變化,雖然不能出陣,但至少可以安全無慮。


    但是,獨孤羽既然存心教訓山仔,豈會讓他如此稱心如意?


    隻見獨孤羽長身而起,瀟灑地邁步走入花海中,不過三兩個轉折,他已接近盤膝環臂而坐的山仔背後。


    伸手不見五指的大霧中,山仔直覺到有異樣的變化發生,他渾身肌肉倏然繃緊,集中耳力仔細凝聽四周動靜。


    正當他發覺到背後有輕微的聲響時,驀地——


    “砰’”


    “哎喲!”


    獨孤羽左腳一挑,砰然正中山仔臀部,將他踢得飛離三尺,劃著弧線落向七步之外一堆幹沙上。


    由於獨孤羽腳下使的是一股巧勁,山仔四平八穩地臀部著地,結結實實坐上沙堆,痛得他雙手直揉屁股,哀哀慘叫。


    “羽叔,你賴皮,你怎麽可以偷襲我?”


    山仔齜牙咧嘴地大聲嚷嚷叫屈,此時,他眼前濃霧已逝,他已能清楚看到翠綠的竹屋,悠然聳立在丈尋之外的空地。


    “你不是想出陣?”獨孤羽嗬嗬笑道:“我正在教你出陣之法。你不用心學習,還發什麽牢騷?”


    山仔猛回頭,但見獨孤羽好整以暇地背手而立於他身後不遠。


    他聞言顧不得抱怨,兩眼滴溜溜地來回打量自己與獨孤羽兩人立腳之處,與一團花海之間的方位關係。


    半晌,山仔豁然醒悟道:“哈!你站的地方是花磚鋪成的小天井,我坐的地方是沙堆,都是沒有種花的地方,出陣時太簡單了!”


    獨孤羽含笑道:“簡單何不試試?”


    山仔起身拍後屁股,相準左側一處沙堆,嘿嘿一笑,縱身跳去。


    他哪一落地,忽而眼前驟黑,四周無數猙獰巨岩,轟然崩頹,朝他頭頂壓落。


    山仔驚叫半聲,未經思考便急忙閃身躲避當頭落下的岩石。


    豈料,他這無心之舉驀然引發整座陣式,頓時,狂風大作,刹那間,飛沙走石,遮天蓋地。


    無數嵯峨怪石,搓丫似劍,橫沙立土,重疊如山,直朝山仔逼來,山仔雖然明知一切都是幻象,但卻感受到一股窒人的壓力,隨著山勢逼來,使得他心頭狂跳,血脈賁張。


    同時,陣陣江浪澎湃,宛如鍾鼓鳴聲,隆隆作響,震得山仔更是心神難定,眼前昏花。


    驀地——


    山仔忽覺腳下之地猝然裂開,自己猛然往下墜落,他驚叫一聲,渾身一癱,昏死了過去。


    獨孤羽早知山仔那一跳,會引發何種後果,但他既有心要山仔體會奇門遁甲的厲害,自然沒有出聲警告,他隻是仔細注意山仔在沙堆中手忙腳亂地東挪西閃,一麵估計該在何時放山仔出陣。


    直到山仔昏倒之際,獨孤羽心頭突地一跳,暗叫聲:“糟糕!他畢竟傷勢未愈,恐怕承受不住陣中殺氣。”


    獨孤羽輕嘯一聲,身形如電,左轉右折來到山仔身旁,將他抱起,然後大步走出花海,朝小屋行去。


    獨孤羽剛到小屋門口,山仔已經睜開一隻眼睛,嘿嘿賊笑道:“我知道該如何出陣了!”


    獨孤羽為之一怔,接著縱聲長笑。


    “哈哈……好,你的確夠鬼靈精怪,好極了,哈哈……”


    “嘿嘿……羽叔,你忘了我是跟誰混在一起,狀元郎也!我不老奸一點行嗎?”


    獨孤羽俯頭看著山仔得意兮兮的賊笑,他複又仰天狂笑……


    山仔實在受不了獨孤羽笑聲中隱含的內力,隻得表情痛苦地皺眉閉目,以手掩住耳朵,用行動來抗議獨孤羽笑得太張狂。


    也因此,山仔未曾發現獨孤羽臉上流露出疲憊蒼白的神情,以及在眼眸中閃動著欣慰的淚光……


    天,又微明了。


    四季如一的長春穀中,早已不知經曆過多少個日出與舊落,但是,歲月從未在這裏留下痕跡,使人幾乎也遺忘了時間的流逝。


    隨著漸亮的天色,太陽緩緩爬上萬巒之頂,向大地投灑下萬道金光。


    穀內,迎著第一道陽光的一處空地上,赫然排立著數十堆亂石。


    亂石之中,山仔盤膝端坐,宛如入定的老僧。


    在此和風春暖的長春穀中,此刻,他身上竟然凝結著一層蒙蒙白霜,使得他看來就像一尊白蠟塑像。


    陽光慢慢地移動,緩緩照過一堆堆的亂石,終於,映上石陣中央的山仔。


    白霜開始自山仔身上溶化,頃刻間,山仔就像剛自水中被撈出來一般,渾身濕透,他所坐之地亦是一灘汪洋。


    幾乎是立時的事,白霜甫化,石陣中驀然狂風大起,咻咻淒厲,狂風順著石陣,由在向右卷動,由慢而快,由弱漸強,逐漸凝成一股狂猛的龍卷風,呼嘯著在石陣中回旋。


    石陣中的山仔,此時就像陀螺一般,隨著越刮越猛的龍卷風飛快地急旋,一圈複一圈,一圈複一圈……


    旋風整整吹卷了一個時辰方始停止。


    獨孤羽不知何時早已佇立石陣外,一待狂風乍停,他揚腳掃垮最近一堆亂石,步入陣中。


    山仔雖然仍是端坐之態,卻已是臉色血紅,神智不清。


    獨孤羽動作迅速地為山仔舒筋活血,隻見他或指或掌,或拍或推,忙活了將近一刻鍾的時間,方始滿頭大汗地輕噓口氣。


    山仔不久隨即醒來,茫茫然問道:“大風吹完啦?”


    獨孤羽微笑頷首道:“沒錯,你可以休息一下,等午時一到,再開始練馭火神功。”


    山在辛苦地伸個懶腰,呻吟道:“早知道練功是這麽辛苦的事,我就不玩了。”


    獨孤羽揚了揚眉道:“我記得你以前好像說過,硬磨也要把功夫磨出來,怎麽,才這樣就吃不消啦?”


    山仔抓抓頭,嘿嘿窘笑道:“不是啦!不過能偷懶時,何不偷懶一下下?我記得說書的常說的武俠故事時裏,那些男女主角每次都有奇跡,可以吃到什麽仙果靈藥,武功一下子就變得很厲害,這樣子豈不是省時又省事?”


    獨孤羽敲了他一記響頭,哼笑道:“奇跡?我看你是白日夢做多了,練武想省時省事,想等奇跡,那就像是守株待兔的呆子,椽木求魚的傻子。”


    山仔於笑道:“這兩句成語,我知道。”


    “知道就好。”獨孤羽做勢威嚇道:“以後再讓我聽到你想學什麽武功速成的方法,我就把你丟到河裏喂王八!”


    山仔黠謔道:“沒關係,反正我又不是不會遊泳,你把我丟進河裏,我大不了騎著王八回到岸上而已,更何況……長春穀裏也沒有河,我才不怕你!”他朝獨孤羽扮個鬼瞼,一溜煙就跑。


    獨孤羽展顏輕笑,待山仔逃出丈外這才動身而追,隻有兩個起落,山仔便被他追上,踢成個滾地葫蘆。


    “動作太慢!”獨孤現再次追擊,同時指點道:“扭身時注意腰力與腳步的配合……”


    山仔右手撐地,身軀半旋,即時閃開獨孤羽踢來的另一腳,同時,人也在這半旋之間一彈入空,逃竄而出。


    獨孤羽滿意地點頭道:“魚竄龍門,這次身形變換的不錯,等你練到能不需要我讓你多跑丈尋時,就算有所小成。”


    山仔停身喘息道:“羽叔,快正午啦!你說要讓我休息一下下的哩!”


    獨孤羽仰首估計一下時間,頷首道:“你先到石陣中等,我去準備引火的珠子。”


    山仔回到石陣中坐定。


    獨孤羽逕自入屋取出一隻小布袋,回到石陣旁,他重新調整過亂石堆的方位,同時在每一堆亂石之上放上一顆晶瑩剔透,約有人拳大的水晶珠子後,退出陣外。


    他有些遺憾道:“可惜我未將地火神珠帶出來,否則你練馭火神功的成果應該可以更好,將來有機會我再帶你進鬼湖宮,如果你真是有緣人。也許能成為真正的第二代鬼湖宮宮主。”


    山仔不解道:“羽叔,成為鬼湖宮主究竟有什麽好處?為什麽你會這麽在乎?”


    獨孤羽聞言為之一愣。


    半晌,他自嘲道:“好處?未成為鬼湖宮主就已惹來一身恩怨情仇,成為鬼湖宮主又能有什麽好處?!”


    他長歎著接道:“鬼湖宮終究是流傳百年的傳聞,而能使傳聞成為事實那種成就感,可能就是我會如此在乎的原因吧!更何況……”


    他表情更加嘲謔不屑,繼續道:“鬼湖宮主就像是一種象征,能成為鬼湖宮主之人,就像能證明自己的確有過人之處;非常人所能及,說穿了,還不是人性之中爭名好譽的弱點作怪,我究竟仍是一個無法看破名利的凡人而已,所以我才會在乎。”


    山仔看著獨孤羽臉上那種深刻的譏諷神情,心中仿佛若有所悟,又仿佛一片茫然,他終究是太年輕,對於人性又何嚐有過什麽了解。


    原本仰首視天的獨孤羽,驀然回過神,催促道:“時辰將至,收懾心神,準備練功。”


    山仔隨即盤膝端坐,五心向天,雙目微闔,抱元守一地進入入定狀態。


    隨著豔陽當空,午時已至。


    驀地——


    山仔正對麵那堆亂石上的水晶珠子,忽而光芒大熾,猝然投射出一束青白強光,射向左側另一顆水晶珠,複又折射另一方向。


    於是,石陣中的水晶珠在瞬間的反射與折射下,發出無數道青白刺目的光芒,交互穿梭成一麵八角形的光網。


    光網不住地飛旋,青白的強光在飛旋中,逐漸轉成橙黃,再由橙黃迅速旋成瑰麗的豔紅。


    整座石陣在紅光包圍飛繞之下,仿如平地燃起一團龐然烈焰,散發出熾人的熱力,連陣旁的獨孤羽都不得不稍退腳步,以避此熱。


    就在此時——


    最先發光的那顆水晶珠,仿佛吸收了所有的紅光,驀然投射出一股臂粗的血紅光柱,照向山仔胸口。


    山仔渾身微微一震,隨即運功吸收這道光柱。


    逐漸,山仔通體緩緩泛紅,豆大的汗珠由他全身毛孔沁出,然而,這些汗水尚不及滴落,便已蒸發不見。


    隨著太陽緩緩地移動,石陣中的紅光和高熱,由弱漸強,陣中,山仔渾身也由血紅變成宛如流光爍閃一般,晶瑩剔透的亮紅。


    最後,陽光終於偏西,石陣所散發的高熱業已消失,紅光漸隱……


    一切在暮色之中,歸於平靜,隻留下石陣當中,依然透體血紅的山仔,在徐徐的徽風中,兀自打坐調息。


    獨孤羽像是放下一顆心般,輕噓口氣,撤去石陣,並收妥水晶珠子。


    約摸又經過一炷香的時刻,山仔方始完全恢複正常,收功而起。


    他得意道:“羽叔,你看我的馭火神功練得如何,有點看頭吧?”


    獨孤羽嗤笑道:“不過隻有三個月的時間,連點皮毛都還扯不上,有什麽看頭可看?”


    “沒看頭?”山仔不服氣道:“我就不信!”


    他立馬沉椿,擺妥架式,運起神功,大喝一聲,推掌而出,登時,一股熱風隨著他的出掌呼嘯湧出。


    “轟隆!”悶響,一堆亂石在山仔的掌勁推擊下,宛如遇上炸藥般,迸然四濺。


    山仔麵色潮紅地呼口氣,再次問道:“怎麽樣?我覺得蠻有成就感。”獨孤羽淡笑不語,信手輕揮,丈尋外的亂石忽然碎裂成大小相近的一堆小石子。


    “如何?”獨孤羽淡淡道:“這才是三成左右的馭火神功應有的現象,你覺得呢?”


    山仔摸摸鼻子,垮臉大糗:“我發覺,我的成就感失蹤了。”


    獨孤羽輕笑著將手搭上山仔肩頭,帶他走向竹屋。


    “傻孩子,萬事起頭難,你隻有三個月,就已經學會運氣擊掌,說來已經是很不錯的成果,但是,要學會一門高深的絕學,可不是光憑自滿就能達到,人最忌於剛有點成就,就以為自己已經踏上成功之途。”


    “事實上,你學馭火神功才算剛入門,入門之後,卻是一條遙遠坎坷的道路,等著你去走,你若不往前走,你就永遠站在門口,無法窺見此學真正精奧的所在,懂嗎?”


    “哇圖!人為了要成功,所付出的代價還真是有夠辛苦。”


    “沒有經過辛苦就能得到的成功,又有何樂趣可言?”


    “嗬嗬……所以,人真是自找苦吃的動物。”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雖然是老生常談的一句話,但是真正能體悟到這句話的人,並不多。”


    獨孤羽有感而發,又道:“畢竟,人都有好逸惡勞的墮性,能要求自己去吃苦的又有幾人?像你……”


    獨孤羽瞟眼謔道:“還不是是希望能偷懶時,就偷懶一番。如果不是我盯得緊,這三個月,你能達到如許功力?”


    山仔吐吐舌道:“好嘛!以後我就多找點苦來吃,不就行了。”他頓了一頓,嘿笑著加上一句道:“雖然我不很喜歡苦瓜、黃蓮的味道,不過為了成為人上人,我就勉強自己多吃一些。”


    獨孤羽華笑道:“瞎掰!此苦非彼苦,就算你吃完千百斤黃蓮和苦瓜,若能成人上人,那才奇怪!”


    “對!”山仔抿嘴笑道:“男子漢大丈夫,如果不能做人上人就糟糕了,我那個還在她娘家寄養的老婆,她會怨我一輩子。”


    “胡扯!”獨孤羽順手賞了山仔一記響頭,笑罵道:“就會說這種不三不四的話!”


    山仔咯咯濾笑道:“子曰:食色性也!這是你教我的,就算是不三不四的話,也是教的人的責任。”


    獨孤羽佯怒道:“少廢話!趕快去吃飯,晚上還要繼續練輕功和掌法。”


    山仔故意歎氣道:“唉!我還沒有成名,就已經日夜排滿節目,等我成名之後,真不知道要如何趕場?!”


    他笑謔著閃開獨孤羽的巴掌,躲入屋內……


    金鳥西墜,玉兔東升,是天地恒古不變的定理。


    長春穀的月夜,亦如白日一般,充滿著詳和溫馨的氣息。


    皎潔的月光,柔柔地拂著整個穀底。_


    穀內深處,有座幾近十丈方圓的桂竹林。


    獨孤羽帶著山仔,踏著月色,漫步在通往竹林中心的小徑上。


    如此寧靜的夜,如此安詳的氣氛,就算是竹林正隨著微風發出“嘎吱!嘎吱!的輕響,也隻會使人覺得像是天籟。


    至少,山仔還不至於聯想到那些有許多恐怖傳說的竹林月夜。


    這座竹林中間,竟是一個不算太小的水塘,水塘之中猶植有無數蓮花,朵朵出水而立的水蓮,亦在竹影婆娑的月夜裏,含苞而眠。


    離著水塘不遠,有座雅致的草亭聳立於竹林中,草亭內,一塊表麵平整的圓形大石被當做桌子擱置在亭子中央。


    圓石旁,五截原木半埋土中權充坐椅。


    獨孤羽逕自走向草亭落坐,頭也不回道:“你可以開始了!”


    山仔走近水塘,聳肩抖臂,喝然開聲,提氣縱身,躍上含苞的蓮花。


    隻見他大氣不敢稍泄,聚精會神地點足於花苞尖端,隨即,展開獨孤羽早先傳授的潛龍出海身法,翻騰遊走在朵朵蓮花之間。


    直過盞茶光景,獨孤羽順手摘下一把竹葉,輕喝道:“小心!”


    登時,他手中竹葉一片片連續不斷,朝山仔飛射而去。


    山仔忽而大吼一聲,人往空中直竄而起,他藉著竄升之際,換過大氣,再度落身花苞之間,同時,施展身形躲避獨孤羽射來的竹葉。


    初時,山仔猶能同時顧及閃躲竹葉和落腳輕重不傷及蓮花,不到一刻鍾,獨孤羽發射的竹葉片越來越急,山仔窮於應付之下,被竹葉打中,痛得他哇哇大叫,於是腳下一沉,踩斷數朵蓮花。


    獨孤羽警告道:“注意一點!”


    山仔方始躲開一輪攻擊,氣喘咻咻道:“我自身難保,哪顧得其他。”


    話聲未落,他腳下忽地踩空,“噗通!”一聲,摔入水塘裏。


    獨孤羽慢條斯理道:“我是警告你,踩斷了花苞,你就無落腳之處,傻孩子,不論身處任何險境,注意,絕對不能自斷生路,否則,你就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


    山仔遊上岸,抖落渾身水珠,步入草亭,大刺刺坐下,抗議道:“哪有人故意在人家大氣喘不過時,再來出手偷襲?這樣不公平!”


    獨孤羽氣定神閑,膘眼道:“除了老天,這世界哪有公平可言?更何況,你的敵人巴不得能在你落井之後,再多下幾擔石頭壓死你,你難道還能跟他抗議不行?”


    山仔抹把臉道:“可是這隻是在練習,沒有必要那麽殘忍嘛!”


    獨孤羽哼聲道:“平時若不養成謹慎的習慣,將來被暗算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呢!”


    他倏然出手扣向山仔肩頭。


    山仔機靈地側身避開,正感得意時,忽而被獨孤羽一腳勾得向後仰跌,不待山仔落地,獨孤羽右手急探,抓住他的腕脈,呼地將他再次摔入水塘之中。


    山仔嗆咳著浮出水麵。


    獨孤羽不給他喘息的機會,抖手一把竹葉,以滿天花雨之勢罩向山仔。


    山仔見苗頭不對,猛地沉入水底躲避。


    半晌,山仔始終未曾浮出水麵,獨孤羽微感奇怪,不知這山仔又在玩什麽把戲?


    於是,獨孤羽走出草亭,揮掌削斷一根青竹,摘去枝葉,走近水塘,以竹刺探塘底。


    獨孤羽正感覺到青竹刺中某個物體,深怕傷到山仔,連忙施力抽回青竹。


    驀地——


    山在竟抓著竹尾,借力自水塘中嘩啦竄起。


    獨孤羽心覺不妙,眼前已飛來一團黑影,逼得他不得不撒手放開竹子,閃身退避。


    “叭!”的一聲,一團爛泥擊中草亭支柱,四下飛濺。


    獨孤羽雖然避開正麵受害,卻仍被飛濺的泥巴噴中衣袂。


    山仔舞動奪來的青竹,嘿嘿賊笑道:“羽叔,想暗算我的人,我一定會要他付出代價的,要置我於死地的人,少不得也要做我的墊背。”


    獨孤羽哈哈大笑道:“好!不愧是我獨孤羽的繼承人,要闖江湖,就是要有你這樣的反應和心態,太好了,哈哈……”


    山仔皺眉道:“繼承人?羽叔,人不是要在死後才會有繼承人?你怎麽也學我亂用字眼。”


    獨孤羽輕笑道:“人遲早都會死,所以說你是繼承我之人,並無不當。”


    山仔想了想,撇嘴道:“不好,繼承這兩個字我不喜歡,應該說,我是你的衣本傳人。”


    “衣本傳人?”獨孤羽微怔半晌,恍然大悟道:“你是指衣缽傳人?那個字不念本,念作剝東西的剝,太差了,程度真是太差了!”


    山仔嘿嘿糗笑道:“哎呀!反正有邊讀邊,沒邊讀中間,青菜啦!”


    獨孤羽搖頭歎道:“像你這個樣子,若想把書念好,我看是難嘍!”


    山仔不以為意道:“沒關係,反正我隻喜歡贏,輸念不好才是好事。”


    獨孤羽輕哼一聲,懶得和他繼續瞎扯,遂轉口道:“好了,準備練掌法。”


    山仔試探著問道:“羽叔,像這樣沒瞑沒日的日子,還得過多久?”


    獨孤羽沉聲道:“怎麽?你開始受不了?”


    “不是啦!”山仔抓抓後腦,有板有眼道:“咱們不是要到峨嵋山嗎?我是怕耽誤羽叔你找雪魂靈珠的時間,你的病若能早點醫治,不是比較好?”


    獨孤羽臉色稍息,安詳道:“反正我的病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這麽久的時間都拖得過,不在乎差些日子,你隻要用心將鬼湖絕學的基礎打好,其他的事就由我來操心。”


    山仔有些猶豫道:“可是……羽叔,你最近的氣色比較差也!是不是病又發作?”


    “沒有的事。”獨孤羽避重就輕道:“我看是你練功太累了,看走了眼。”


    獨孤羽不願再多談,故意板起臉,佯嗔道:“還不快去練功?你以為這樣摸魚就可以少練幾趟拳?哼哼!沒有那麽好的事!”


    山在黠謔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羽叔,你知道我想偷懶就好,何必說出來?”


    山仔扮個鬼臉,笑嘻嘻走向草亭旁的空地,擺開架式,一板一眼,認真地演練起修羅魔手。


    獨孤羽目光慈祥地看著山仔認真練功,卻在心中長歎道:“唉……孩子,羽叔知道自己的時間可能不多了,而你究竟能學得多少,就得看你的造化,如今我不惜損耗真力為你增加功力,就是將所有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等找到雪魂靈珠,我就帶你進鬼湖宮去學藝,成為鬼湖宮主這個夢想,得由你來替羽叔完成……”


    長春穀中雖然歲月無痕。


    但是穀外的世界,仍然按著天地間自然地時令,未曾稍歇的運轉。


    山仔終於在戀戀不舍之下,隨著獨孤羽離開長春穀,再度重回江湖。


    當他們二人乘船來到四川樂山時,已是草木蓊蔥鬱鬱的盛夏時節。


    獨孤羽站在船艙外,遙指淩雲山西壁那尊與山齊高,鎮江而座的大佛,道:“這尊大佛是唐代開元年海通和尚所開鑿,前後一共曆時九十年才完成,這尊大佛隻有用山是一尊佛,佛是一座山來形容最恰當不過。”


    山仔仰首打量,隻覺這尊佛頭齊山峰,佛腳踏三江的彌勒佛,的確端莊穩重,氣勢傲人。


    他讚歎之餘,問道:“這尊佛像上麵好像還有房子,難道有通路上去?”


    獨孤羽含笑道:“當然,在佛像右側有淩雲崖九曲棧道,迂回曲折可通山頂,上麵的房舍原是大佛閣所在,宋朝時改稱天寧閣。”


    山仔眨眼問道:“你去過對不對?那上麵是不是很壯觀?”


    獨孤羽哈哈笑道:“我知道你很想上去開開眼界,可是咱們沿途好不容易隱匿的行蹤一旦泄露,隻怕又要被一些聞風而至的蒼蠅所擾。”


    他微頓後,接著道:“我看,最好等咱們辦完正事之後,若是有機會回經此地再說吧!”


    山仔不帶希望地爭辯道:“咱們現在上岸,固然會招惹些討人厭的家夥追來。可是,等待會兒咱們到了樂山鎮,還不是一樣得曝光?莫非,那時難道就不會有蒼蠅、蟑螂出現?”


    獨孤羽淡然駁道:“由樂山走陸路到峨嵋,最慢也隻有三天,若是行動快些,就算有人知道我們出現於樂山。但等他們追至。我們已經進入峨嵋山區,那時,想在偌大的峨嵋山中再發現我們,可就不是恁般容易,我們的行蹤雖明猶暗,懂嗎?!”


    小船劃過大佛麵前,如此近距離下觀望大佛,更能感受到佛像浩然的氣勢!


    山仔不禁惋惜道:“好嘛!誰叫我人在江猢,隻好身不由己了。”


    他收回目光,側首問道:“羽叔,咱們待會兒是要在樂山鎮上停留,還是像你說的,要快手快腳地往峨嵋山裏藏?”


    獨孤羽望望天色,沉吟道:“時已近午,不妨在鎮上用完午膳後再趕路。”


    不到半個時辰,小船在款乃聲中泊於江邊渡口,獨孤羽付過船資,帶著山仔進入熱鬧非凡的樂山鎮內。


    山仔擠身行人熙攘的街道上,不禁奇道:“這個鎮也不怎麽大嘛!為什麽酒樓飯館的生意這麽好?沒事擠在街上亂逛的人也這麽多?”


    他最後這句話,立即招為幾記老大不高興的白眼。


    獨孤羽若有所思,環顧周遭一匝,露出一抹似有所覺的淡笑,他帶著山仔走入一家不算太大的飯館,尋了處偏遠的座頭落座。


    山仔轉頭四望,喃喃自語道:“奇怪?這館子不大,可是人卻不少,難道是他們這裏的東西比較好吃?”


    獨孤羽見小二忙的無暇招呼他們,索性自己動手替自己斟了杯茶水,慢慢啜飲道:“你剛才不是說,其他酒樓飯館的生意也很好?難道你沒有發覺這其中有點不合常理?”


    山仔嗬嗬一笑,逕自斟上茶一口飲盡,方始抹抹嘴道:“若沒發覺,就不會說奇怪,羽叔你可有看出什麽名堂?”


    獨孤羽頷首道:“你說在街上亂近的那些人,可不是普通老百姓,他們大都是江湖人物,而且其中不乏知名之輩。”


    “真的?”山仔好奇道:“他們雲集於此是為何原故?”


    山仔難得說句咬文嚼字的正經話,獨孤羽頗覺得新鮮,不禁嗬嗬輕笑。


    “客官,抱歉,讓你們久等了!”店小二哈腰陪著不是道:“這兩天鎮上來的人多,小店人手不夠,一時忙不過來,招待不周,請多多原諒,多多原諒!”


    “無妨。”獨孤羽淡然道:“隻是不知這樂山鎮,怎麽忽然熱鬧起來?”


    小二順手擦擦桌麵,陪笑道:“還不是因為峨嵋山上的金頂寺為慶祝開山立派二百周年,特別擴大舉行盛大法會的關係,聽說,過兩天山上還要舉行個什麽比武大會,來場以武會友呐!兩位要吃點什麽?”


    獨孤羽隨便點了幾樣菜,小二應聲連連,又匆匆轉身去招呼其他客人。


    山仔黠問道:“這金頂寺大概就是峨嵋派的老家吧?!”


    “沒錯!”獨孤羽悠然四望,淡淡地回應著。


    山仔機靈道:“看到什麽了沒?”


    獨孤羽淡笑道:“華天、天台、終南、衡山、泰山等派的人物都有,隻是全是些配角,真正高手倒沒瞧見……注意門口,剛進來的是武當七英,是武當派之中年輕一輩的好手,他們聯手的七星劍陣,頗有幾分火候。”


    山仔連忙朝店門口瞄去,隻見七名年紀在二十三四歲上下的年輕道士,身背長劍正魚貫進入飯館,分成兩桌坐下。


    道士之中為首那人於坐定後,隨即警覺地流覽店內諸人。


    當他瞥及山仔與獨孤羽時,忽然臉現微訝之色,又朝兩人多看幾眼,方始轉移目光。


    山仔壓低嗓門道:“羽叔,那個小牛鼻子在瞄咱們也!莫非他認識你?”


    此時,正巧小二送上吃食。


    獨孤羽待小二離去後,這才淡然開口道:“他是七英之首,法號悟心,昔年,我曾在武當山上和他師父下過幾盤棋,那時他大約是你這個年齡,亦隨侍在側,如果他記憶性不差的話,應當是還記得我才對。”


    山仔雖然忙著狼吞虎咽,卻依然好奇地晰晤問道:“他師父又是誰?是不是也是個老牛鼻子?”


    獨孤羽沉默片刻,似在回憶過去的歲月。


    半晌,他幽然道:“他是當今武當派的掌門人,玄天道長。”


    山仔嗆了一下,訝然瞪大眼道:“乖乖!羽叔,你居然有個當掌門人的朋友?!而且還是武林中最有名氣的二大門派之一的武當掌門呐!”


    獨孤羽淡漠笑道:“你忘了?羽叔是沒有朋友的人。”


    山仔納悶道:“那個玄天牛鼻子不是跟你下過棋嗎?他不是你的朋友,難道會是敵人?”


    獨孤羽輕叱道:“亂來!牛鼻子豈是容你隨口亂叫,往後若有機會遇見玄天道長,你得給我放尊重點,不許沒大沒小。”


    山仔吐吐舌道:“好嘛!是你自己說他不是你的朋友,不是你的朋友的人,我才不把他放在眼裏。”


    獨孤羽喟歎道:“如今雖是無緣續舊,那也是造化弄人,雖然不能成為朋友,但也不至成為敵人,你懂嗎?”


    山仔想了一想,有些了解地點頭道:“羽叔是怕繼續和他做朋友,會給他帶來麻煩,所以,非不能與之為友也,唯不願累及故友耳,對不對?!”


    獨孤羽好笑道:“奇怪,你今天似乎興致頗高,竟然三番兩次出口成章。”


    山仔嗬嗬笑道:“人偶爾也得表現一下自己,才不會被人從門縫裏看成扁的嘛!”


    獨孤羽嗤笑道:“你呀!不用從門縫裏瞧就已經是扁的啦。”


    山仔糗大地抓抓下巴,嘿嘿傻笑道:“羽叔,別這樣子嘛!你麵子不留給我,總得留些底子給我。”


    “對你?”獨孤羽輕嗤地戲謔道:“省省吧!你有幾兩重,我不是不知道。”


    山仔朝他扮了個鬼臉,索性埋頭和桌上的菜肴拚命。


    悟心三番兩次朝山仔他們這邊投來窺探的眼光,他見兩人如此有說有笑的模樣,似是不解,皺起眉頭。


    悟心右側一名道上見狀,不禁奇怪問道:“大師兄,你怎麽啦?”


    悟心收回心神,匆匆搖頭道:“沒什麽。”


    另一道士又問:“是不是店裏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悟心鎮定笑道:“沒有,我隻是認錯人,沒什麽不對勁的事。”


    獨孤羽和山仔此時已吃飽喝足,正招過小二結帳,準備離去。


    獨孤羽在經過悟心身旁時,對他微微頷首,投以讚許的眼神。


    悟心心頭“突!”的一跳,他知道自己並未認錯人,而且,對方甚至將他與眾師弟的交談聽得一清二楚。


    出到飯館外。


    山仔賊笑嘻嘻道:“羽叔,你剛才為什麽要對那個小牛鼻子……”


    瞄見獨孤羽佯嗔的臉色,他急忙改口道:“對那個悟心道士拋媚眼?你不怕惹來麻煩?”


    獨孤羽笑道:“他明知自己沒有看錯,卻懂得在他師弟麵前掩飾,足見他對事的判斷與處理能力不差,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能說,因此我並不擔心他會為我們帶來什麽麻煩。”


    獨孤羽和藹道:“我就是希望他告訴他師父,而且,隻告訴他師父。”


    山仔搔搔後腦勺,不解道:“羽叔,你既不願泄露行蹤,又要讓玄天道長知道你來到峨嵋,這不是很矛盾嗎?”


    獨孤羽淡笑道:“一點也不矛盾,因為就算玄天道長知道我的行蹤,我的行蹤仍然不會泄露。”


    “你這麽有把握?”


    “絕對有把握!”


    山仔沉思片刻,黠笑道:“我對這位玄天道長,越來越感到好奇,實在等不及想見見他,看他究竟是何方神聖。”


    獨孤羽微感納悶道:“為什麽你如此想見他?”


    “因為……”山仔眨眨眼,頑皮道:“我第一次聽到羽叔你如此推崇一個人,這簡直是奇跡,所以我很好奇,這個造成奇跡的人,究竟和別人有啥地方不一樣,能讓你如此魂縈夢係地念念不忘。”


    獨孤羽哭笑不得地糾正道:“魂縈夢係這種詞,大都是用在情人間的思念。”


    山仔曖昧笑道:“是呀!我也知道,隻是沒有人規定情人一定得是一男一女對不對?”


    獨孤羽尚未想通其意,山仔接著道:“有時候男人對男人,也會有魂縈夢係的情形發生,隻是,通常人家都說那是什麽……什麽之癖……”


    “斷袖之癖!”獨孤羽開口後,方始發覺自己上當,他佯嗔道:“你居然敢說我與玄天是同性戀?!可惡!”


    他一巴掌倏然揮出,但是山仔早有自知之明,早就逃出老外之外。


    “我沒說!”山仔戲謔著抗辯道:“明明是你自己說出口……”


    他的話還沒說完,獨孤羽肩不移、腰不提,人如鬼魅般飄到他麵前,嚇得山仔猴叫一聲,拔腿便跑。


    當然,他若不跑,等著挨巴掌才是真正的大笨蛋!


    峨嵋山。


    山脈細而長,美而豔,綿延曲折,重岩疊翠,氣勢雄偉,且又不失秀麗。


    故而,自古便有“峨嵋天下秀”的美譽。


    峨嵋山原是我國道教聖地,然而,自五代之後,佛教大興,山間佛寺逐漸遍布,使得佛教終於取代道教的地位,讓峨嵋山成為另一座佛教聖山。


    如今,峨嵋山的最高處,一般所謂的金頂之上,那座巍峨的金頂寺,更因為峨嵋派善加宣揚,不但在宗教上已成與河南少林遙相鼎立之勢。


    連帶的峨嵋派在武林中的聲望,亦因此次金麵之顛,以武會友的比武大會,大大的提升,頗有將與少林、武當三分天下之態!


    三天後。


    子時左右時分。


    前來峨嵋金頂參加比武大會的眾多武林同道,徹夜不眠地守候於睹光台,等待觀看峨嵋山上聞名遐爾的佛光和明燈。


    “也虧你想得出來……”


    獨孤羽含笑的語聲,忽然自金頂寺大雄寶殿的屋脊上,輕輕響起:“你居然膽敢在眾多武林高手環們之下,躲在這裏看佛燈,真不知道該說你是有膽夠種、還是狂妄囂張?!”


    山仔自隱身的陰影下,微探出頭,低聲嗬笑道:“那不用說,我當然是屬於有膽夠種這類型的人,如此具有挑戰性的傑作,難道你不覺得做來更帶勁,更令人興奮地皮皮竄(發抖)!”


    獨孤羽輕笑不語。


    就是因為躲在大雄寶殿上觀看佛光奇景,是一件大膽又富有挑戰意味的事,所以他現在才會和山仔待在這裏。


    就在此時,峨嵋山群峰之間,忽然有千百萬點晶瑩閃耀的光亮驀地亮起,這些光點燦若明星,飄忽不定,更似萬盞同時被燃亮的明燈一般,閃爍輝耀!


    此時,金頂寺的僧人便撞響殿上的洪鍾,震撼人心的鍾聲,與南無大放光明菩薩的虔誠梵唱,同聲響徹雲霄。


    也震得屋脊上的山仔耳膜發痛,大呼吃不消!隨著梵唱和鍾聲的流逝,曙光漸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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