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高葦躺在浴缸裏,紅色的玫瑰花瓣在水上輕輕蕩漾,她閉眼享受著這種浪漫。張駿搬了個凳子坐在浴缸邊,將手中的花瓣不斷撒向水中。


    突然,高葦驚坐起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水霧說:“我怎麽覺得自己像死人似的?我剛恍惚了一下,看見一個下葬的場麵,棺木已經放了下去,有人正在向墓坑裏撒花瓣。”


    是的,愛和死亡是如此相似,它們都熱愛鮮花,或者是鮮花熱愛它們。這是怎麽回事?


    這個夜晚,高葦從進入浴缸開始,就嗅到過死亡的氣息。這是林曉月的房子,這浴缸也是她用過的,盡管用洗滌劑洗了又洗,但是她躺進滿缸的溫水後,還是費了很大的勁才讓自己不去胡思亂想。


    而這一切都是為了張駿。本來她今晚就離開這裏住到周玫那裏去了,因為已經發現這是一個死去的人住過的房子,繼續留在這裏不是真正的大徹大悟者就是傻子,而她認為自己還不是能夠無視死亡的徹悟者。然而,張駿對住在這裏顯示出空前的興致勃勃,高葦不願看到他失望。另外,這畢竟是他們呆在這個城市最後的日子了,他們即將攜手遠奔,在未知的生活和新的動蕩尚未到來之前,高葦也極想和他擁有一段親密相處的日子。


    嚴格說來,今晚是他們的第一夜。盡管這之前他們已經上過床,但那什麽也不是,感官是人身上最饑渴也最容易滿足的東西。高葦知道,不論男人還是女人,隻有心裏滿含愛意時,上床才是天國的一部分。否則,**的呻吟、嘶叫、掙紮,總有點在地獄的毒焰中翻滾的意味。


    “住在這裏,你不害怕嗎?”高葦躺在水中說道,“我總要想到這房子的女主人在屋裏走來走去的樣子。”


    張駿下意識地往浴室門外望了一眼,然後說:“你別自己嚇自己好不好。我已經想好了,住在這裏肯定不會出什麽事。那房東是死在醫院裏的,與這房子沒有任何關係。”


    張駿所講的道理讓高葦心裏寬慰了不少,她望了一眼浴缸上方的鏡子,對自己說別胡思亂想了。


    從浴室出來後,高葦對張駿說你還得等一等,我去書房裏記點日記。張駿說沒想到你還有這個習慣,高葦說才開始的,所以一定得堅持。


    穿著睡衣的高葦在書桌前坐下,從抽屜裏拿出剛記了幾頁的日記本,開始將今天的事簡單地記載下來。這個習慣她是從周玫那裏學來的,周玫說她每天都記日記,這樣可以讓自己的思維更清晰。周玫靠自己的努力取得了銷售主管的職務,有很高的年薪,還有沿海城市的大公司拉她去加盟,高葦覺得應該向她多學一點東西,包括這記日記的習慣,高葦想得從多方麵讓自己完善起來。


    記完日記出來,坐在沙發上的張駿不解地問,記日記有什麽用?高葦和他開了一個玩笑,她說如果我今晚上死了,這日記至少可以讓人找出死的線索。張駿說你偵探片看多了是不是,怎麽滿腦子都裝著玄乎乎的東西。


    也真是湊巧,張駿剛說完這話,外麵的樓道上響起了腳步聲,張駿有點緊張地問高葦,這樣晚了,會有人來找你嗎?高葦說不會。


    腳步聲沒有在門外停留,而是一直響到樓頂上去了。樓頂上是荒蕪的花園以及以前的房東扔在那裏的雜物,這人深夜上那裏去幹什麽呢?張駿說他上樓頂去看看,不然今晚上心裏一直會懸吊吊的。高葦拉住他說別去,不會有什麽事的,這裏的物管員有時會到處走走。高葦想這人一定是陸地,這人像夜遊神一樣在這樓裏亂竄,知道了是他也就不害怕了。


    高葦和張駿進了臥室,他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將這房子惹出的煩惱和樓道上可疑的腳步聲統統扔在腦後。高葦看著張駿充滿激情的臉,想著張葉將他介紹給她時,本想是給她設一個陷阱,沒想到卻送給她了一件禮物。


    這時,高葦的手機突然響了。現代人的隱秘空間是這樣脆弱,別人的手指頭一動就會讓你防不勝防。高葦有點厭煩地拿起了手機,是譚小影打來的,這讓她意外。


    譚小影首先問她今天下午鄭川到公司上班沒有,她說沒來,隻是下班時看見過他站在大樓外等人。譚小影說她覺得鄭川的狀態越來越壞,今天上午就沒輸液,原說隻停一天的,可今晚譚小影打電話和他聯係時,他說明天不輸液了,今後也不輸液了。譚小影說停止輸液本來也沒有什麽,他的高血脂是一個長期保健的問題。但是,譚小影卻從他的語氣中感覺到一種放棄的傾向。譚小影說不輸液她就見不著鄭川了,但又為他的狀況擔憂,她讓高葦多留意一點,可能的話,讓公司裏的人多關照一下他的狀況。


    這個本該美妙的夜晚就這樣被肢解了,高葦關閉了手機,她不能讓這個夜晚變得如此不完整。他們重新擁抱在一起,讓話題回到兩個人的感情上來。


    張駿談起了一件事讓高葦感動。他說他對於愛的體會,來自一件街頭的真事。在他工作的酒店不遠處,人行道邊長期有一對靠乞討為生的老年夫婦。不過他們的乞討是這樣的,老頭子拉二胡,老太婆陪著他,有時也隨著他的曲子唱歌。老太婆的歌聲很難讓人忍住不笑,不過老兩口一點不難為情。他們的臉上隨時樂嗬嗬的。他們的麵前放著紙盒,裏麵是路人給的零錢。但他們對這個紙盒似乎並不十分在意,隻是日複一日地拉著琴,唱著歌,臉上永遠是樂嗬嗬的表情。可是有一天,張駿路過那裏時,遠遠地便聽見那琴聲悲涼,是一曲《二泉映月》。那老頭子平時拉琴的水平確實不敢恭維,可是這一天,張駿感覺他的曲子拉得特別好,幽咽委婉,如訴如泣。張駿走到近前,看見老頭子閉著雙眼拉琴,似乎忘了周圍的世界。張駿突然發覺老太婆怎麽沒在呢?再看老頭子時,才發現他的臂上戴著黑紗。以前,張駿路過這裏從沒給過錢,這次他忍不住了,將一張10元的鈔票放進紙盒裏,然後默默地走開,從那以後,老頭子每天仍在那裏獨自拉琴,他的琴聲完全變了,變得可以一直流進人的心裏……


    這個小小的故事挽救了這個夜晚,高葦和張駿回到愛中,回到完美的兩人世界中,穿過激情的波濤之後兩人甜蜜地睡去。


    高葦睡著後進入了一個奇怪的夢中,陸地結婚了。在樓下的單元門口,不少人簇擁著一個罩著紅蓋頭的新娘子款款走來。到了樓下,人們嚷著要陸地背新娘子上樓,陸地胸前戴著花,彎腰背起了新娘子一直上到6樓,進入了隔壁那間房子。新娘子坐在床沿上,始終一言不發。高葦擠在看熱鬧的人群中,非常想看一看新娘子的麵容。但紅蓋頭將她的臉遮得嚴嚴實實。高葦聽見人群中有人說新娘子的名字叫梅姐,她覺得這名字好熟悉,但一時想不起是在哪裏聽說過的……


    這是一個充滿喜慶色彩的夢,高葦醒來後不禁好奇地想,陸地真的要結婚了嗎?她想起中午遇見他時,他新理了頭,顯得很精神。還有,自己上次夢見廚房裏淌著水,醒來後果然是那樣,那麽,今晚的夢是不是也是事實呢?


    現在是淩晨3點多鍾,高葦強烈地想去隔壁屋子看一看,張駿在她身邊睡得正熟,她不忍心叫醒他,便獨自披上衣服,輕手輕腳地打開房門出去。


    隔壁房門緊閉,高葦擰了一下門把手,門卻開了。屋裏一片漆黑,陸地今夜顯然沒有來過這裏。高葦在門邊摸到了電燈開關,燈亮了,客廳裏和以前看見過的一樣沒有變化。高葦一轉頭,看見臥室的門縫裏透出燈光,裏麵有人嗎?高葦想起夢中的那個新娘子,她罩著紅蓋頭坐在床沿上。現在,她真在裏麵嗎?高葦走到臥室門口,推門往裏一看,床上躺著一個人,是陸地!他手腳伸開仰躺在床上,脖子上流出的鮮血將床染紅了一大片,地上有一把浸在血跡中的菜刀……


    天哪!陸地自殺了,高葦捂住臉轉身就跑,卻一頭撞在另一個人的身上,她發出一聲慘叫,那人抱住她說,別怕,我是張駿。高葦緩了一口氣,幸好他醒後跟了出來,不然她跌倒在這裏會昏迷過去的。事後,高葦對自己當夜的行為非常不解,她醒來後執意要去隔壁察看,好像並不是她自己的意誌。


    當時,張駿還算鎮定,他走到床邊看了看死者,說早已死去了,我們趕快報警吧。


    高葦說,既然已經死了,讓他在這床上多躺一會兒吧。他是和梅姐結婚去了。梅姐是這屋裏的女主人,陸地說過要和她結婚的……


    54


    梧桐巷9號,陸地之死的風波已經平息下去。受不了種種驚嚇的高葦已搬去和周玫同住。她已經向公司提出了辭職申請,再有幾天她與張駿就將和周玫一起離開這座城市遠走高飛。


    高葦住過的房子,現在由鄭川住著。他執意要來住一住,高葦無法攔住他。


    鄭川來這裏是為了與林曉月見麵。他帶來了手提電腦,住下的第一天,他給林曉月的郵箱發去了郵件。他在郵件中說,我現在已住在你的屋子裏,我有種回家的感覺。你發給我的10封回憶往事的郵件我都看了。我盼著你能回到家裏。我已經在這裏等你,就像當年在河邊或者在鎮口等你一樣。


    第一天過去了,鄭川既沒有收到回信,屋裏也沒出現任何身影。第二天,仍然是在平淡無奇中度過,唯一值得提起的是夜半吹過一陣大風,廚房裏有扇未關的窗被風吹得“砰砰”地響。鄭川起床去關上窗後也就沒事了。


    第三天,太陽從房子的東窗照到西窗,然後紅光慢慢熄滅,讓夜的墨汁在窗玻璃上一筆筆塗上,直到一片漆黑中能照出人的影子。鄭川打開電腦,意外地看見一封新到的郵件!


    鄭川心裏一陣狂跳,這郵件仍然來自林曉月發出“往事”郵件的那個信箱———you-ling@tom。鄭川迫不及待地打開郵件,匆匆掃了一眼後發現,這郵件的內容與以前完全不同。純粹是一個與他和林曉月都沒有關係的鬼故事,鄭川認為這一定是某個發郵人發錯了郵箱,不過,鄭川對偶然的東西一向比較重視,管他是不是發錯了郵箱,既然收到了,還是得認真看一遍,誰知道這故事裏麵藏著什麽暗語呢。他對著電腦屏幕,認真地讀起來 ———


    郵件名:一個不得不讀的鬼故事


    吳君到a城去出差,夜裏下飛機後與另外兩個旅客共乘一輛出租車進城,3個人的大皮箱都放在汽車後備箱裏。汽車進城後,司機將3個客人分別送到不同的旅館,吳君是第2個下車的人,他拎上自己的大皮箱進了旅館。住進房間後不久,吳很快發現自己拿錯了皮箱。這口陌生的黑色皮箱與自己的皮箱除了顏色一樣以外,品牌等各種標記都完全不同,密碼鎖自然也無法打開。吳君提了提這口箱子,沉甸甸的,他的心裏稍踏實下來,因為他的箱子裏除了換洗衣服之外沒有更重要的東西,想來不會比這口箱子更值錢。那麽,拿錯了箱子的另一位乘客也會想法來找回箱子的。


    吳君沒記住出租車的牌照,隻好給客運管理處打電話,對方詢問了相關情況後,告訴他別著急,現在已快半夜了,他們會在明天之內替他找回皮箱。


    吳君心安理得地準備睡覺。他先進浴室洗澡,正在淋浴時,突然看見鏡子裏有一個女人!由於鏡麵上的水霧太濃,那女人的身影模模糊糊。吳君大驚,回頭往浴室門口看去,沒人。再看鏡子,那女人還在,就站在他的背後!他趕緊用毛巾去擦鏡子上的水霧,一邊擦一邊看見那女人轉身跑出浴室門去。


    吳君跟了出來,外門鎖得好好的。房間一目了然,是藏不住人的,他檢查了衣櫃裏麵、電視櫃後麵以及床下,沒有任何可疑的痕跡。他想著自己看花眼了吧。於是丟開這事,關了燈上床睡覺。


    也不知睡了多久,吳君感到有冷氣吹到臉上。他睜開眼,猛然看見一個女人正站在床前俯身看他。這女人滿臉是血,兩個空眼眶裏沒有眼珠,像兩個黑洞洞的大坑。吳君慘叫一聲,從床的另一邊滾下去,然後爬起來繞過床尾想向門邊跑,不料腳下被什麽一絆,重重地摔在地上一下子爬不起來了。他想完了,那女鬼會來掐死他了。然而,周圍卻一直沒有動靜,吳君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開了燈。屋子裏什麽也沒有,剛才將他絆倒在地的是放在牆邊的那隻黑色皮箱。


    吳君終於對這隻陌生的皮箱產生了懷疑。他拿出小刀撬開了箱上的鎖,然後拉開長長的拉鏈,“咚”的一聲,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從箱裏滾了出來!吳君隻覺得天昏地轉,他雙腿一軟跪在地上動彈不得。他看見這人頭是一個女人,在血肉模糊中,那顆頭突然張口說話了:“我到處找你,你怎麽不回家?”天哪,這不是他妻子的聲音嗎?吳君經商常年在外,他妻子3年前被入室搶劫的惡人殺害了。此時此刻,吳君頭腦裏“嗡”的一聲,一頭栽到了地上。


    第二天,客運管理處的人找到了搭乘吳君的出租車司機。司機說確有其事,但他搭乘的是兩個客人而不是吳君所說的3個人。兩個客人一個在城南旅館下的車,另一個就是吳君了,他去城西,所以最後下車。至於皮箱,司機說隻有一個放在汽車後備箱裏的,那就是吳君的黑色皮箱。城南下車的人隻拎著一個手提包,根本沒使用後備箱。


    事情蹊蹺,客運管理處的人給吳君打電話沒人接。不久就傳來警方的消息,吳君在旅館房間裏莫名死亡,麵部表情非常恐怖。他攜帶的一隻黑色皮箱沒有被撬損的痕跡,箱裏有他的換洗衣物及來a城的機票等,包括他隨身攜帶的錢財也尚在,排除謀財害命的可能。死亡原因警方正在調查中……


    鄭川讀完這個故事後感到一陣陣毛骨悚然。他迅速關閉了電腦,仿佛那故事中的人物,還有那顆會說話的人頭會從電腦中滾出來似的。


    關上電腦之後,他似乎有了點安全感。這才開始反複琢磨那個故事,然而,他想不出這和他正在等待的林曉月有什麽聯係。林曉月是溫柔的、完整的,她至今也隻是像影子一樣飄來飄去。她將珍貴的往事用郵件發給他;她將早年的梳子和鏡子留在他的辦公室然後又悄悄收回;她從墳墓裏出來時念著他;她試圖在墓陵公司為他訂一個墓,以便讓他們緊靠在一起……鄭川也遇見過恐怖的形象,但那一定不是林曉月,而是另外的野鬼。


    夜已深了,鄭川準備睡覺。他走進浴室衝涼,無意中看見鏡子便想起了那個故事。此時的鏡子上同樣是水霧彌漫,他用毛巾擦了擦鏡麵,和他麵對麵站著的是一個憔悴的中年男人,他頭發淩亂、目光呆滯,鄭川對著這人哈了一口熱氣,他的臉頓時在鏡麵上模糊了,鄭川不願看到自己變成了這個樣子。


    鄭川繼續衝澡,頭卻不停地扭來扭去,看看浴室門口,又看看鏡子,平安無事,他裹上浴巾後鬆了一口氣。


    回到臥室,鄭川立即關燈睡覺,但翻來覆去老是沒能入眠。突然,他聽見有輕微的響動聲,睜開眼,看見一個人影站在床前。屋裏很黑,但他感覺到這是一個女人。 “誰?”鄭川下意識地發出驚問。那黑影並不回答,卻突然俯下臉來,在快要碰到他鼻尖的一刹那,鄭川看見這臉完全是一具骷髏!他驚叫一聲滾向床的另一側,同時伸手去摸電燈開關,摸索了好一會兒才開亮了燈,抬頭看屋裏沒有任何人影。然而,臥室門是大開著的,這表明剛才確實有人進出。


    鄭川下了床,雙腿有點發抖地走出臥室去察看,猛然看見一隻黑色的皮箱放在客廳裏。他想起了出現在郵箱裏的那個故事,便走過去拎了拎皮箱,果然很沉。他退後幾步,不敢再碰它,他知道如果打開這皮箱便會有人頭滾出來。


    此情此景,鄭川有一種強烈的窒息感,他張開嘴吸著氣,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他住在這裏是為了和林曉月見麵,可為什麽總被野鬼纏身?


    正在這時,鄭川聽見背後傳來一聲門響。他轉過身,看見一個女人正站在書房門口直麵對著他。這女人一身黑裙,麵部隻有兩排裸露的牙齒和兩個黑洞似的空眼眶。


    鄭川沒有驚叫,沒有呼喊,也沒有跌倒或者逃跑,他像被釘在了屋子裏一樣,嘴唇抖動著,但發不出聲音。他的雙腿像木棍一樣已經不屬於自己。


    “去打開那口箱子!”骷髏似的女人命令他。


    鄭川想說不,但仍發不出聲音。由於這書房裏以前就出現過厲鬼,鄭川這次住進來後就從沒進過書房,沒想到一直有野鬼住在裏麵。


    骷髏女人發出了冷笑,她邁動了步子,慢慢地向鄭川走過來。突然,已經凝固了的血液在鄭川身體裏湧動起來,隨著一聲驚叫從他的喉頭噴出,他一側身捧起了茶幾上的一個大花瓶,使盡全身力氣向那個女鬼的頭上砸去。


    女鬼軟綿綿地倒下去了,地上有紅色的血。鄭川看見這攤血圍著他旋轉起來,家具和牆壁也旋轉起來……他的身體晃了晃,慢慢地倒在那口黑色皮箱旁邊。他在心裏叫道,林曉月,快來扶起我吧……


    55


    方城大廈24樓,高葦正在周玫的房間裏看書。自從離開梧桐巷9號那處讓人提心吊膽的房子後,她的心情一天天輕鬆起來。這得感謝周玫,她讓她來這裏暫住,兩個女孩擠在一起,也少了晚上的寂寞。周玫說,開始並不了解她,但後來覺得她是個好女孩,所以才和她交上朋友,並且樂意她們一起去沿海城市尋求新的發展。


    離遠走高飛的日子隻有三天時間了,該準備的東西高葦都已準備妥當。周玫今天晚上去和她過去的一些朋友告別,估計要很晚才回來。高葦沒有什麽需要告別的朋友,便呆在周玫的房間裏看書。住在公司裏其實也有好處,這就是下班以後,周圍的環境特別安靜,正適合讀一些書。


    此刻,高葦參觀起周玫的小書櫃來,她不斷地抽出一些書翻看著,夜很靜,她不知道她的手正在接近一個巨大的秘密。


    她先是在書籍之間看見了周玫的畢業證書,證書上的照片讓高葦幾乎認不出這就是現在的周玫了。照片上的周玫還是一個中專學生,清瘦、孩子氣,眉宇間有種莫名的憂鬱。而現在的周玫已完全是一個成熟的女人,圓潤漂亮,真是女大十八變。


    高葦將畢業證書放回書櫃,當她抽出另一本書時,這本書的書名讓她心動了一下———《往事》,怎麽和她看見過的林曉月發出的郵件名一樣呢?而在書櫃露出的空處裏,一把老舊的木梳和一個小圓鏡讓她觸目驚心!


    這便是曾經出現在鄭川辦公室裏的梳子和鏡子,鏡子後麵還嵌著林曉月早年的照片。這是怎麽回事,高葦回憶起第一次來24樓買衣服認識周玫後,第二天中午周玫便到她的辦公室來玩,其間還參觀過鄭川的辦公室,難道是周玫將這兩件東西放在辦公室裏的嗎?她又怎麽會有林曉月早年的東西?雖說這種梳子和鏡子在小百貨攤現在也還能買到,但鏡子後麵的照片又從哪來的呢?


    高葦的心裏“咚咚”地敲著鼓,她慌亂地將拿在手裏端詳的梳子和小圓鏡放回書櫃,然後坐在椅子上,看這本叫《往事》的書。


    封麵上,作者名“林曉月”三個字讓高葦的手發起顫來。書的前麵兩頁印有多幅林曉月早年的照片,但其中一幅稍大的照片已經被剪去了。這是一本林曉月回憶往事的隨筆集,每篇隨筆均用書信體寫成,高葦在書中找到了她曾經看見過的那一封電子郵件……


    突然,一封信從這書中掉了出來。本來,別人的信件是不應該偷看的,但是,這封寄給周玫的信,因為寄信人一欄寫著的是“《雲》雜誌社林曉月”,引起了高葦的強烈震驚和好奇。從郵戳看,這是3年前的信了,怎麽從沒聽周玫說過她認識林曉月呢?高葦無法克製自己的好奇心,從信封裏抽出信讀了起來———


    周玫:


    你好!


    自從本刊“曉月信箱”收到你的來信後,我就一直牽掛著你。約你到編輯部來談過心,但是你不停地哭,這使我們的交流不太順暢。因此,我試著寫這封信和你聊一聊,但願能對你有所幫助。


    我對你首先要說的是,沉浸在過去的挫折裏對你是一種巨大的身心折磨。人在變幻莫測的生活中受到傷害不可避免,但終究應該站起來繼續前行才對。為了讓你理清思緒,我想讓你不妨用旁觀者的眼光看一看發生在你身上的事:一個正在讀書的17歲女孩,利用業餘時間參加一次商業促銷活動,在晚宴上認識了這家公司的總經理。這個女孩由於在晚宴上喝了不少酒,迷糊中竟被總經理帶到了賓館房間。酒精的作用使她沉沉睡去,朦朧中感覺到這個中年男人占有了她,但她已不能動彈。早晨醒來後,那男人已離去,床單上有她身體中流出的血跡,床頭櫃上放著一大疊鈔票。她哭了,她憤怒得像一頭母獸。她拿出他給她的名片,按上麵的電話打過去,她怒罵狂叫,說要向警方報案。那男人說我以為你同意這樣做的,並說報警對女孩不利,現在有錢在你那裏,要說你是賣淫也很合理。女孩膽怯了,從此默不作聲,奇恥大辱壓在心中,隻想著有朝一日,老天給她機會,對那個男人給予狠狠地報複。一年過去了,沒有報複機會,而再要報警更難有證據支持。這個女孩陷入抑鬱狀態,對自己也產生了厭惡情緒,認為自己已是一個廢物。


    好了,用旁觀者的眼光看一看這事就清楚了,你是一個受害者,你沒有理由瞧不起自己。即使由於種種原因到現在已很難追究對方的錯,但你有權爭取你今後的正常生活。


    接下來,我要說到如何看待女孩子的貞操問題。你說你後來有了一個男友,你們倆非常相愛,當然還隻在精神戀愛階段。但是,有一次你聽見他評價另外不是處女的女孩是“爛貨”,你震驚了,你不敢設想你們的將來,你和他分了手,你發誓一輩子獨身。在這裏我要對你說,愛情是兩個生命的結合,與女孩是不是處女毫無關係。你應該大膽地去愛,如果一個男人不是這樣認為,那他就不是你應該愛的對象,分手也沒什麽遺憾。


    最後,我要談談你目前的狀態。你說你常常胃痛,去醫院作了不少檢查,又沒發現任何病症;你還失眠、心悸、出汗;你不能和任何人交往,總覺得別人也許知道了你的那件事,你聽別人說的任何話都覺得是在含沙射影;你還喜歡呆在衛生間裏長久地不出來。我想對你說,你目前的狀態是抑鬱症的表現,你要堅信自己身體上沒有任何病,你躲避與人交往、喜歡狹小的空間隻是想取得一種安全感。我建議你看一些心理谘詢的書,這可以幫助自己戰勝抑鬱。同時,你需要一些藥物輔助治療,不過這需要醫生處方。不要怕醫院的精神科———其實大多數人都有程度不同的精神疾患,大膽地去尋求醫生的幫助,你的抑鬱狀態會消除的,我相信你的信心和勇氣。


    隨信寄上一本我的隨筆集《往事》,裏麵寫的都是我早年的親身經曆,你會從中看到我也受到過生活創傷。命運的捉弄讓我與早年的男友分手後永難再聚。盡管我們現在都在同一座城市,他公司所在的方城大廈離我這裏僅咫尺之遙,但近30年過去了,早年的夢將永遠是一個夢而已。


    先談到這裏,讀後請給我電話,我們再約時間麵談,我主持“曉月信箱”很長時間了,讓我們成為朋友,好嗎?


    林曉月


    高葦讀完這封信,對周玫在多年前發生的不幸深感震驚。現在如此堅強、勤奮、事業有成的周玫,原來經曆過很重的挫折。更巧的是,當時對她提供幫助的竟是林曉月。難怪她近來常常看見林曉月的靈魂在各處飄蕩。高葦記起了周玫有次說過,她有個大姐是世上最好的人,但已經去世了,她現在每年都去掃墓。高葦當時以為周玫說的是她家裏的大姐,現在看來,她講的是林曉月了。


    然而,多年前奪去周玫的貞潔並讓她陷於抑鬱症的男人是誰呢?高葦想到這點時心狂跳起來,因為她無端地想到了鄭川,可能嗎?她想起了出租屋的書房鄭川所看見的鬼魂,而這屋子正是周玫轉讓給她的,周玫會不會另外留有一把房門鑰匙呢?這房子的房東正好是林曉月,世上哪有這樣巧的事?一定是周玫與林曉月一直保持著來往,她才會在後來租下這房子,而租下這房子完全是為了一個複仇計劃……


    大膽的設想一旦作出,支持這種設想的證據就越來越多,高葦突然想起了周玫昨天夜裏說出的一句夢話:“我要讓他精神分裂。”


    高葦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現在是夜裏12點15分,周玫出去會友一直沒有回來,會不會……高葦的心裏突然無比緊張,她不加考慮地衝出門去。很快地,她已經跑出方城大廈,叫住了一輛出租車,上車後急切地對司機說:“梧桐巷9號。”


    高葦跑上6樓時感到雙腿發軟,她曾在這裏度過了不少驚魂的夜晚,今夜不會再出可怕的事吧。她敲響了房門,裏麵沒有動靜。再敲,裏麵響起了鄭川的聲音:“是林曉月嗎?你終於來了!”


    房門打開,高葦一步衝了進去。“你是誰?”鄭川對著她愣愣地問道。高葦知道可怕的事已經發生了,她一眼便看見了躺在地上的女人,還有她自己的黑色皮箱。因為周玫的房間太小,她便將這皮箱放在書房裏,準備臨走時再過來取,現在不知為何放在客廳中間呢?


    高葦在躺著的女人身邊蹲下,她恐怖的麵容嚇了高葦一跳,但她立即看出這是一張麵具。她伸手摘下這麵具,“周玫,你怎麽了?”高葦驚呼起來。


    高葦立即給譚小影打電話,不到一刻鍾,醫院的救護車已經趕到。當幾個醫護人員將周玫抬上擔架時,站在一旁的譚小影緊拉住高葦的手,聲音顫抖地問道:“這是怎麽回事,怎麽回事?”


    這可怕的事件改變了周玫和鄭川的命運。三天時間過去了,周玫在醫院裏仍未醒來,她的腦部嚴重受損,醫生說醒過來的可能性是50%,不過他們會全力搶救。鄭川回到他自己的家裏,他已認不出家人和朋友,但每天坐在電腦前打字卻仍然熟練。他在給林曉月寫信,盡管打出的文字沒有人能讀懂。偶爾,鄭川從電腦旁抬起頭來,朦朧的目光中仿佛藏著對某種過往時光的熱愛和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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