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川覺得,他這次的無憂宮之行,與其說這是一場接見,倒不如說一場陪人散步更為貼切。因為德皇威廉接見他之後,就甩開了其他人,邀請他陪著自己在花園內走一走。


    威廉二世對於他的態度,大約可謂是和善了吧,雖然吳川依然覺得對方在談話中不時顯露出來的種族優越感,讓他聽的刺耳極了。不過這也許就是威廉二世對於和善這個詞的最大理解了,居於劣勢地位的吳川隻能這麽替這位皇帝解釋了。


    兩人之間的談話其實並沒有什麽營養,雖然威廉二世的英語使用的就和母語一樣熟練,但是他同吳川談話的每一個問題,都似乎是精心背下的。在這樣的對話裏,吳川沒有聽出威廉二世對於這一計劃的任何熱情,似乎他正在說的並不是自己允許的計劃一樣。


    因著威廉二世的這種態度,吳川也隻能非常程序化的回答著對方提出的問題,全在計劃方案的範圍內回答,沒有一絲添油加醋的。這種刻板而機械的回答,反倒是獲得了威廉二世的好感,他最不喜歡的就是出現意外狀況,因為這將會打亂他的全部思考,從而失去對事態能力的控製。


    威廉二世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個傑出的人,正因為如此他才願意讓小毛奇完全的掌控總參謀部,而同意不幹涉總參謀部的工作。也正是因為這種才能上的不足,威廉二世才更喜歡先製定計劃,然後按照計劃去管理自己的國家,因為在計劃中,一切的後果都會明白的顯露在他麵前,而不至於出現什麽意外。隻要不出現意外,那麽他就不必做出什麽瞬時的決定,這樣也就無需向外界顯露他普通人本質了。


    而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他們最大的缺點就是,該用理智去判斷問題的時候,他們總會本能的被自己的情緒所影響。對於吳川這位西方化的中國人,能夠在這場接見中保持對他的恭順和服從,而不是張口閉口談什麽中國革命和中德之間未來的外交關係,這就讓威廉皇帝在心裏大為讚賞起了這位年輕的中國人。他覺得如果中國真的要迎來一場革命的話,那麽這位恭順的中國人總比那些老是想把外國人趕出中國的革命黨人要來的合適。


    於是在兩人繞了花園一圈,會談即將結束的時候,威廉二世終於擺脫了之前呆板的口氣,而是以一種輕鬆的語氣向吳川問道:“我還有一個私人問題想要問一問你,你認為君主製和共和製究竟誰更為優越?而假設你真的推翻了清王朝,那麽你將會如何對待現在的大清皇帝?之後,你覺得新的中國是采取帝製好,還是共和製度的好?”


    之前對威廉二世的提問能夠從容應對的吳川,這次倒是陷入了長久的思考,他知道這大約才是對方自己真心想問的問題,不是以德國皇帝的身份,而是以德國皇室的身份向他提出的關切問題。


    就像無產階級和無產階級總能找到共同語言一樣,對於沒有利益衝突的統治者,他們之間也還是有著一定的兔死狐悲之共鳴的。


    吳川在沉默了將近一分鍾後,方才對著威廉二世說道:“現在大清的宣統皇帝,不過是一個五歲的幼童,他連自己今天吃什麽都未必決定的了,又談什麽治理國家呢?清王朝在中國已經維持不下去了,但是責任並不應該算在一個孩童身上,所以就算是革命成功,我也不主張對一個幼童做什麽。


    但是我認為革命成功之後,應當把這位退位的皇帝納入到新中國的教育之下,使其成為新中國的一名普通國民,而不是繼續讓他被那些試圖利用其身份牟利的無恥之徒所操縱,最終令其走向一條自取滅亡的道路。


    至於君主製和共和製究竟誰更為優越,我以為這應當依照國民的性格來選擇。比如英國和德國就非常的適合君主製,所以這兩個國家才會如此的文明和發達。像美國人就比較適合共和製,因為美國的國民性情粗野而不愛約束。


    至於中國麽,我個人以為君主製是好的,但是國人的個性過於自私自利,人人都想著應該由自己來當皇帝,所以為了不使中國四分五裂,我想最終還是隻有選擇共和製度了。”


    對於吳川的回答,威廉二世感覺有些茫然,對方似乎已經回答了他的問題,但又似乎什麽都沒有做出肯定的答複。並不能隨機應變的威廉二世,隻能結束了這場談話。


    和威廉二世的會麵結束之後,三人就被請離了無憂宮。雖然三人饑腸轆轆,連頓中飯都沒在無憂宮混上。但是包括金茲堡伯爵在內的三人,心情都算是暢快的,畢竟送三人離開的小毛奇已經通知他們,很快總參謀部將會派出人員來協助吳川,將整個中國革命計劃做進一步的推演,並幫助其編練革命軍的編製和裝備。


    直到回到柏林的酒店內,吳川還是有些不太置信,自己提出的一個設想居然就這麽快要變成付諸實施的行動了。這令他感到渾身戰栗,不知道自己這隻蝴蝶煽動起來的翅膀究竟能夠對這個世界造成多大的改變。


    匆匆用了一點食物,借口太過疲乏,吳川便向伯爵告退,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躺在了床上,就這麽不思不想的睡了過去。當半夜12點醒來時,吳川發現自己依然存在於這個世界,這令他心底最後一絲僥幸也破滅了。他原本以為這不過是一場荒誕的夢,自己遲早是要醒來的。


    由於半夜起來無事可做,吳川不得不繼續開始了這幾天來的德文學習,把《共產主義宣言》翻譯成中文。這大約是他對於德國書籍中最熟悉的一篇文章了,大多數內容他還是記得的。利用這篇文章來學習德文,這極大的加快了他對於德文的掌握。


    至於《共產主義宣言》這種違禁的文字,對於金茲堡伯爵這樣的上層階級來說,搞到一份卻並不為難。而吳川提出的理由就是,要參照一些歐洲社會主義的理念來喚醒中國民眾的革命情緒,從而掀起一場推翻清王朝的革命,並引導民眾去挑戰日本在華的利益。


    當陽光充滿了他整個房間的時候,吳川終於把《共產主義宣言》的全文完全的翻譯了出來。雖然更多的不過是依靠他腦子裏被激發出來的記憶,而不是真正的逐字逐句的理解內容後的意譯,不過吳川覺得作為第一版已經足夠了。日後有機會的話,不妨再找真正精通德文的人,重新翻譯一遍。


    收藏起了翻譯成中文的《共產主義宣言》之後,吳川就放水泡澡,讓自己的身體和精神都好好的鬆弛了一下。隻是他泡澡泡了一半,卻聽到了門外服務員的通報,說是有客人前來拜訪他。匆匆衝洗掉身上的泡沫,穿上了衣服之後,吳川都沒擦幹淨頭發上的水跡就走到了套房的客廳內。


    “原來是沙赫特先生啊?”看著套房客廳內就坐的亞爾馬.沙赫特,吳川頓時放鬆了下來,他一邊請服務員給自己拿一條幹毛巾來,一邊在其側麵的沙發上坐了下來,向對方親熱的打著招呼。


    雖然和吳川已經是第二次見麵了,但是亞爾馬.沙赫特依然保持著第一次見麵時的刻板形象。他並沒有對吳川的親熱招呼做出回應,而是從放在身邊的皮包內抽出了一份文件遞給了吳川說道:“吳先生,我已經和一些德國企業家進行了洽談,也和德國經濟部的官員進行詢問,我們認為你說的這個計劃並不是不可能。如果你能把中國所需要的這個工業體係寫上一份完整的計劃書,並加上授權書給我,那麽我將竭力為您說服德累斯頓銀行的董事會,替這份債券做出擔保,最終完成該計劃。”


    吳川略為驚訝的看著這個看似刻板守舊的德國人,他遲疑了一下才小心的提醒對方道:“可我現在和中國還沒有什麽關係,我的授權對於中國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你的冒險要是失敗的話,恐怕就要丟掉自己現在的工作了。”


    亞爾馬.沙赫特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臉上依然平靜如水的說道:“據我所知,海軍大臣正在調撥物資,以供應一隻艦隊進行環球訪問,不過海軍調用的物資數量,卻是以應對戰爭的規模製定的。因此我認為,這大約和您有著一定的關係。


    一個商人是不需要考慮建立什麽工業體係的,但是一名政府官員卻是需要做這樣的考量的。既然德國政府已經決定插手一場遠東爆發的戰爭,而您在柏林的出現又怎麽的突兀,想要發行的債券又這麽的毫無準備,我自然有理由判斷,你發行這筆債券的目的,大約是為戰爭或革命之後的中國進行工業化而準備的了。


    有一點您說的很正確,向中國轉移落後的產能和技術本身就是一場冒險,我們或許可以借此獲得一片廣闊的市場,又或是為自己塑造一個工業上的競爭對手。但是,這也是德國中小企業技術升級的關鍵,有了這樣一個自由債券作為資本中轉,我們可以把德國整體的工業製造能力再提高2-3個百分點,從而吸納更多的工業人口和金融資本,這將有助於增強我國的工業力量。


    所以,我為什麽不冒一冒這個風險呢?反正那些中小企業淘汰掉廢舊設備之後,他們想要更新換代新設備,自然就會尋求德累斯頓銀行的幫助,從債券上損失的,我們可以從中小企業的貸款中收回,哪怕這次交易什麽都不賺,我們也擁有了一大批忠實的客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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