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桂太郎對於對華國策也並不是完全支持自己的老師山縣的,在表達了日本無法放棄滿洲利益這個基本觀點之後,他話鋒一轉又接著說道:“但是這場戰爭確實應當結束了,過去一個多月來清國內部的劇烈變化已經證明了一點,滿清皇室的統治已經無法再維持下去。


    今日的東亞問題其實就是中國問題,而中國問題又牽涉到了日本能否保持當前地位的關鍵。外務省不是有這樣一句話麽,對清政略即是對歐政略,對歐政略即是護國政略。一旦日本被排除在了中國問題之外,日英同盟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基礎。


    沒有了英國人的支持,我國在大陸上就會被俄國所擠壓,在海上則被美國所逼迫,日本之安全也就失去了保障。英國人在締結本次同盟時把美國排除在同盟適用條款之外,便是不想為了保護日本而同美國發生衝突。


    那麽如果中國接下來出現了一個仇日的新政權,英國為了保護其在華利益和防止中國倒向俄國,必然也會將中國從日英同盟針對對象範圍中派除。我國過去賴以為安全保證的日英同盟,實質上已經不能再給我們帶來安全。


    當今世界其實隻有三個問題,土耳其、印度、中國是也。而這三國無一例外都處於英俄爭奪控製之下,印度早就為英國所控製,被稱之為女王皇冠上最耀眼的一顆寶石。


    土耳其過去數百年來一直為俄國所欺淩,直到克裏米亞戰爭之後方才過來幾日平穩日子,但也失去了大片疆域。而中國則在我國付出了重大犧牲之後,使得英國在華勢力大漲,幾乎把長江流域變成了英國的殖民地。


    我國國土狹小而人口稠密,若是不能在大陸上獲得一塊立足之地,則日後必然難以保持今日之獨立地位。所以在日俄戰爭之後,對於我國未來威脅最大的實乃是英國,這才有了日俄協約。


    所以在滿洲問題上,我國和俄國是有著共同利益的,就像日本不能單獨保住滿洲一樣,俄國同樣難以單獨吞下滿洲利益。對俄協調,對抗英、美插手滿洲問題,這是帝國對於滿洲問題的外交基礎。


    而在東亞的未來前途上,想要維護黃種人的利益,我國又必須要得到中國之協助。因為唯有中國這個疆域廣闊、物產豐饒、人口繁多的國家成為日本的助力,我們才能夠抵抗歐美白人的壓迫。否則即便是把我國的國力耗盡,也不過隻能擊退俄國一國而已。”


    樞密顧問官伊東巳代治也微微點頭讚成道:“桂公說的不錯,中國過去要是有保衛自己的能力,則絕不會有日俄之戰。


    中國若強,則日俄之戰應為中日俄之戰,或中俄之戰,而日本不致有如此之犧牲,且背負上英國高額之借款。


    以支那滿洲革命軍之力量來看,中國若是強大起來,必然是要反抗歐洲之侵略的。而我國實無必要再替歐洲白人種族衝鋒陷陣,做黃種人之自相殘殺。


    過去我國支持中國內部之革命黨,不正是希望中國能夠有所改變,從而為我國分擔歐洲列強之壓力嗎?今日中國革命黨已起,而我國卻又要大耗國力去幫助滿清政府去鎮壓革命,這豈不是令我國招致雙方之怨恨的愚蠢之舉?”


    樞密顧問官金子堅太郎也隨即發言道:“事實上本次日英同盟我國作出的讓步太大,使得我國在同盟中隻有義務,而英國則專享權利,這種同盟於我國實屬雞肋。


    愚以為,與其為了保住和英國的同盟和美、俄敵對,倒不如放棄日英同盟轉而和美國結盟。美國雖然不是一流之列強,但是國力雄厚且人口眾多,實力其實不下於除英、德之外的其他任何歐洲列強。


    而作為一個非歐洲國家,美國雖然屬於白人之國,但也同樣為歐洲列強所排斥。日美雙方背靠太平洋,實際上是大有親善之餘地的。日俄戰爭期間,美國對於我國施加之援手,足以證明美國對於我國是心存友善的。而且美國當前也是我國進出口的第一貿易國,親近美國不管是在經濟和外交上都對我國有著極大好處的…”


    隻是對於金子堅太郎的發言,房間內的大多數人都不以為然,反而覺得這位果然不愧是美國人之友。雖然金子堅太郎的主張並不算錯,但是對於日本來說卻是不可接受的。選擇日英同盟雖然有著眾多的不利因素,但是至少海軍可以在英國的支持下獨霸東亞海洋,拒絕美國海軍勢力進入東亞,就如同美國人拒絕日本海軍進入太平洋沿岸一般。


    而日本如果去親近美國人,美國也無可能對日本開放太平洋沿岸,反而日本要放棄獨霸東亞海洋的企圖。因為太平洋沿岸能夠承擔一隻海軍艦隊的港口都在美國的領土上,而東亞海洋卻還存在了一個中國。雖說中國的海權現在被日本所侵占,但是如果中國和美國達成協議的話,以中國沿海漫長的海岸線,遲早都能建立起一個對抗日本的海軍港口的。


    所以,日英同盟好歹還能讓日本在東亞獲得一個特殊地位,日美同盟則幾乎就是讓日本變成美國的附庸了。對於好不容易才跨入列強行列的日本來說,日美同盟無疑就是扼殺了日本走向大國的未來。


    隻是撇開了金子堅太郎的親美言論之外,多數人的發言已經漸漸趨向於統一。戰爭確實應該結束了,但是滿洲的利益絕不能放棄;修複日俄關係,從外交上壓迫支那革命委員會和日本媾和,利用談判解除四平地區日軍被圍困的處境。


    雖然這個討論結果並不完全符合井上馨想要立刻結束戰爭的企圖,作為一個財政方麵的專家,他更關注於日本的經濟。今次支那革命的爆發已經使得日華貿易遭受了不小的打擊,而在滿洲爆發的這場戰爭更是激發了支那民眾的不滿,中國南方地區已經陸續出現了抵製日貨的行動。


    本就負債累累的日本,如果因為這場毫無計劃的戰爭失去了中國的市場,那麽對於日本的經濟來說就是一個災難。陸軍莫名其妙的發動戰爭,沒有設立戰爭的目標,不經過內閣和元老的討論擅自行動已經夠惡劣的了,更為惡劣的還是屢屢失利,在國際上丟盡了日本的顏麵,因此井上馨才會在天皇麵前公然指責陸軍無能。


    但是好歹討論結果是傾向於結束戰爭的,井上馨於是也就不打算一定要堅持自己的主張了,不過他還是向山縣有朋說道:“那麽山縣議長,你對於這一結論究竟是什麽意見?”


    在伊藤博文被刺殺後接任樞密院議長的山縣有朋,已經很難遇到今日這樣被人逼迫表態的場景了。樞密院自建成之後就是天皇身邊最高谘詢機構,如果說內大臣更多的是代表天皇個人,那麽樞密院議長實際上就代表著天皇在國策上的公開政治姿態。


    當伊藤、山縣這樣的元老重臣處於這個位置時,幾乎可以左右政府的政策製定了。這也就是藩閥政治為何遭人痛恨的根源,明明在維新政府成立之初,大家說好政治應當付於公論,結果這些藩閥元老躲在天皇的身後,整天拿著天皇的令箭左右政府的決定,這不還是腐朽黑暗的幕府政治嗎?


    因此,即便井上馨再怎麽指責山縣有朋,這禦前會議的結論得不到山縣的認可,就無法真正形成對於政府的指導性意見。除非明治天皇在會上親自作出決斷,但這又動搖了明治維新以來建成的權力體製,這不是井上馨等人樂於見到的。


    山縣有朋真心不想回答井上馨的逼問,但是陸軍這次打的實在是太丟臉了,如果他再繼續違背公論的話,恐怕隻會把矛盾都集中到自己身上來。天皇雖然不能幹涉他的決定,但卻可以接受公論將他解除樞密院議長一職,從而搬開他這塊攔路石。


    沉默良久之後,山縣終於勉強開口道:“這場戰爭本來就不是陸軍挑起的,隻要支那革命委員會承認我國在滿洲的利益不受侵犯,陸軍當然能夠接受和平。


    但是,以當前的滿洲局勢來看,支那革命委員會能夠放棄到手的優勢,轉而和我國開始談判?俄、德兩國站在支那革命委員會的身後已經基本確定,如果我國不付出一定的代價,恐怕也難以說服兩國放棄對於支那革命委員會的支持。


    此外,尋求外交解決滿洲問題,那麽在談判期間我國還能不能往滿洲增兵?如果支那革命委員會以要求我國停止向滿洲增兵為前提展開談判,那麽就等於是將我四平地區的數萬將士變成了支那革命委員會事實上的俘虜。


    可現在這數萬將士並沒有喪失戰鬥力,失敗的不過是滿清的軍隊,難道就因為滿清軍隊的失敗,我們就要拋棄忠誠於皇國的將士了嗎?我無法認同這樣的做法。


    我以為即便是要尋求戰爭之結束,起碼也要將四平一線的軍隊撤到安全的地方再說。如此一來,在接下來的談判中,我國才不會損失太多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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