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在9月28日之前,柳大年還是要同吳川出聲再辯一辯的。革命本來是一場把腦袋係在腰帶上的舍生求義,自各地革命黨建立以來,有那一個革命黨人不是一次又一次如飛蛾撲火那樣,抓到了一點力量就向著滿清朝廷在各地的統治力量撲去的。


    他們難道不知道自己是在進行著沒有什麽希望的冒險嗎?不,大家都很清楚,但是隻要能夠動搖這個朝廷的統治,喚醒後來者的戰鬥,革命黨人就毫不猶豫的加入了這樣毫無希望的冒險。


    但是,但是現在,吳川用毫無辯駁的事實教育了他們這些空有熱血的革命黨人。革命也可以是冷靜和縝密的細致組織和周密計劃,然後積聚起優勢的力量水到渠成的摧毀滿清在地方上的統治力量。


    麵對帶著革命黨人贏得了開端勝利的吳川,現在又安排革命軍輕鬆擊退了清軍倉促組織起來的反攻,再一次保住了革命果實。這使得在革命軍將士和普通的革命委員中,吳川的領袖地位已經變得堅實了起來,即便是一向心高氣傲的柳大年,麵對吳川的公開駁斥,也得先考慮一下自己是否真的如對方說的那樣犯了錯誤。


    吳川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在革命黨人中的影響力有了質的改變,現在的他談論起其他人的言論,已經無需再擔憂引起其他人的反感,反而會被別人當做重新認識此人的評價。隻要他能夠繼續帶著他們走向一個又一個勝利,這些革命黨人最終還是要向他屈服,把他的意誌作為自己的意誌的。


    當眾批評了柳大年之後,看到柳大年和其他奉天同盟會的成員並沒有出聲反駁自己,反而選擇了沉默。這讓吳川總算安心了一些,他就是擔心這些奉天同盟會遼東支部的成員念念不忘於地域和派係之別,在這個時候鬧出什麽分裂的舉動,雖然他並不擔心對方能夠拉走多少士兵,但他很擔憂這會引起革命委員會內部思想的混亂,從而真正製造出內部的隔閡。


    既然對方對自己的批評沉默不語,他也就改變了態度,換成了溫和的語氣說道:“我從一開始就同各位委員們說過,我們是革命而不是造反。


    什麽是造反?打爛一個舊世界就叫造反。什麽是革命?我們打爛這個舊世界的目的,是為了建立一個對人民來說更加光明和美好的新世界,這才叫做革命。


    造反,隻要有人有武器拉得起部隊就足夠了,畢竟戰爭本身就是對舊世界最大的破壞。但是革命可不能這麽幹,沒有人民的幫助,光憑我們這些人能夠建立起什麽來?去年冬末鐵路沿線爆發的鼠疫,想必大家還是記憶深刻吧。


    這場鼠疫是怎麽消滅的?難道就光是幾個醫生和朝廷官員的功勞嗎?如果沒有人民群眾的積極配合,和對防疫條例指示的服從,這場鼠疫難道能夠這麽快消聲覓跡?我看不見得。


    就像防疫工作需要依靠人民群眾的支持一樣,建立一個符合大家期望的美好新世界,同樣需要人民群眾支持我們,幫助我們。一個對於他人痛苦漠不關心的社會,一個對於醜惡現象視而不見的社會,一個把搶劫綁票視為正常現象的社會,正是我們需要消滅的舊社會。


    如何去消滅它?我以為隻有一個辦法,到群眾中去,把我們想做的事告訴人民,然後從人民那裏親耳聽到答複,在人民的監督下改造這個舊社會,建立一個積極向上朝氣蓬勃的新社會。


    革命委員會現在最應該關心的,不是我們什麽時候南下解放奉天,什麽時候打到關內去推翻清廷。而是應當考慮,我們既然已經解放了一些地方,那麽就該想一想怎麽去建設它。如果連腳下的這座城市都治理不好,革命軍就算進了北京城又能做什麽呢?


    難道我們就為了打倒一個滿人的皇帝,然後再換個漢人野心家坐上那個位置?如果各位隻想要這樣一個結果,這麽多革命誌士拋頭顱灑熱血又是為了什麽呢?”


    柳大年終於扛不住了,他低頭向吳川認錯道:“是我太著急想要解放滿清治下的百姓,這才提出了一個不成熟的想法。我同意主席的意見,咱們還是應該先建設好手裏的地方,然後等待一個更為適合的時機南下…”


    糾正了一些委員試圖加快革命進程的想法之後,接下來對於革命委員會下屬各部門委員會手頭諸多問題的討論,就顯得相當和諧了。對於以斯維爾德洛夫為首的布爾什維克來說,這樣的辦公經驗也是相當新鮮的。


    過去的十餘年來,布爾什維克們一直關注的還是如何打倒沙皇的統治,還從來沒有考慮過在打倒沙皇後該如何去治理俄國的問題。今天,在中國滿洲革命委員會的辦公會議中,他們也第一次開始思考起有關於管理和建設國家的問題了。


    俄國駐北京公使館七等文官菩提羅夫此時正站在公司街俄國領事館二樓的領事辦公間內,向著俄國駐哈爾濱領事鮑培抱怨道:“…那個中國上校怎麽能夠這麽自行其事,在沒有經過公使廓索維茨閣下的同意下,擅自發動計劃,他難道不知道這是對帝國外交政策的破壞嗎…”


    鮑培領事把右手食指豎在嘴唇中間,做了一個“安靜”的手勢,然後便匆匆走到了門口,查看了一下門外的走廊後小心的關上了房門。


    菩提羅夫大為震驚的看著他的舉動,不由出聲問道:“鮑培領事您在做什麽?難道在俄國的領事館內,還有人膽敢偷聽我們的談話嗎?保衛領事館的衛兵去哪了?”


    鮑培一邊對他擺手,一邊走回自己的辦公桌前,方才壓低了聲音說道:“我擔心的就是讓那些衛兵們聽到,我們正在討論關於尼古拉上校的事。可能您還不知道,尼古拉上校除了是計劃的實施者之外,他現在還擔負著遠東地區密探分局的管理工作。


    您剛剛不是質問我,為什麽中東鐵路局會派出密探讓滿洲裏邊界的西伯利亞第四十四步兵團撤離麽。我想您大概是誤會了,現在能夠對這些密探下令的,隻有尼古拉上校和謝爾蓋少校,並不是霍爾瓦特閣下或其他副局長。”


    菩提羅夫難以置信的望著他說道:“你們就這樣看著這個中國人為所欲為,什麽都不做嗎?難道這裏不是應該由霍爾瓦特閣下、領事館和華俄道勝銀行哈爾濱分行的經理決定一切事務的嗎?”


    鮑培攤開雙手唉聲歎氣的說道:“可他手上有聖諭,陛下授權給他,讓他在遠東地區把那些隱藏在軍隊和衙門裏反對陛下的壞分子都抓出來。”


    “這也實在太荒唐了,就算陛下真想把遠東的軍隊、衙門好好整頓一次,也沒有必要找個中國人來負責這件事。何況,除了那些發配來的政治犯,這裏的軍官和官員怎麽可能會有反對陛下的壞分子。難道您就沒有向彼得堡發一封電報質詢這件事嗎?”


    鮑培搖了搖頭說道:“我想你應該知道刺殺斯托雷平閣下的刺客被陛下給絞死了吧?”


    菩提羅夫不以為然的說道:“可這同遠東有什麽關係?難道那個刺客還是遠東過去的不成?”


    鮑培看著他說道:“根據彼得堡傳來的消息,德米特裏·波格洛夫,就是那個刺客是一個激進的社會革命黨人,但讓人驚訝的是,他還是一個密探。據說內務部和彼得堡密探局的一幹高官都急的雞飛狗跳的,都不知道如何向陛下交代。


    尼古拉上校關於遠東的報告提交上去可謂趕上了一個好時機,內務部和密探局的官員們為了盡量轉移陛下的注意力,就把這份報告進行了一些修飾,令陛下以為密探局在遠東破壞了社會革命黨人的又一個陰謀。


    所以,在陛下從斯托雷平閣下的死亡中走出來之前,沒人願意去激怒一個有可能送你上絞刑架的密探局上校。之前激怒了尼古拉上校的達利揚少將,已經被送去北方的漁港保衛港口去了。我們如果不謹言慎行的話,很有可能成為下一個達利揚少將。”


    菩提羅夫頓時有所不滿的說道:“就算如此,他也不能破壞帝國的外交政策吧?難道彼得堡的外交代辦大臣也會縱容他嗎?他會毀了我們在遠東建立起來的一切的。”


    鮑培輕輕說道:“代辦大臣和主席大臣都發了電報詢問這件事,你就耐心等上幾天吧。隻要彼得堡傳來了新的命令,我們很快就會讓這位尼古拉上校自食其果的。我相信,霍爾瓦特閣下比你更想撕碎了這位中國人。”


    菩提羅夫望了一眼牆上掛著的沙皇肖像,沉默了片刻之後說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就再等幾天好了。希望彼得堡能夠盡快傳來好消息,我可不希望現在的亂局繼續下去了。要是讓日本人生起什麽心思來,我們可就更麻煩了。”


    鮑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放心吧,這次主席大臣和外交代辦大臣對於遠東在這個時候爆發革命都非常不滿,我看他在這裏的時間是待不長了。不如你和我說說,外蒙古使團這次前往彼得堡到底想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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