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盟會諸人頓時都陷入了沉默,沒人願意出來證明耿瑾文這一言論是正確的。說到底,此時同盟會終究不是以紀律組織起來的政黨,而是以孫、黃之聲望,宋教仁之交際處事,聯合起來的一個鬆散聯合體。


    今天覺得同盟會不錯的人要求加入,也不需甄別什麽政治信仰,隻要有同盟會員介紹即可入會。明日有人覺得不好了,打算脫離同盟會,也不會受到什麽紀律處分,如光複會眾人因為和孫中山起了矛盾,就直接宣布退會了。


    所以同盟會內部的組織性幾近於無,不過是仰賴著革命的高尚目的才能團結住普通會員們。但是此前同盟會內部的紛爭,已經很令同盟會領袖的聲望大減,之後因為大革命的爆發使得同盟會內部的鬥爭趨向於緩和,但是陶駿保一案的廣泛宣傳卻再次打擊了同盟會的凝聚力和號召力。


    當同盟會失去了道德上的至高點,那麽同盟會在這場大革命中的實際功績,其實還不及黎元洪這些舊官僚。這也就意味著,同盟會身上革命領導者的光環正在迅速褪色。


    宋教仁察覺到了,非同盟會革命黨人流露出的對同盟會革命領導地位的質疑氣息後,立刻起身打斷了耿瑾文和黃興之間的爭論道:“關於章介眉一案,我同盟會絕無為其說情之舉動,而且紹興都督王金發乃是光複會員,並非我同盟會之成員。章介眉為何會被放過,這事應當詢問光複會諸位才是。


    當然,章介眉一案雖然令革命同誌氣憤,但還不至於拿到今天的會上來討論。既然在耿代表的要求下,我們已經把非革命同誌都請出了這間房間,那麽接下來耿代表是不是該說一說,今天我們要討論的重點問題是什麽了?”


    耿瑾文也搶在陶成章之前接過了宋教仁的話頭說道:“也好,當前的時間也是極為緊迫,有些問題就放到日後再說。


    那麽今日第一個要討論的問題就是,我們認為各省都督府聯合代表會應當改組為各省人民代表委員會,並選出以革命者為主的常務委員會,負責處理臨時約法之討論、組建臨時中央政府機構、北伐、整軍、肅反和財政管理等諸項事務。”


    宋教仁頓時皺起了眉頭道:“什麽是以革命者為主的常務委員會?以現在的局勢,各省人民代表如何能夠真正代表各省民眾?最終不還是各省軍政府的代表嗎?”


    耿瑾文立刻糾正道:“我說的是各省人民代表,不是民眾代表。何謂人民,支持革命,打倒滿清統治,收回國家利權的才叫做人民。他們要麽在言論上支持我們,要麽在行動上支持我們,或是出錢或是直接參加了革命軍。正是在人民的支持下,大革命才能轟轟烈烈的爆發,並有了今日之局麵。


    正因為革命乃是人民所造就,所以我們革命黨人必須和人民代表保持一致,捍衛人民之利益。並帶領人民去取得最終之勝利。以革命者為主的常務委員會的意思是,除了同盟會、光複會、共和黨和各省革命黨人之外,其他人將不得被選舉為常務委員會成員。而各省人民代表,也必須得到上述四者之一的推薦,否則不能成為合法之人民代表。”


    黃興終於有些聽不下去了,他不由打斷了耿瑾文說道:“我們革命可不是為了自己的私人利益,而是要把這個國家交還給大眾。你現在這樣做,豈不是把革命當成了投資做生意,隻有參加過革命的人才能享有國家所給予的權利,普通大眾依然無份,這就是你們革命委員會追求的革命?”


    耿瑾文瞧了黃興一眼,終於對這位革命領袖失去了最後一絲信心,顯然這位對於革命隻有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或者說這位所追求的革命就是一種幻想。


    “革命委員會所追求的革命,是打倒舊的不適合時代的生產關係和消滅不公平的社會財富分配方式,建立起一個適合生產力發展的生產關係,並對社會資源重新再分配,使之更趨向於公平。


    打倒了舊體製,卻不謀求建立起一個進步的新體製,我們並不認為這是革命,這是造反。在滿清的腐朽統治下,造反是具有進步意義的,但是在當前的大革命氛圍中隻講造反不講建設新中國,則顯然是落伍於時代的。


    是的,我知道當前某些革命黨和立憲派組織了一個什麽會,大肆鼓吹:革命軍起,而革命黨消。這完全是一派胡言的反動言論,失去了革命黨的領導,怎麽可能還會有革命軍?失去了革命理念,隻會讓各省軍隊軍閥化,從而徹底背離革命和人民,成為新的壓迫者。


    那樣的話,我們的革命不過是打倒了一個原本統治全國的反動朝廷,換來的卻是大大小小的反動軍閥的統治,人民將會陷入更悲慘的境地,列強對於我國的殖民掠奪將會變本加厲。所謂革命成功功成身退,就是把人民和國家不負責任的拋棄給豺狼虎豹。


    我們革命委員會絕不接受這種反動腐朽的言論,也絕不放棄將革命進行到底和對革命的領導權力。”


    耿瑾文這一番批駁,連光複會的陶成章等人都變得麵紅耳赤了起來。“革命軍起,而革命黨消。”的言論,正是章太炎和張謇第一個提出來的,也的確是迷惑了許多光複會和同盟會成員。


    不過這話卻正中宋教仁之心思,宋教仁是極為反對“革命成功之後,革命黨人要功成身退”的言論的,這種話語雖然帶給了少數革命領袖在道德上的優越感,但是對於那些普通的革命黨人而言卻是十分消極的,如果打倒滿清統治就是終點,那麽頂層的領袖功成身退,至少還有可退之處,那些拿著生命反抗滿清統治的普通人,還要繼續回去接受本地士紳的統治壓迫?


    而對於那些真正想要改變中國麵貌,使之成為如日本這樣的新興國家的革命黨人,也是沒法接受這種功成身退的言論,這意味著即便打倒了滿人的統治,這個國家也不會有任何改變,完全違背了他們投身於革命的初衷。


    因此即便黃興才是自己人,但是宋教仁卻說道:“隻要光複會和湖北軍政府代表同意,我們同盟會也會按照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接受這項提議。不過,在這之前我們要問一個問題,這個常務委員會打算推舉誰來擔任臨時政府的大統領?”


    耿瑾文沉默了片刻後認真的說道:“臨時政府大統領的人選,自然應當交由改組後的各省人民代表聯合會議討論,我們在這裏能夠討論的隻是大統領的權力和臨時政府究竟是總統負責製,還是內閣負責製。另外,我以聯省代表會議的名義,要求同盟會和滬軍都督府即刻停下南北議和,除非南方代表得到各省人民代表會議的授權,和北方代表接受以清帝退位為前提的議和。”


    黃興終於有所不滿的開口說道:“要求北方接受以清帝退位為前提的議和,這和讓滿清選擇向南方投降有什麽區別?武漢一戰已經很清楚了,我們根本打不過北洋軍,袁世凱怎麽可能會答應這樣的要求。將戰事拖延下去,引來外國幹涉的話,革命就會有可能失敗,我們應該考慮大局。”


    耿瑾文不慌不忙的回道:“外國的幹涉力量,革命委員會已經嚐試過了。在我們看來,隻要獲得人民的支持,不管是北洋軍還是外國幹涉軍,反動勢力終究是要失敗的。


    我們當前要考慮的,是如何壯大革命的力量,而不是去擔心反革命的力量有多麽強大。北洋軍對於南方革命軍的力量來說也許強上那麽一些,但是北洋軍也就六鎮加一鎮禁衛軍,不過八、九萬人。去掉滿人控製的第一鎮和禁衛軍,北洋真正能拉出來作戰的不會超過五萬人。


    這五萬人要對付湖北戰場、山西-陝西戰爭、防守山海關、防守山東-河南,還要提防滿人宗社勢力的傾軋,我實在不明白袁世凱有什麽能力繼續堅持下去。


    以當前全國各地革命風潮的掀起,我們革命軍每傷亡一人就有十人補上,而北洋和滿清的武力是死一個就少一個,即便他們能夠抓捕北方民眾充實軍隊,也是毫無戰鬥欲望的新兵。


    如果袁世凱堅持要和滿清共存亡,那麽我們就應該徹底消滅這隻反動武裝,這對於未來的新中國是有好處的。我們現在把屋子收拾的越幹淨,未來新中國建設時阻擾我們前進的反動勢力就越弱小。


    相反,我們現在試圖和這些反動勢力妥協,隻會讓他們放手打擊各地的革命力量,最終建立起一個不徹底的新政權,從而製造更多的內鬥,讓更多的平民被牽連進戰火中,這才是不顧大局的表現。”


    黃興這時才想起,在他們看來強大無比的北洋軍和外國列強幹涉力量,在革命委員會麵前卻已經品嚐到了失敗。在對方麵前談論北洋軍的強大和外國幹涉力量對革命造成的影響,他不過是在自取其辱。


    果然,在耿瑾文的演講下,光複會和湖北軍政府代表點頭認同不說,即便是同盟會的幾位成員也在微微頷首了。就在黃興感到一陣氣悶時,宋教仁卻不慌不忙的說道:“我理解耿代表的意思了,不過我們認為以當前中國之時局及過往之政治傳統,采用總統負責製更適合於新政府的組織,不知革命委員會是否也如此認同呢?”


    耿瑾文自然清楚對方為什麽支持總統負責製,畢竟同盟會此時還是名義上的革命領導者,加上孫中山就任臨時政府大統領的呼聲也很高,總統負責製是加強同盟會對於各省軍政府領導權力的一個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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