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領事團所在的會議室內走出後,哪怕是極力要求吳川前來展現強硬姿態的王葆真,此時也是捏了一把冷汗。


    當他們這些革命委員會的代表們被安置在另外一間小會客室內之後,王葆真終於忍不住對著吳川委婉說道:“畏之,你剛剛是不是演的過火了些?我們要對付的不過是日本人,把英國人和法國人拖下水,恐怕不是什麽好事。”


    吳川看了看王葆真,又看了看其他隨員,發覺他們大多都是一頭大汗,少數人更是眼神遊移不定全然不敢同自己的目光相接,顯然是真的被嚇到了。


    也是,庚子年間八國聯軍入侵一事,確實是把大多數中國人給打醒了,讓中國人知道再想關起門來做桃花源中人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隻是中國士大夫們那種源自固步自封形成的盲目自大性格,在被工業文明打醒之後就讓不少人陷入了另一個極端,那就是崇洋畏洋。


    吳川借助中國民族主義的萌發和革命理念的號召,壓製住了革命委員會中的不同意見,強行和日本南滿駐軍之間爆發了衝突,但是讓眾人真正接受同日本進行抗衡的,還在於前線傳來的勝利消息。真是因為國民革命軍在戰場上證明了自己,眾人才覺得和日本開戰並不算是錯誤。


    隻是日本崛起也不過才不到20年,在列強中也是墊底的存在。之前吳川要求革命委員會挑戰日本已經讓人戰戰兢兢了,今日吳川卻是連列強中最為強大的英國和法國都進行了挑釁,這兩個老牌列強要真是被吳川的話語所激怒,那麽對於革命委員會來說就真是滅頂之災了。


    麵對這樣的局勢,就連王葆真都有些後悔一定要吳川出席調停會議的決定了。現在唯一值得他們慶幸的就是,領事團內部似乎並不是鐵板一塊,所以沒能立刻達成針對革命委員會的一致決定,給了他們一點喘息的時間。


    不過王葆真也有些接受不了吳川在外交場合上的口無遮攔了,因此不由趁著這個隻有自己人的場合向吳川進行了勸說。


    隻是吳川並沒有接受他勸說的意思,反而認真的看著他說道:“外交上的事情,兄弟是不大明白的。不過看了滿清同各國簽訂了這麽多次條約,我也算是看出了一條真理,所謂公道這個詞語在外交場合是不存在的。


    我隻知道,占了上風時就要盡可能的削弱對手,這樣其他對手想要挑釁你的時候才會心存顧忌。在國家交往之中講什麽仁恕之道,談屈己從人這一套,隻會損己利人,縱容別人來侵占中國的利益而已。


    而且英國人和法國人並不會因為我說幾句狠話就急忙跳下場來教訓我們,除非他們認為本國出兵能夠輕易取勝和撈取到莫大的好處。


    在領事團內的各國列強麵前,革命委員會的力量是弱小的,任何一國列強真的專心起來對付我們,我們都隻有一個輸字。但也正因為如此,革命委員會在原則問題上就越不能含糊其詞,隻有我們先明確了自身的立場,外界的助力才會到來。


    剛才那種場合之內,如果我不去逼迫英國人和法國人,而是含糊的承認日本可以繼續留在領事團內的話,那麽誰還會幫我們出頭去得罪日本人和英國人呢?隻要日本人留在領事團內,就能夠借助列強一致的原則對付我們。


    一旦發展到了那樣的局麵,就算我們想要不挑戰領事團也不成了。所以,該明確態度的時候就不可含糊,至於英國人和法國人會不會親自下場,那也是以後要考慮的問題。”


    王葆真低頭思量了好一陣,雖然臉色依然凝重非常,卻沒有再就此事對吳川說些什麽了。至於其他人雖然並不認可吳川的說法,他們自認在外事交涉這一塊經驗豐富,又熟悉各種條約條例,這對外事務實在是不能夠如吳川這等辦法。但他們畢竟隻是隨員,和吳川並無什麽親密關係,自然也就不敢如王葆真這樣開誠布公的對吳川進行勸說,他們隻能等待著事實給這位革命委員會的主席一個深刻教訓了。


    隻是吳川並不在意這些前清留下的官吏想些什麽,這些人最大的作用不過就是維持秩序,等待著革命委員會自己培養的人才接替他們。他並不需要這些舊官吏能給自己出什麽主意,隻要他們能夠在這樣的場合提供資料和舊例以備查詢就可以了。


    更何況,吳川也有一些事沒有同王葆真進行說明。根據德國領事館給出的資料,英國、法國同德國因為摩洛哥殖民地引起的戰爭危機雖然漸漸平息了下去,但是在這個時候這兩個國家絕無可能向遠東派遣大量的部隊,因此他們最多也就是在金融上對日本進行支持。


    而經過了公主嶺這場戰鬥之後,國民革命軍已經證明自己有同日軍的一戰之力。因此隻要德國人、俄國人和美國人想要削弱日本人的力量,就不可能不對國民革命軍追加投資。他剛剛在領事團麵前之所以顯示的如此強硬,其實就是在對德、俄、美三國領事表態,這場戰爭並沒有到結束的時候,隻要他們願意支持革命委員會,那麽他就會將戰爭繼續延續下去,哪怕是英、法親自下場也無用。


    隻不過這點心事,還不足以向王葆真這些人說明。畢竟同盟會內部向來以紀律散漫著稱,吳川若是對他們提上幾句,也許很快各國領事都要知道他的計劃了。


    在吳川連續喝了兩杯茶水之後,英國領事館的秘書終於再次進入了小會客廳內邀請眾人前往大會議室去了。王葆真沉默的跟在了吳川身後,一路上頗有些心神不寧。他此時滿心想著其實隻有一件事,若是領事團最終站在了日本人那邊,他們接下來該如何應對。


    走廊雖長也終有走盡的時候,在滿心的忐忑不安中,王葆真終於走進了散發著亮光的大會議室內。進門之後的王葆真下意識的就停下了腳步,直到身後的同僚撞到了他的背上,他才陡然清醒了過來,向著會議室的西麵走去。


    吳川一臉若無其事的在會議室西麵坐了下來,原本坐在北麵的日本外交官們,此時坐在了會議室的東麵,恰好和革命委員會的代表們坐了個對麵。陽光從西麵的窗口斜斜照射了進來,讓半個身子沐浴在陽光中的吳川頗有些懶洋洋的味道。


    王葆真能夠觀察到,坐在他斜對麵的那位鬆崗外事課長臉色鐵青,雖然把大部分的注意力分給了吳川,但也不時的向北麵的領事們看去。顯然這位日本外務省的後起之秀,連領事團內的某些人也恨上了,隻是在這樣的場合不便發作而已。


    倒是日本駐哈爾濱領事川上俊彥,雖然同樣臉色難看,但好歹還保持了一點外交官的風度,聽著英國領事發表了代表領事團的調停勸告之後,這才對著革命委員會這邊的代表吳川說道:“我方願意接受領事團給出的調停意見,雙方在現有的戰線上全麵停火,然後組建聯合調查小組對南滿鐵路爆破事件進行調查,最終按照聯合調查小組的決定確定交火責任。”


    作為革命委員會主代表的王葆真並沒有立即回答對方,而是把目光轉向了吳川,等待著對方給出一個底線來。不僅僅革命委員會的代表們都注視著吳川,就連領事團的各位領事也認真的看著他,此時大家倒是都明白了過來,真正能夠決定這場調停會議能否繼續下去的關鍵人物,確確實實在於吳川一人身上。


    麵對眾人瞧過來的視線,吳川也是感到了一些壓力,他沉默了片刻之後方才說道:“先停火再調停我認為是無法接受的,日本在南滿的駐軍眼下已經無力阻止我軍的行動,讓我軍現在停下行動就等於是單方麵阻止我軍的動作。


    而日本在國內的軍隊和在朝鮮的駐軍能停下動員嗎?如果日本國內及朝鮮駐軍不受限製的話,全麵停火這條就不可能實施下去。革命委員會不會拿將士們的性命開玩笑。”


    川上俊彥正色說道:“如果不實施全麵停火的話,那麽這場調停會議還有什麽召開的必要呢?我國已經表達了對於和平的誠意,如果革命委員會不能表現出對於和平的誠意,那麽我國將會推出這場會議,接下來的戰爭將由貴方承擔全部的責任。”


    吳川注視著川上領事的眼睛片刻,對方的視線並無半點退讓,這令他心裏明白,日本人差不多已經退到了底線,再逼迫下去隻會令這場談判完全破裂,這可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四平-鄭家屯前線可以照貴方所言,實施就地停火。但不包括我軍和清軍的戰鬥,而貴方也不得協助清軍作任何戰鬥。


    至於公主嶺一帶,貴軍交出公主嶺周邊的防禦要點,包括火車站在內,並承諾不攻擊鐵路線。則革命委員會將停下對於公主嶺大營的進攻,這是革命委員會對於和平的誠意…”


    鬆岡洋右終於忍不住出聲怒吼道:“豈有此理,讓我軍交出公主嶺周邊的防禦要地和火車站,這和投降有什麽區別。”


    “區別還是有的,起碼我可沒有讓他們交出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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