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川雙手握拳拄著麵前的桌麵,身體略略前傾,注視這川上領事說道:“討論?剛剛我一進門,貴國的鬆岡先生就已經指責我國破壞了南滿鐵路。如果這也叫做討論的話,那麽貴國對於討論這個詞的涵義是不是有什麽誤解?


    至於革命委員會因為否認了貴國捏造的事實,就會陷入外交困境的話,那麽我們也隻好坦然接受。我們總不能昧著良心去承認一件不是自己幹的壞事,僅僅是為了保住自己的權位,那樣的話革命委員會和滿清朝廷有什麽不同?


    此外,我也很想問一問貴使幾個問題。在昨日貴方強行實施非法警察權,拘捕了我國兩名學生的狀況下,我們都保持了克製,我們究竟有什麽必要,要去另外製造一個借口來向貴國開戰?


    其次,就算革命委員會全體委員的腦袋被驢踢了,非要找個借口向貴國開戰,那麽我們找一處爆破一下也就足夠了,有什麽理由分三處地方,難道這是怕貴國的護路兵找不到痕跡嗎?


    最後,既然是我們想要找借口向貴國開戰,為什麽先向我方開炮的反而是貴國軍隊?從公主嶺到朝陽坡營地,足足有20餘華裏的距離,貴國是怎麽做到鐵路被爆破一個小時內,就能把一整隻炮兵挪到朝陽坡附近去的?”


    如果吳川剛一進門就提出這樣理智的質疑,川上和鬆岡倒也準備好了幾個頗為牽強的理由,預備把這幾個問題應付過去之後,便一口咬定這就是革命委員會製造的陰謀。


    但是在吳川剛剛的胡攪蠻纏之下,旁觀的各國領事都已經相當疲憊了,他們現在隻想著盡快得出一個結論,而不是看著雙方陷入漫長的爭執當中去。而之前鬆岡和吳川的糾纏,也令日方的形象變得非常糟糕,此時再拿出他們準備的不充分的理由,隻會讓各國領事視為搪塞之詞,從而對吳川的說法將信將疑。


    鬆岡洋右此時終於冷靜了下來,發覺自己是過於輕視這位對於萬國公法一無所知的中國人,才會被對方的無禮所激怒了。此時他們出言為自己辯解,不過是坐實了對方的主張,即此次爆炸事件是日方想要向革命委員會開戰找的借口。


    即便此時的領事團已經很難阻止日軍將行動繼續下去,但是鬆岡洋右也不能在外交上坐實革命委員會的主張,他隻能站起身來對著吳川說道:“口舌之利並不能解決革命委員會所麵臨的困局,如果吳先生您繼續現在這樣無理的主張,那麽日本將不得不用武力來捍衛自己的利益。您真的確定,要向日本開戰嗎?”


    吳川並沒有躲避對方的視線,他沉默的和鬆岡對視了十數秒之後說道:“50年前卑斯麥閣下曾經說過,當代的重大問題並非通過演說和多數派決議就能解決,要用鐵和血來解決。50年過去了,這個世界依然是毫無進步啊。


    中國人在自己的領土上捍衛自己的利益,怎麽能夠叫做開戰,我們隻是被迫自衛而已。隻有將本國的軍隊運動到他國的領土上,並實施戰爭行為,那才叫開戰。


    革命委員會愛好和平,絕不願意同任何國家爆發戰爭。但是為了保衛我們的人民,我們也絕不會懼怕任何強加於我們的戰爭。”


    鬆岡洋右不再理會吳川,隻是扭頭看著邊上看戲的五國領事說道:“鑒於帝國之名譽和利益遭受了莫大之攻擊,我國無法再對滿洲之事態置之不理,隻能采取自由行動之權力。不知各國領事怎麽看?”


    德國領事第一時間說道:“貴使現在的表態和之前在領事團內部會議上的表態不符,也違背於貴國政府此前保持中立的聲明,我國對此表示反對。”


    俄國領事看了一眼吳川,方才慢吞吞的說道:“我國依舊保持中立立場,不過請日方注意,你們的自由行動範圍不得越過烏龍楚兒河及木什匣河一線,否則我國將會采取針對性的行動。”


    法國領事觀察著英國領事的臉色,並沒有出聲。倒是美國領事先是給了吳川一個歉意的微笑,方才開口表態道:“我還是建議雙方應當保持冷靜,先讓軍隊脫離交戰區,然後由各國領事團組建調查小組對爆炸事件進行調查,自然就能得到真相了。”


    “我反對。”“我不讚成。”吳川和鬆岡洋右兩人第一次意見一致的拒絕了美國領事的提議。美國領事隻能遺憾的攤開了雙手,對著眾人露出了一個無奈的微笑,接著就繼續沉默下去了。


    吳理斯這次算是看明白了,不管是中國人也好,還是日本人也好,都已經憋足了勁頭要打這一仗,他現在說什麽都是難以阻止雙方自己的戰爭了。


    吳理斯沉吟了一下,終於放棄了繼續調解的念頭。雖然他不確定中國人是否和爆炸事件有關,但是他已經相當確定這事必然是同日本有關的。他若是堅持要調查下去,搞不好就要讓這個東亞的小兄弟出醜了。


    “我提醒雙方記得以下的重點,南滿鐵路不僅僅是中日兩國的財產,同樣也涉及到各國的利益。所以我希望你們能夠盡快修好南滿鐵路恢複通車,不要讓在滿洲生活的各國僑民陷入到困難的處境當中去,否則各國必然是要出手幹涉的…”


    吳理斯這話也隻能聽聽而已,當前關外具有一定力量的,也隻有日、俄、滿清和革命委員會四方而已。英國的力量連保衛長江流域的僑民都不足,哪裏還能插手滿洲的事務。有了布爾戰爭的前車之鑒,英國人對於海外用兵已經變得相當慎重了。


    特別是像滿洲這樣牽涉到幾方利益的地方,英國人真要調動駐紮在印度的大部隊過來,除了滿清之外估計其他三方就要聯合起來先對付英國人了。就算是英國擁有重大利益的長江流域,英國人都保持了相當克製,沒有令長江上的炮艦加入到滿清這邊鎮壓革命。


    英國人是確確實實感到有些力不從心了,在德國崛起的挑戰下,英國政府不得不把主要力量調回了歐洲,嚴防死守北海和地中海,就是擔心德國人搞出什麽幺蛾子來。


    在拿破侖時代英國已經吃過一次苦頭了,打破了歐洲力量均勢的拿破侖,幾乎就要把英國徹底排除出歐洲孤立起來了。要不是這位最後選擇了向封建勢力妥協,放棄了共和歐洲的理念,英國人有沒有維多利亞時代還真是兩說。


    如今的德國就像是一百年前的法蘭西共和國,擁有統一歐洲的物質力量,也有統一歐洲和野心。而科技的發展,又極大的縮短了英國對於其他國家的海上技術先進性。因此真要袖手旁觀,注視著德國統一了歐洲的話,英國或許就真要被開除出歐洲了。


    在這樣全球收縮力量的年代,英國人也隻能靠著往昔的威名去訛詐東方的落後國家了。真要讓他們真金白銀的投注下場,除非是有人想要染指大英帝國王冠上的那顆明珠-印度,這才能激發起英國人的恐懼和真正的怒氣。


    親近陸軍的大陸派外交官鬆岡洋右,自然不會為英國領事幾句空洞無物的威脅給嚇倒。他毫不猶豫的回答道:“等到帝國陸軍清除了破壞鐵路的反日武裝,我們自然會在第一時間修複鐵路,不會讓各國僑民感到不便的。”


    吳川冷笑了一聲回道:“巧了,我的想法也差不多。隻要解除了那些忘記了自己職責的日方武裝人員,革命委員會自然會派人修複鐵路,恢複南滿鐵路的正常運行。”


    鬆岡洋右轉頭看向了他,陰惻惻的說道:“我國在南滿鐵路享有的駐兵權力,是由樸茨茅斯和約所規定的,革命委員會這是打算否定和約嗎?”


    吳川卻毫不在意的回道:“駐紮士兵的目的是讓你們保護鐵路設施的,樸茨茅斯和約裏何曾規定過,護路兵可以隨意射殺當地平民,並幹涉鐵路所在國的行政和司法權了?


    就目前來看,眼下南滿鐵路的護路兵已經失去了保護鐵路設施的本意,反而變成了我國社會治安最大的不穩定因素。為了我國民眾的人身安全,我們隻有解除他們的武裝,對這些武裝人員一一進行甄別,總要把混在士兵中的犯罪分子挑選出來才行。


    這是貴國首先破壞了樸茨茅斯和約,肆意擴大了護路兵的權力,我方自然有權撤銷這一被貴方所破壞的條約。難道中國連捍衛樸茨茅斯和約的權力都沒有了嗎?”


    鬆岡洋右終於沒什麽想對吳川說的了,他冷哼了一聲後說道:“那就讓我拭目以待,貴下屬的戰鬥能力是否如你的口舌這樣犀利吧。我國已經仁至義盡,無法再對一群暴民繼續保持忍耐克製之態度了。也請各位領事好好考慮一二,這樣縱容中國人挑戰國際秩序,難道受到損失的最後隻會是我們日本嗎…”


    從英國領事館內走出的吳川,臉上的微笑立刻就消失了,他站在馬路邊上對著身邊的隨員們認真的說道:“接下來的日子裏,外交方麵的具體事務就要交給各位了。在戰場上沒有決出一個勝負來的時候,外交的整體形勢來說必然是對我們不利的。不過我希望大家也不要因此而驚慌失措,四處去燒香拜佛,指望他國來拯救我們,那隻會讓人瞧不起,並不會給我們帶來什麽幫助。你們的任務現在隻有一個,就是和領事團拖時間,拖到戰場上的形勢發生了徹底的扭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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