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1日唐紹儀率北方代表團抵達武漢,但是旋即又因為宋教仁等同盟會主事者的堅持,轉往上海。12月17日北方代表團抵達上海十六鋪碼頭,但是下了船的唐紹儀等人發現,來迎接自己的隻有伍廷芳、汪精衛、溫宗堯等數人,其他同盟會高層均未到場。


    雖然名義上伍廷芳為南方議和代表之首腦,但是實際出麵接待北方議和代表的卻是汪精衛。汪精衛因北上刺殺攝政王載灃一事而聲名鵲起,雖然借助革命的爆發而獲釋,但也因此令他錯過了參加並領導革命的機會。


    不願空手南下淪為革命邊緣人的他於是便選擇了另外一條路,就是“聯袁倒清,實現共和”。他之所以想走這條路,就是因為其在北京坐牢時發現了滿人宗室和漢人重臣之間已經失去了互信,他認為袁世凱未必想做、會做第二個曾國藩或李鴻章。


    在袁克定的引薦下,出獄後的汪精衛前往了錫拉胡同袁宅內談了三個晚上的共和學說,看到袁世凱漸被共和之說吸引,其又推薦魏宸組加入商討。魏宸組為人善於詞令,和袁世凱連談數晚,袁終於不再堅持君主,但言中國辦到共和頗不易。


    汪、魏兩人當時便對袁說道:“中國非共和不可,共和非公促成不可,且非公擔任不可。”袁世凱終於有所意動。而汪精衛和楊度又得袁世凱50萬巨款籌辦國事共濟會,聲稱要調和南北,但在客觀上卻替袁世凱穩定了北方的人心。


    黃興在武漢對抗北洋軍失利後,終於改變了以武力倒清的堅持,於12月9日向汪精衛發電曰:袁世凱若真能倒清,便請項城充任中華民國大統領,組織完全政府,此非興一人之言,全國人心皆有此意。


    在南京被江浙聯軍攻下,革命委員會又在關外擊退日軍的局勢下,黃興做此180度的轉變頗耐人尋味。但是對於身在北京的汪精衛、魏宸組而言,這卻是一個極好的機會,至此他們這些和平派終於取得了同盟會中部總會對於革命進程的把握。


    於是這才有了南北議和之基礎,而汪精衛雖然不是同北方議和代表同期南下,不過直接走海路前往上海的他卻更快抵達了上海。此時的汪精衛除了是伍廷芳的參讚外,同時還是唐紹儀的參讚,也就是說他在事實上已經成為了南北議和的主持者。


    在北方議和代表眼中,汪精衛可算得半個自己人,於是在碼頭寒暄了一陣,眾人被接上馬車前往英租界旅館時,汪精衛借著和唐紹儀同乘的機會,向他解釋了今日冷清的場麵。


    “克強和漁父前幾日去了南京,一時尚未得歸。加上南方同誌對於議和還不甚理解,因此關於南北議和之事眼下還沒有傳播出去,今日在碼頭上就不得不慢待各位了。”


    唐紹儀對於汪精衛的含糊其辭是頗為不滿的,他很快便說道:“南北議和如果不能得到公眾的支持,那麽我們的談判又有什麽意義呢?一個不被公眾接受的議和方案,在當下是無法獲得和平的。”


    汪精衛隻能含糊的答應道:“克強和漁父很快就回滬上,到時本黨同仁必能達成一致。當然,我們眼下更為重要的,還是先確保南北雙方達成一個共識,隻有在這個共識基礎上進行談判,國人才不會多加抵觸,則國家之和平可期。”


    唐紹儀不由問道:“什麽樣的共識?”


    汪精衛這次倒是實話實說了,“自然是建立共和政體,清帝遜位。隻有在這個基礎上進行談判,國人才不會反對南北議和,本黨同仁才會支持項城出任首任中華民國大統領。”


    唐紹儀沉默良久,隨又問道:“同盟會能否擔保,關外之革命委員會也接受議和之結果?革命委員會有無代表參與議和?”


    汪精衛許久沒有回答,過了足足數分鍾後,他才壓低了聲音說道:“若是議和結果能夠被國人廣泛接受,那麽革命委員會也當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公然和國人的意見對抗。至於議和代表中確無革命委員會之代表,不過克強和漁父此去南京,正是要同革命委員會代表溝通,我想他們是會帶回好消息的。”


    對於汪精衛的不盡不實之言,唐紹儀是難以接受的,不過對方有一句話倒是打動了他,就是談判的基礎當在共和政體同清帝遜位這兩點。作為留美幼童出身的唐紹儀雖然和袁世凱關係密切,但是他確實是支持共和製度的,而且他也認為在當前的時局下帝製已經毫無希望。


    雖然如袁世凱等一些舊式人物,還覺得中國大多數人是讚成君主製度的,而袁世凱自己也並不想當篡國之臣。在這些舊式人物眼中,即便今日的中國吸收了多少外國文化,但中國社會依然還是那個在三綱五常製度下運行的社會,沒有一個皇帝在頭上,中國人又該向誰效忠?


    但是在唐紹儀看來,時代確實已經改變了,因為滿清這個外來政權的無能統治,皇帝這個名號其實已經和滿人捆綁在了一起。隨著滿人入關對漢人屠殺事件的再傳播,加上滿清這數十年來對外喪權辱國的行徑,此時在有智識的國民心目中,皇帝就是一切罪惡之根源,既滿人對漢人之壓迫,維護帝製就是在為滿人張目。


    故打倒帝製就是排滿之先決條件,這種國民共識掀起的潮流不是幾個漢人大臣能夠阻擋的,哪怕是手握重兵的袁世凱也不行。更何況,此時關外還冒出了一個足以壓製北洋的新武力,若不是有著日本幫忙牽製,北京朝廷都不知道該往何處去了。


    前往英租界的路途雖然不近,但是唐紹儀和汪精衛之間的交流卻並不多。唐紹儀是對上海這邊的局勢不甚了解,所以不願多言。而汪精衛則是上海這邊的局勢變化的太快,不敢多說。


    不過等唐紹儀等北方代表在英租界下榻之後,很快楊士琦和楊度便帶著一疊報紙找到了唐紹儀的房間,楊度一進門就憤憤不平的舉著手中的報紙對唐紹儀喊道:“這些南方民黨根本就沒有誠意和我們談判,少川你且來看看,他們在報紙上登了什麽。


    這什麽聯省會議在各報上公告,中國未來之政體必為共和製度,至於究竟是美利堅式樣的總統負責製還是法國式的內閣總理負責製,則將於本月25日決出。全國22省,現在已經有17省代表抵達南京,剩下兩省代表也不日抵達,聯省會議還要求其他省份如能派出代表可盡快派出,莫要錯過表決時間。


    這國家政體由聯省會議表決了,那我們還同民黨有什麽可談的?他們這不是出爾反爾嗎?我看咱們應當立刻給北京發電,並向各國公使請求同情,這議和已經沒什麽可議的了,民黨分明是讓我們來投降的,不是和我們談判的。”


    唐紹儀瞧了一眼有些失態的楊度,卻先對著一旁還算冷靜的楊士琦問道:“杏城,你怎麽看這事?”


    楊士琦將一疊份報紙放在唐紹儀麵前的桌上,這才出聲說道:“我看民黨內部似乎是出了問題了,這些天的報紙上都在討論一個案子,就是關於南軍參謀陶駿保被殺一案。


    這些報紙上都在談論陶駿保的功績和反革命分子的猖狂,意指革命雖然發展迅速,但是還有不少反革命分子混入了革命政權,這些人其實並不讚成革命,而是試圖隱藏於革命政權內部顛覆革命政權。


    如果革命政府不能揪出這些內部的反革命分子,那麽革命就將要走向失敗。而在國外,如法國大革命或巴黎公社,革命的失敗帶來的就是反革命的大屠殺。因此為了不使中國革命步失敗的後塵,聯省會議決定建立肅反委員會,並要求各省軍政府對滿清投降官僚進行甄別,和鎮壓試圖破壞革命及謀殺革命將士的反革命分子。


    一開始,還有一些報紙試圖分辨,陶駿保案件是一個特例,且暗示陶駿保未必清白無暇,並認為南京聯省會議的反應未免有些誇張了。但是之後鎮江、浙江、湖北、湖南、四川及東北三省等軍政府通電支持聯省會議,認為要追究陶駿保一案,並展開全麵的肅反運動之後,這些報紙就馬上轉變了態度。


    不過這兩天關於陶駿保案又有了些新報道,據陶駿保之兄陶遜所言:其弟於陰曆十月二十一日晚抵達上海,二十二日拜訪了宋教仁、黃克強、《時報》總理狄楚青。二十三早謁莊思緘,中午至聯軍兵站晤葉子安,頃又至黃克強處,上北伐軍隊區分策,得晤執事。午後四時,乘馬車至上海都督府拜謁陳其美,旋被害。


    因此陶遜以為,殺人者並不是什麽反革命分子,而是上海都督陳其美。眼下東南是看起來一團糟,滬寧對立之局勢已成,其他各省除了少部分居於觀望姿態,大多數省份都支持聯省會議對於上海都督府的聲討,但貌似聯省會議並未采納陳其美殺害陶駿保的說法,隻是批評陳其美包庇反革命分子,是意圖分裂革命政權,黃克強和宋漁父前往南京,正是為了調停上海都督府和聯省會議對這件案子的分歧。”


    唐紹儀聽完了兩人的意見後,這才對南方的時局變化有了些了解。他在房間內來回踱步數趟,方才停下對兩人說道:“向北京去電這是應該的,項城應當了解這裏發生了什麽。但是中止談判是不可能的,如果能夠用武力解決民黨,我們就不會到這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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