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變江都之後,宇文化及命眾人倉促收拾一番,便率十萬武衛和驍果軍並數千嬪妃宮人,分乘幾百條舟船,順著當年隋帝楊廣南巡江都的那條煙波浩緲的大運河,一路往北進發。


    這真是一支奇異的隊伍。乘坐帝王大龍舟的,不是冕琉龍袍的皇帝陛下楊浩,而是大丞相宇文化及。


    與總理兵馬的宇文化及同船而行的,不是左右文武百官,而是蕭皇後和幾位貴妃。而乘坐蕭皇後鳳船的,不是皇後,而是宇文化及的胞弟宇文智及。


    大丞相儼然太上皇,一路之上,不是召集眾將商議國事進退,而是美酒佳人、絲竹歌舞。


    好光景還沒有過幾天,宇文化及和他的左右武衛首領們即刻發覺:此番北上,人馬供給和行走住宿的艱難困窘,根本不是他們設想的那樣簡單。


    兩年前,南巡時,畢竟有五百裏的沿途供及。十萬人馬,每天都得二十萬斤的糧草。如今雖說大隋陛下南巡所帶的江山美人和金珠銀寶盡數在囊,卻不能換回米麵糧草。


    更令躊躇滿誌的宇文化及沒有料到的是:他原以為,自己殺了楊廣,是替天行道,是救民於水火。天下百姓皆會簞食壺漿迎於道旁的。哪裏料到,一出江都,一路之上,北方的各路義軍,竟然不約而同地全都打著討伐他這個弑君逆賊的旗號,從各自的領地對他圍追堵截……


    越發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就連當初發起天下人反隋的第一反賊李密,此時也搖身一變,竟然成了東京洛陽新帝楊侗的太尉、尚書令,也打著要為先帝楊廣報仇的旗號,率大軍對他圍攻來了——兩軍在童山拉開戰場,一場惡戰,武衛軍諸多將士竟然紛紛叛離……


    喘息稍定的大丞相、行軍大元帥宇文化及知道自己遲早會成為他人的刀下之鬼,不禁望天而歎:人生故當死,豈不一日為帝乎?一不做、二不休!於是,決計命人殺掉剛剛由他扶立起來還不足半年的隋帝楊浩,自己來做一回皇帝……


    被一路挾持的數千後宮,上自後妃下至宮人內侍,忍饑挨餓,餐風宿露,做飯洗衣,喂馬勞作,還要被軍士作踐,實在遭了大罪。


    含煙好歹在何總管的掩護下,一路之上雖吃盡了顛宕勞累之苦,比起後宮姐妹們,倒也算是清靜安寧,躲過了一場又一場的劫難和不堪……


    幾次兩軍交戰之際,含煙見別的姐妹過著婢妾不如的日子,唯恐被人看破女兒真相,幾番欲尋機逃走。何峽每每悉心勸道:"丫頭,東京洛陽那邊你不是還有一個表兄麽?要想平安回到東京,眼下隻有一條路,那就是,死活也要跟著他們走。如若不然,你想想,眼下,滿天底下都亂成這樣了,這千裏迢迢的,一兩個人在路上如何行走?半道上,不是被別的亂軍殺掉,也會餓死途中。還有,這車啊船的,你到哪裏去尋?你一定要咬牙堅持,萬不可貿然行事。待大軍快到東京時,我自會想辦法幫你逃走的。"


    其實,含煙心下也明白:想要回到東京,眼下,也隻有何峽說的這一條道才最穩妥。於是,漸漸地安下心來,每天跟著大軍走走停停。


    轉眼春去夏來,含煙每天一身寬大的閹人穿的袍子,不梳不洗、灰頭土臉的早就遮了本相和身段。再加上何峽與武衛將軍們的交情,處處關照,倒也未出什麽差錯。隻是,眼看她這樣遭罪,何總管常常愧疚難當,後悔當初不該攔著那個人,不如讓他帶她離開了:"唉!當初,怕你逃亡天涯吃苦受罪。現在想想實在後悔。若放他把你救出去,如今,還會跟著遭這些罪?"


    含煙無語,隻是默默流淚……


    王世充萬沒料到:自己當初從江都一路北上,率幾路大軍與叛賊李密主力大小激戰四十多陣,十萬兵馬隻剩下了不足兩萬……後來,江都突然傳來凶耗,左屯衛將軍宇文化及在江都發動兵變,隋帝楊廣和皇室長幼盡皆遇難!他和東京留守的文武大臣含淚扶立楊侗為新帝不久,又忽聞急報:叛賊宇文化及一路北上,大軍主力逼近東京,他正調兵遣將,欲與宇文化及一決生死之際,突然,竟然聽說東京隋帝楊侗為了替先帝報仇,竟然命內侍發詔,招撫大隋宿敵李密為太尉、尚書令、東南道大行台、行軍元帥、魏國公,並命其李密率部前往殲擊弑君賊首宇文化及,然後入朝輔政……


    不想,李密竟然答應了隋帝楊侗的詔撫,並遣使前往東京報謝並願意歸屬,而且當即調集兵力,前往迎擊宇文化及去了……


    王世充聞訊大驚:自他率兵從江都趕到中原,整整一年的日子裏,他率部與李密先後惡戰不下七十場!一次又一次的損兵折將,從當初聚集起來的十萬討賊大軍,到現在隻剩下了不足兩萬的兵馬。萬沒有料到,隋主楊侗竟然要詔與自己整整惡戰一年的宿敵為太尉和尚書令,一夜之間,生死對頭不僅和自己同朝為臣,而且職位竟還在自己之上,這令他如何心甘?說不得那個窩火,一時咬牙切齒,與左右預謀:乘李密迎擊宇文化及之際,突然發起宮變、廢隋自立……


    就在李密受詔奉命後,率主力與宇文化及在童山展開殊死決戰之際,王世充卻率部一舉攻入東京,發動兵變,左右大臣誅殺殆盡。


    隋帝楊侗驟然淪為傀儡……


    王世充入主東京之後,即刻晉任堂侄王則仁為輔國大將軍,命王則仁駐守柏穀屯,又改柏穀屯為轘州,並命其節度東南一帶的兵家重地如柏穀屯、轘轅關、金墉、含嘉城、函穀關等要隘重鎮的兵馬節度。


    輔國大將軍王仁則率部開往轘州城後,即刻晉命堂弟王拔柱等人官職,王拔柱終於從軍曹,成為五品的鷹擊郎將。


    盡管王拔柱對開小差的士兵一向心狠手辣,殺一儆百,可是,隻因軍中已無後續之糧,每天三頓稀粥也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士兵因吃不飽肚子,也管不了那麽多了,隔三差五地開溜不斷。


    王拔柱晉為郎將後,一心想為堂叔的天下盡些心力,他也明白,自古至今,當兵就是為了吃糧,喂不飽肚子,誰肯賣命?然而,因天下大亂,加上夏秋大旱,附近的百姓家中哪裏還能榨出多少油水?因見軍心浮動,王拔柱重新又打起了少林寺的主意:前番,他挾持了柏穀寺和尚道廣的家人,原以為能從此打出缺口,逼道廣打探出少林寺藏在柏穀塢一帶的秘密糧窖。不想,草料場不明不白的一場大火,道廣一家人失蹤,使他的謀算竹籃子打水。


    自從道廣一家失蹤,他為堂兄納娶秀秀為妾一事又辦砸之後,王拔柱一直沒再得到過堂兄的好臉色。他思量,自己好歹能弄回來萬把幾萬斤的糧食,堂兄駐紮在柏穀屯的兵馬便可保無虞。若能弄回十萬二十萬的軍糧,那可是給已經實際掌領天下的堂叔王世充的一份厚禮了!將來,堂叔一旦入踐大位、號令天下,自己繼續加官晉爵,何愁無望?


    柏穀屯距柏穀寺不過七八裏地,這次他動了點心思:派屬下脫掉軍衣,扮作小商小販出屯去四處探查,企圖能查勘出少林寺的秘密糧窖的蛛絲馬跡來……


    後來,雖說並未查出些什麽有用的消息,可是,天天,他的左右手下卻向他稟報,說軍中有一位綽號"左撇子"的,對人閑侃時,說他認得柏穀寺裏有位綽號叫"貼餅羅漢"的和尚,俗家就在柏穀塢,說他的餅子貼得如何如何神,如何如何焦黃誘人,誘得肚子餓的咕咕叫的士兵們越發垂涎欲滴……


    王拔柱心下暗暗一喜:命屬下即刻把那個左撇子叫到衙署來,以晉他為百夫總為誘,命他裝成百姓,打探貼餅羅漢的情形……


    原來,這位左撇子前幾年曾租種過少林寺的寺田,前往柏穀寺交佃租時,認得了少林寺的覺行。他打聽出來了:自兩個月前,柏穀寺的老灶頭普淨和尚圓寂後,他便被晉為新灶頭了。還打聽出,他是少林寺寺主誌操的弟子之一。


    聞聽覺行的有關諸事,又聽說覺行的俗家就在柏穀寺對岸的柏穀莊時,王拔柱聞聽後著實驚喜萬分:真是天助我也!


    他打量,既然覺行和尚是少林寺寺主的嫡傳弟子,當然會清楚寺裏的秘密糧窖都設在在何處!


    更妙的是,覺行的老娘和侄子侄女就住在柏穀塢莊裏!


    他命左撇子和幾位屬下扮成百姓模樣,頻頻出沒入於少林寺和柏穀寺之間並周圍諸村,打探並等待時機……


    機會終於來了——


    聽說,這幾天柏穀寺寺主曇宗帶領諸多僧眾回少林寺聽南方來的高僧講經說法。眼下,柏穀寺隻有老少三四十個和尚看家……


    王拔柱真是大喜望外:這次,他要趁柏穀寺空虛,速戰速決!他召集左右定下一計:先派左撇子扮成上山還願的居士模樣,有意路過覺行俗家,進門討茶喝……


    左撇子離開覺行柏穀莊的俗家後,手中掂了一壺棉籽油來到寺裏,徑直找到覺行,說自己是來還願來的,還說剛才上山時路過覺行家討茶喝,得知覺行的娘前天曬被褥時絆了一跤,覺行的娘讓他順便帶個話,覺行有空的話回家一趟……


    覺行看那左撇子居士有些麵熟,也記得往日他曾來寺裏交過佃租的。今天聽左撇子捎信說娘在家摔了一跤的消息後,心下不免著急起來。匆匆找到覺遠告假,說要下山一趟回家看看。


    覺遠聞聽大娘摔了一跤,當下就要帶覺範和他一起下山。覺行說,香客捎來的信說傷的好像不重。若是傷得重,隻怕娘摔倒的當天,侄兒牛牛就上山告訴自己來了。又說,他先回家看看,若是傷得重,他再讓侄子來請他和覺範下山為他娘療傷。


    覺遠囑托他,不妨在家停一兩天照顧一下,寺裏有事他會隨時叫他的。


    覺行去後不到半個時辰,無瑕突然氣喘籲籲地跑上山來:"師兄!快回莊裏看看,覺行家出事啦!"


    "師妹,覺行家出什麽事了?"


    "他家來了、來了一大幫子官兵,嚷嚷著,要把大娘,牛牛和妞妞,還有剛剛到家的覺行一家人全都綁走哪!現被村裏人鄉親攔在院裏,跟他們正講理哪!"


    "啊?"覺遠吃了一驚。


    無瑕拿袖子擦著臉上的汗:"他們說覺行一家掩藏逃跑的反賊,要抓他們一家人去官府盤問!莊裏有人攔擋,那些人說,誰敢阻攔就視為同謀,大隋王法格殺無論。我怕出事,交待奶奶在那裏守著,就來告訴你了。"


    覺遠聞言越發驚異了:覺行下山時明明說是有位香客來寺裏上香,路過他們家討水喝,知道大娘崴了腳,這才給覺行捎話讓他下山的。莫非,那個香客是官兵們要抓的反賊?


    他忙來到客堂尋問:剛才有沒有人見到一位布施一壺油的施主?什麽模樣?不料,客堂的人說,今天根本沒見到有什麽施主。他又來到大雄寶殿,看殿的老僧說,沒見有人來上香。到灶房再問,灶房的值灶僧說,好像聽見有人叫了覺行一聲,覺行出去就沒再回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又匆匆跑到山門外詢問,守門的僧人說,他們是看見有人提了一壺油匆匆進了山門。那人戴著個大草帽,擋著大半拉臉,他們看像是上香還願的居士,招呼了一聲,也沒多問。覺遠又問那人何出的山門,幾個人說,沒見有人出門。覺行來到後門,見後門竟然虛掩著!


    那上香的居士肯定是從這裏溜走的!


    看來,此人對寺裏的情形很熟悉!


    莫非,覺行果然和反賊有什麽聯係?


    覺遠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昨天黎明,師父才帶領眾僧下山。下山時,委命覺遠、道廣、智興、僧滿和覺行五人共同暫行監院之職。眼下,寺裏除了這幾個人,還有覺範、僧豐,加上其他七八位武僧,其餘的二十多人,可全都是老弱僧人。


    為何正好寺裏虛空之時出了此事?是不是有人故意布下的圈套?


    他突然想起幾個月前,王仁則的部下為了探查寺糧,曾挾持道廣一家的事……


    會不會還是有人衝著寺糧,故伎重演,又瞄上覺行一家人了?


    "師妹,你跟我來!"覺遠帶著無瑕,飛快找到正在修繕柴房的大師兄道廣,把事情說了一遍。


    道廣大驚:"師妹,那些官兵裏,領頭的人長什麽樣子?"


    無瑕道:"有一個膀大腰圓的,說話好像是當家的。"


    道廣臉色一變:"啊?那人說話時,是不是老梗著個脖子?"


    無瑕忙點點頭:"嗯哪!"


    道廣猛地跺了一腳:"唉呀不好!那個說話歪脖子的人,正是活閻羅王拔柱!"


    覺遠大驚失色!


    肯定他們打聽出師父和眾僧這幾天不在寺裏,專門乘虛而入的!


    覺遠急命覺範騎馬速速趕往少林寺,將此事稟報曇宗師父知道,道廣也叫來僧滿、智興、僧豐,商量援救覺行之計。


    智興聞聽覺行被王拔柱帶走,即刻就打下山去。道廣攔道:"師叔,咱不能全都下山,還得防著他們的調虎離山之計!萬一他們兵分兩路趁虛闖入寺院,禍事就更大了。"


    智興說:"那你留在寺裏,讓我下山去會會這個惡魔,到底長得什麽模樣?"


    道廣說:"師叔,你就別和我爭了,我今天一定要狠狠治治那個王拔柱!隻要我的家人不在他們手裏,下油鍋我也不怕啦!"


    末了,眾人決定兵分兩路:一路由智興帶著剩下的十來個僧人,緊閉寺門,嚴陣以待;另一路由道廣、覺遠、僧滿、僧豐和三四位武僧,立即隨無瑕下山,若人已被帶走,就直接到屯子裏去問明情形。若是人還沒走,就攔住那些官兵——論說,抓捕僧人,須得先經過上院少林寺,然後由上院帶著來,才能放人的。他們這樣私自捉僧不合法理。


    十來個人奔出山門後,過了河,遠遠地看見秋婆婆拄著拐杖,滿臉焦急地等在柏穀塢莊的村頭。見了幾人,指著村西說,那些官兵沒有走村前的正經的轘轅官道,而是把人帶往村後的那片山林去了!


    覺遠一驚!那片林子裏有兩處秘密糧窖,莫非,覺行為了保住家人,告訴了那些人寺裏糧窖的所在?


    覺遠交待秋婆婆就守在這裏,等師父趕回來時告知一聲,接著,眾僧便按著秋婆婆指的方向飛步追去。


    覺行哪裏料知:今天上山給自己捎話的"香客",竟然是專門誘自己下山的——


    覺行匆匆下山後,人未及進門,卻見院子裏站著很多的官兵。覺行不知發生了何事,滿臉驚駭地進了院,一踏進院門,便被那些官兵一湧而上拿住了。


    "你們是誰?為何抓我?"覺行喝問。


    有人上前問他:"你就是柏穀寺的覺行和尚嗎,你見沒見過一個戴著草帽,右臉頰上有個黑痣的瘦子?"


    覺行不知出了什麽事,忙點頭說:"是啊,剛剛他到柏穀寺去上香,是個還願的香客啊。"


    覺行的話一落,一個滿臉橫肉的人便惡聲惡氣地說:"那個香客正是官府捉拿的叛賊。你們一家有窩藏要犯的嫌疑,委屈跟我們到屯子裏說個清楚吧!"


    覺行哪裏知道:這竟是他們事先設下的圈套?


    他對娘說:"娘,別怕,我跟他們走一遭。你們在家不要急。他是反賊也罷,逃犯也好,跟咱沒有關聯。咱也沒窩藏罪犯,怕他做甚?"


    滿臉橫肉的人大吼:"統統帶走!"


    覺行反問:"老人孩子懂什麽?帶他們做甚?"


    那人歪著脖子惡狠狠地說:"你們一家子全見過那個反賊,都得跟我們走一趟,去屯裏說說清楚!"


    村裏人此時都圍上來質問:"你們抓覺行也就抓了,人家老太太眼睛看不見,兩個娃娃又不懂事,有他們什麽事?""就是啊,官府也不能不講理啊!"


    歪脖子的人一把拔出明晃晃的一刀尖刀,對圍觀的村人胡亂揮動著吼道:"誰敢攔擋?統統按同謀一起抓走!"


    覺行看他們有百十號人,人人皆攜刀帶劍,怕萬一傷了鄉親們,便勸阻道:"老少爺兒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們隨他們去一趟,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聽覺行如此說,眾位鄉親這才慢慢閃開一條縫,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一家老小被人帶走。


    他們沒有走正道,卻押覺行一家人從後山的小路,一直走到一處生滿林叢的山間,幾個當官的咕咕喁喁、指指點點一陣子後,竟把覺行五花大綁地拴在一塊大石頭上,又將他娘和侄子侄女拴在離他十幾步遠的一棵大樹上。


    那個禿發斷眉當官的突然凶相畢露——


    他走到覺行的侄子牛牛身邊,點點頭,從腰間忽地拔出一把解牛尖刀來,用刀尖在牛牛的胳膊上一擱,牛牛即刻便疼得大哭起來:"啊——"


    覺行又驚又惱,厲聲怒喝:"你們,你們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嚇唬小孩子?"


    那禿頭爛眉的人望望自己的刀尖,輕輕一吹,冷冷一笑:"什麽人?小和尚,你應該聽說過我活閻羅王拔柱的名字吧?"


    覺行頭"轟"地一聲響了:天哪!原來是這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你們,你們想幹什麽?趕快放了我家人!"


    "放了你的家人也容易!隻要你先告訴我:少林寺的秘密糧窖在什麽地方?我立馬放人!"


    覺行一驚:原來,他們還是衝著寺糧來的!寺糧是眾僧和百姓的性命。當今亂世,寺院不僅要靠這點寺糧接濟老弱百姓,舍粥救人,還要維持幾百僧眾的生存,沒料到,不久前眾僧救出了道廣一家老少,這些人竟然一計不成又來一計!


    "我一個普通僧人,怎麽會知道糧窖在哪裏?"


    "貼餅羅漢,你就別裝了!連我都知道,柏穀寺的僧糧就藏在這片山林裏!隻要你對我指一指大致,我保證不會傷及你娘和你侄子侄女的!"


    覺行冷笑一聲:"我怎麽不知道山上還藏有糧食啊?若是山上藏有糧食,又沒人看守,你盡可以去找去挖嗎!"


    "你是少林寺寺主誌操的衣缽弟子,你不知道糧食藏在哪裏?鬼才信!好啊!既然你不肯說,那我來問問你娘知道不知道?"


    說著,惡魔將刀子逼在了覺行瞎眼的老娘的脖子上——


    "和尚,你不知道糧窖在哪裏,看來你娘知道糧窖在哪裏。"


    "娘——!放開我娘!惡魔,惡魔!你們,你們這群惡魔!"


    牛牛和妞妞見惡魔把刀子逼向奶奶,頓時驚得大哭起來:"奶奶——!奶奶——!"


    覺行全身顫抖,低頭咬牙,抬頭望天默默持號:"阿彌陀佛……"


    突然,一陣狂烈的山風卷過山林,掀起了一陣沙石亂草!


    王拔柱不覺一驚!風稍停了一些,他持著尖刀又來到覺行的麵前:"和尚!不說出藏糧的地方,我是不會讓你娘和你侄子侄女輕易死掉的!"


    覺行咬咬牙:"好吧,你放了我娘和我侄子侄女,我領你們去找糧!"


    王拔柱哈哈哈大笑,使勁跺了跺腳下:"放了你娘?糧食就是在你腳底下,你也不會說的!"


    這時,就見覺行的老娘睜著一雙看不見天日的眼,對著身邊兩個嚇得大哭不已的孩子說:"牛牛和妞妞,咱們不怕。來,跟著奶奶念經,念了經,佛菩薩就會飛來,就會保佑咱們往生極樂了。到了那裏,咱們就可以天天吃飽飯,穿新衣!還能見到你爹和你娘呢!-其佛國,有威德。人民得安穩,豐收共快樂。其地真柔軟,猶如錦毯上,其土亦快樂,沒有寒與暑……"


    孩子們一抽一咽地跟著奶奶念經。


    覺行心如刀絞!麵對這群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他也許能看著娘和侄兒被惡魔殺死而不向他們屈服。可是,他不知自己親眼目睹她們忍受刀割之痛,親耳聆聽他們慘苦悲號那時,自己還能否繼續堅守得住?


    佛祖!佛祖!弟子可該怎麽辦?弟子可該怎麽辦啊?


    "說不說?老子肚子還正餓著呢,可沒時間在這裏跟你耗啦!"突然,就見王拔柱舉起手中的刀,在牛牛的赤裸著的小胳膊上一旋,伴著牛牛"啊"地一聲驚號大哭,一時就見牛牛的一條小胳膊頓時血流如注!


    覺行激憤得全身顫抖地大聲喝叫:"住手——!"


    王拔柱轉過臉來:"怎麽,想起糧窖在哪兒了嗎?"


    覺行目眥盡裂、雙眼冒血地望著王拔柱高叫:"惡鬼!惡鬼!你會下地獄的——!"


    這般大叫著,突然,就見覺行將頭頸和胸脯盡力往前一傾,再猛地往後、用力一磕——


    隨著"咚"地一聲,隻見覺行後腦霎即竄出了一股子鮮血,一下子迸濺在了背後的大石頭上!


    "三叔!啊——!"


    牛牛和妞妞大聲驚哭起來。


    覺行的老娘望天悲號:"我的兒、啊——!"


    山林曠野間,頓時響起祖孫兩代的悲號!


    僧滿、僧豐、道廣、覺遠和無瑕等人十幾個人,一路尋、一路追,當路過一處石坡時,突然聽到石坡那邊一陣撕心裂肺病的哭號之聲驀地傳來。


    眾人順著哭聲爬上石坡,一下子被麵前的情景驚呆啦——隻見覺行被綁在一塊大石頭上,閉著眼,頭歪在一邊,腦後的石頭上滿是鮮紅鮮紅的血!覺行的娘、侄子和侄女三人被綁在一處,衝著覺行悲號欲絕!


    王拔柱沒有料到會是這種結果!他用力搖著已經死去的覺行嚎叫:"快說,糧窖在哪裏?快說!快說!啊?死啦?!"


    王拔柱見覺行撞柱而亡,氣極敗壞地指著覺行的母親、侄子和侄女說:"快快!快快速回大營!隻要有人質在,不怕那些賊禿不肯拿糧食來換!"


    眾官兵正要下手解繩,突然聽從天一聲怒吼:"哪裏走——!"


    眾兵巡聲望去,隻見道廣、覺遠、僧滿和僧豐四人早已飛身躍下石坡、四根少林棍同時砸向眾兵!


    無瑕持起羊鞭,一麵狠狠摔開敵眾,一麵朝捆著老人和孩子的樹下奔去。


    道廣飛步躍到覺行麵前,搖著覺行的身子喊:"師弟!師弟!"


    覺行已經醒不過來了。


    "師弟!師弟!啊——!"道廣放下覺行,抬起頭,一把從腰間拔出砍柴刀,雙眼冒血地盯著王拔柱:"王拔柱,老子、跟你拚啦——!"


    隻見他躍身而起,將砍柴刀狠狠地砍向王拔柱!


    王拔柱的殺人刀和道廣的砍柴刀在空中"鏗鋃"一聲撞在了一起!


    百十號兵眾一湧而上!


    僧滿和僧豐同時扔掉手中的少林棍,僧滿從腰間"嗖"地拔出吹火棍——原來,吹火羅漢僧滿平素所用的吹火棍,竟是渾生鐵鑄就!


    僧豐一抖身子,"忽"地甩出一條丈餘長的井繩來——這井繩乃百年老藤千錘百糅而成,繩頭上係著一個奇形的勾子,平素用來勾桶打水,戰時既可用來勾馬勾戟,勾刀勾箭,攻城之時,還可借著鐵爪的重量一把甩向城頭,牢牢抓住牆垛或是樹幹,抓住繩索便可飛牆而過。


    覺遠從腰間抽出了一條蛇形鋼鞭。平素,它隻是一條練功所用的板帶,紮緊腰腹,可使氣沉丹田。麵對豺狼虎豹那時,便成了威力無比的一道道閃電,在空中炸炸作響,攝人魂魄。


    少林寺雖有寸鐵不指人的戒律,然而,麵對殺人不眨眼的魔鬼卻理當例外!


    在寺內,做為護法武僧,除了修佛念經,演武練棍,每位護法武僧的依止師,大多還會再單獨傳授自家衣缽弟子一樣素常秘不示人,不到萬一決不可輕易出手的斬妖除魔的絕技。如柴頭傳授道廣的砍刀,慧悲傳授明嵩的藥鏟等等。


    其餘僧眾,也有拿割草的大鐮刀的,也有鋤地的鋤頭的,也有揮钁頭的,也有掂抓鉤的,還有去掉了鋤頭、钁頭,便成了手中的少林齊眉棍的,麵對數倍於自己的殺人惡魔,眾僧一會兒組成卐字形佛印陣法,一會兒組成達摩渡江陣法,無所畏懼、頑勇戰敵!


    王拔柱出身武官世家,又常年跟隨祖上沙場作戰,加上超人的武功和一身蠻力,今天所帶的百十號人中,也俱是從守軍中挑選出來的精悍士兵。覺遠等人雖說多年習武,然而,除了道廣一人曾有過兩軍實戰的經驗,覺遠、僧滿、僧豐和諸位武僧也各自身懷絕技,然而,畢竟都是百姓家子弟,從未曾參與過真正的陣前廝殺,雖頑勇異常,可是,要想擊潰近乎十倍於自己的敵眾,卻甚是艱難。


    混戰中,道廣的小臂著了王拔柱一刀,即刻血流滿袖!他帶傷與王拔柱惡戰十數個回合,因小臂血流不止、酸痛難耐,王拔柱漸占上風。


    眼下,他們能做的就是:盡可能死死拖住這些人,不讓他們把大娘和孩子帶走,等待師父到來。


    無瑕乘雙方混戰對峙之機,終於衝開一條道,來覺行的老娘和牛牛、妞妞的身邊,又是用牙咬、又是拿手拽的,想要解開拴住大娘、牛牛和妞妞三人的繩索,趁亂撤走!


    無瑕自重回柏穀塢以來,在義父曇宗的親教下,早已把一根羊鞭操練得足以能打狼除蛇了。幾個士兵見她解救人質,紛紛上前刀劍阻攔,俱被她手中的羊鞭摔得嘴臉開花、紛紛退縮!


    道廣和覺遠見狀,急忙跳過來,纏住試圖帶走的一群官兵。


    無瑕見此時是個空子,急忙奔到樹下,又咬又拽地為虎子妞妞和大娘解開繩索。


    王拔柱正在與僧滿僧豐等人糾葛成一團,見無瑕欲解救人質,一麵大吼:"看好人質!"一麵一躍而跳到無瑕背後,高舉解牛尖刀,朝著無瑕的背部舉刀刺去,拔刀時,習慣地將刀尖順勢一旋……


    正在為大娘解繩的無瑕,驀地覺著背後一涼,一陣巨痛驟地襲來,一時,竟連呻吟都發不出聲了,霎時,就見她噙著淚、抖著嘴唇,全身顫抖地慢慢慢慢癱軟在大娘的腳邊……


    "無瑕姑——"牛牛和妞妞突然驚哭起來。


    "啊,閨女,閨女你,你,你咋地啦?"大娘身上的繩索已被無瑕解開,她的眼睛雖看不見,可是,兩手在無瑕身上一陣亂摸,一把摸到了無瑕背後的血和傷,不禁放聲悲號起來:"啊!閨女!你,你這是咋地啦?"


    覺遠正與三位師兄合戰敵眾,忽聽妞妞、牛牛和大娘的悲號聲,轉身一看,隻見一臉凶殘的王拔柱舉著帶血的尖刀朝戰陣這裏奔來,再看無瑕——早已伏在大娘腳下、後背血流一片了。


    "無瑕——!"


    覺遠撕心裂肺地叫了一聲,一麵跳起來,將蛇形鋼鞭迎麵朝王拔柱狠命砸去!


    王拔柱舉刀去接,尖刀和鋼鞭驟然纏在一起!


    王拔柱冷冷一笑,彎著雙臂,將手中尖刀驀地一旋、突然一鬆,覺遠一下子被摔出了兩丈多遠,一下子摔在了一處山石上!


    王拔柱對左右眾兵號叫:"不得久留,快帶人質撤!"


    眾官兵抓緊大娘、虎子和妞妞,滿身是血的道廣和眾僧拚盡全力死死攔擋!


    僧滿、僧豐死死纏住王拔柱!


    覺遠忍痛掙紮起來,他爬到無瑕身邊,伸手就要去攙她時,無瑕看見一群官兵已架著大娘、推著牛牛和妞妞往遠處去時,推著覺遠氣喘籲籲地說:"快、快去救大娘……"


    覺遠咬了咬牙,放下無瑕,幾步跳到官兵麵前,鋼鞭在空中重新炸響,奮力攔住眾兵去路——保住大娘和孩子。


    僧滿、僧豐、道廣三人仍舊死死纏住王拔柱一人不鬆!其餘眾僧與眾多官兵激戰成一團……


    王拔柱急欲退兵,一把解牛彎刀在半空中四下亂砍,僧滿、僧豐、道廣三人的手臂、前胸多處受傷流血。


    道廣的手臂此時已經露著白茬茬的骨頭,三人頑忍作戰,盡可能地拖住敵眾,等師父趕來。


    雖說王拔柱兵多勢眾,然而,覺遠、僧滿、僧豐、道廣和眾僧卻咬死不丟——二師兄覺行為護法陣亡,他們拚死也要保住三位菩薩——覺行的家人!


    殺人掠地的刀戈劍戟,與種地割草的鐮刀鋤頭,在山林中激戰。


    當鐮刀和鋤頭甩脫、蹬掉,便成了一色的齊眉棍!


    僧豐的勾爪與王拔柱的尖刀纏在了一起。


    王拔柱使勁拉動刀刃,欲斬斷勾繩、抽出牛刀!然而,勾繩勾子此時緊纏在刀刃之上,越掙越緊,哪裏能斬得斷、抽得出?


    道廣和僧滿乘機撲上前去!


    不想,王拔柱一麵拚力拽著自己的尖刀,一麵突然從腰間拔出一隻飛鏢來,朝著僧豐的麵門猛力甩去!


    僧滿一麵大叫:"弟弟小心——"一麵飛起身子,急以吹火棍去擋!


    可惜已遲了一瞬,飛鏢驟地斜刺入僧滿的側腹!僧滿忍著痛,依舊和道廣、僧豐三人一起,死死纏定王拔柱、毫不鬆手!


    大娘、牛牛和妞兒身邊,覺遠一條鋼鞭在半空"哢哢炸炸"炸響著,與幾十個敵眾時爾對峙、時而激戰,拚死保護大娘和孩子不被劫走……


    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師父來啦!


    此時,就見曇宗、靈憲、明嵩、普惠、普勝、智守等十幾位師叔早已飛下馬背、高舉少林棍,朝王拔柱和眾敵狠狠砸去……


    覺遠見眾僧趕到,轉身抱住一直流血不止的無瑕叫道:"師妹!師妹!師父來啦!"


    無瑕一陣又一陣的抽搐著,身上嘴裏到處都是血,勉強動了動嘴唇,頭一歪,便永遠闔上了美麗的眸子……


    覺遠仿如萬箭穿心一般搖著無瑕:"師妹,師妹!你醒過來,醒過來啊!師妹,我答應你,打出三道山門,還俗下山……師妹——天哪——!"


    曇宗見狀,轉身撲了過來,他望一眼無瑕背上的傷口,不覺驚呼:"無瑕,無瑕,你睜開眼看看啊,我是你爹……閨女,你醒醒啊——"


    無瑕一動不動……


    覺遠突然記起了什麽:"啊!師父,快,你的還魂救命丹呢?快,快救我師妹啊!"


    覺遠也不等師父去取,自己伸進師父的衣袋裏,摸出那個藥葫蘆來,抖著手,倒出了救命丹。


    可是,無瑕的嘴已經掰不開了!


    覺遠搖著無瑕:"師妹,你張張嘴!師妹,你張嘴啊!"


    曇宗咬著牙、閉著眼,搖搖頭,一行清淚倏然滾落頰邊。他全身劇烈地顫抖著,一顆心如同被刀尖攪碎了一般劇痛難忍——可憐的孩子,幾年顛宕、數人相救,誰知,到底還是沒能逃得過慘死刀下的劫數……


    他早就聽道廣說過,王拔柱此人力大無比,又生性凶殘。前不久,李密戰敗後,李密手下有一位堪稱大儒的祖君彥被俘後,竟被他當胸一腳踢死。此人平時使一把解牛尖刀,通常是刀不離手。對付開小差犯軍紀的士兵,以此刀割耳、劓鼻、刺字,眼都不眨一眨。陣前更是殺人如麻,刀刺入人胸腹後,必拿刀尖旋轉一下,一刀便可致人內髒碎裂,終至流血疼痛而亡。


    還魂救命丹,並非起死回生的仙丹,佛徒也非神仙菩薩,隻能治病救危,哪能真的能令人死而複生的?


    漫說無瑕流了這麽久的血,脈已無息,人已氣絕;即使受傷之時,當即以救命丹施救,內髒已被惡魔刀尖攪碎,任是什麽仙丹妙藥,也無濟於事的……


    大石頭那邊,明嵩、覺範將覺行放在地上,明嵩默默念著無量壽經,牛牛和妞妞撕心裂肺地哭叫著"三叔……",大娘撫著兒子發涼的屍首,悲不成聲……


    覺遠鋼鞭在半空炸響,眾兵有膽敢靠近大娘和牛牛妞妞的,無一不在鞭下皮開肉綻、抱頭哀號……


    吸水羅漢僧豐、鬼影頭陀道廣、癩頭和尚智興等諸多眾僧,一會兒成佛法無邊之陣,一會成佛光普照之陣,奮戰群魔……


    黑麵金剛普惠,開心羅漢普勝,鐵笛行者靈憲三人,成流星飛月之勢,將王拔柱死死圍定,你進我退,奮戰頑敵王拔柱!


    黑麵金剛的金剛十八腿,旋風一般連連踢向王拔柱!王拔柱趔趔趄趄,末了,依舊穩穩地站在那裏。


    開心羅漢的羅漢十八掌,肘掌並用,王拔柱上擋下攔,毫發無傷!


    鐵笛行者靈憲的鐵笛與王拔柱的解牛尖刀在空中撞得鈧鋃鈧鋃,鐵笛幾番搗向王拔柱腰腹,王拔柱依舊刀勢凜厲!


    因彼此距離太近,花花和尚智守空有天花毒砂,幾番進退,擔心甩出去滿天開花,反會傷及自己人,急得在一旁抓耳撓腮,卻隻能以少林棍一次又一次尋機砸向王拔柱的頭頸。


    然而,王拔柱頭戴盔甲,任憑少林棍砸得鐺鐺作響,卻傷及不了他半分!相反,王拔柱轉過身來,斜刺裏一刀,驟然削斷了花花羅漢智守的齊眉棍!


    眾人再次成羅漢撬山之陣,緊緊圍定王拔柱!


    王拔柱騰空躍出圍陣,將手中的解牛尖刀猛地劃了一個大圓——


    花花和尚智守和癩頭羅漢的僧衣一下子被他的刀尖劃開,開心羅漢普勝的手臂一時也血流如注起來。


    僧豐見王拔柱跳出流星陣,乘勢將手中的索鉤從背後猛地甩向王拔柱,狠命一拽,隻聽撕拉一聲——


    王拔柱的戰袍一下子被撕開了,裏麵竟然露出一件銀索軟甲衣!


    這件刀槍斧箭俱難斬穿的銀索軟甲衣在世上久負盛名,不知怎麽,竟被這個殺人惡魔所得!


    怪不得,對陣這麽久了,他竟然毫發未傷!


    王拔柱一陣狂笑!


    曇宗慢慢放下女兒無瑕已經冰涼的身子,看看被明嵩覺範抬在一旁滿身血泊的覺行,望望雙目失明的大娘,瘦小的妞妞和滿胳膊流血的牛牛祖孫三人撫著覺行痛哭欲絕的景狀,全身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牙齒咬得咯嘣嘣響,仿如患了熱病一般……


    他漸漸地握緊了少林棍,緩緩地站起身來,驀地,隻見他怒目圓睜,一聲呼嘯:"閃開!我來度他西歸——!"


    話音未落,人早已站在了王拔柱麵前!


    王拔柱追隨王世充,從北到南,又從南到北,憑著一身過人武力,加之與王世充、王仁則的叔侄兄弟關係,往日從未把任何人放在眼中過。往日,他也曾聽說少林寺有個綽號伏虎羅漢的曇宗,武功如何如何了得,他卻不服。


    如今,思量憑著叔父王世充占據東京洛陽之後,賜予他的這件刀劍不入的護身奇寶——軟索銀甲,哪裏把一個山林野寺的看家和尚放在眼中?一麵冷冷一笑,一麵已高舉解牛尖刀劈麵砍來。


    隻聽一聲怪嘯、一陣狂風,王拔柱舉刀去迎,睜大眼去瞅時,麵前,除了一片旋轉飛舞一如風車般的棍影,伴著一串令人驚駭的虎嘯和狂風,哪裏看得見對手人在何處?


    驟然之間,就見天昏地暗、飛沙走石,麵前四周,耳畔眼裏,平地便是一串霹靂炸炸、雷電閃閃!


    王拔柱支杈著兩手,站在那裏四肢亂搖,待風沙驟停後,眾人抬眼去看——隻見王拔柱雙目圓瞪、手裏仍舊緊握著解牛尖刀,人卻站在那裏,定定地,半晌一動不動。


    突然,隻聽哪裏傳來一陣"咯咯喳喳"作響之聲,仿如樹枝劈空斷裂一般,稍頃,眾人就見直奓奓地站在那裏的王拔柱,先是手中的解牛尖刀"鏘琅"一聲失手跌落在身邊的砂石上,一霎時,就見他整個人,仿如被一隻無形的手抽去了全身上下所有的骨頭一般,從頭到腳,慢慢慢慢地向下再向下,漸漸地萎縮癱軟,末了,連呻吟也聽沒聽他發出一聲,五大三粗的偌大一個壯漢,轉瞬之間竟已縮成了一撲堆的肉團,萎癱在地上了,那隻亮銀頭盔咕咕嚕嚕地翻在一旁……


    原來,曇宗於痛極怒極之下,竟然第一次發起世間罕見的風雲如來之"敲山震虎"碎骨神功!此棍法,使棍者義憤至極,血氣噴薄之際,可以使人外表看上去皮肉仍舊完好無缺,內裏已是寸骨九折了!


    地上的銀索甲衣依舊閃亮逼人……


    剩下的眾官兵見狀,個個驚恐萬分,一齊扔掉手中刀劍,"撲"地跪在地上連連磕起頭來,口中叫著:"啊!神仙爺饒命!神仙爺饒命啊!"


    曇宗闔目趺坐,神情悲惻,兩行冷淚簌然滾落腮前。突然,就覺得心神不寧,急忙闔目趺坐,默默持號,求佛祖寬恕……然而,一時就感到五內灼熱,一時間便全身虛汗、嘴唇青紫且雙手發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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