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子說,村長的兒子住在廠裏,偶爾回家一次。可自從她在衣服裏戴上這胸罩後,村長的兒子每天都回這裏來吃晚飯了。在飯桌上,他不斷地吸鼻子,蓮子開始以為他覺得菜香,後來發覺他吸鼻子做深呼吸時是轉頭向著她的。晚飯後,他也並不立即走,而是坐在堂屋裏,和她和他爸一起看電視。其間,他的臉不停地轉向蓮子坐的方向,並且吸著鼻子。村長一點兒沒察覺到什麽,隻是對兒子的歸順滿心歡喜。看著電視時,他還叫蓮子去廚房裏洗一些葡萄出來吃。蓮子去了廚房,他便跟過來了。蓮子本能地有點發慌,可是什麽事也沒有,他隻是站在蓮子身旁看著她洗葡萄,並且說,好香。蓮子說這葡萄很甜,但並沒香味的。他說,我不是說葡萄,這香從你身上出來的。蓮子說,不可能。我又沒用香水的。他說,也不是香水的香,是什麽香呢,我說不出來。這事讓蓮子感到蹊蹺,想來想去,想到了是不是這個胸罩的作用。於是,昨天晚上她就沒戴這個胸罩,結果讓她很震驚,村長的兒子昨晚回來吃晚飯時,坐到屋裏就無精打采的樣子,草草地吃了點飯,拔腿便走了。


    因此,蓮子堅決地把胸罩還給了葉子。


    葉子對我講這事,是在當天晚上。我們坐在她房外的露台上,七月半過後的月亮是下弦月,它掛在遠遠的天邊,好像不願意走到墳山上空來似的。我聽著葉子講述時,不知怎麽的就老望著這片墳地。這裏望不見山後,但我的眼前卻總出現那幅在儀器中看見的藍色畫麵,葉子正從陰宅的院門外走出來。奇怪的是,想到這情景時我已沒有一點兒怕意,隻是有些恍惚,有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


    葉子說,蓮子遇到的事我覺得很奇怪,羅二哥怎麽可能隔著衣服嗅到什麽氣味?


    我說,這事很簡單,你的胸罩上有香水嘛。


    葉子說,絕對沒有,什麽氣味也沒有的。為了證明這點,葉子說完後便進屋去拿出那個胸罩,並遞給我說,你聞聞,有什麽特殊氣味嗎?


    我接過這東西,手上感到純棉的柔軟,隆起部分有飽滿的彈性。我感到臉上有些發熱,已不敢用鼻子去靠近它,我勉強地做了個聞它的姿勢,果然有一種氣息飄向我,有一點像花香,但又不全是,頂多是摘了花後留在手上的那種氣味,但讓人恍惚,並且迷醉。


    葉子追問我道,怎麽樣,什麽氣味也沒有吧?


    我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眼睛卻已在葉子的胸部停留了一下。她今晚穿著一件沒有紐扣的罩衫,很緊地繃在身上,胸部很高,和葉子相處這麽久,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她的胸部。男人對女人的感覺是各不相同的,有的女人,你首先注意到的是她的麵容和身材,有的女人不是,你注意到她的是一種氣質,一種磁場。葉子屬於後者。這種女人,隻有在某種特殊的時刻,男人才會注意到她的身體。


    我現在就遇上了特殊的時刻。盡管我的眼光掠過葉子的胸部後就不敢再回轉去,但我的眼前卻一直浮現著她那欲撐破衣衫的胸部的豐滿。我想起了蓮子敞開衣襟後露出的那對碩大而堅挺的乳房,她戴葉子的胸罩正合適,這說明葉子的衣衫後麵也有那種雪峰聳立的景象。


    一個偵查員的墮落由此開始,可我在那夜一點沒有這個意識。我坐在露台上變得前所未有的傻,直到聽見葉子在大聲問我,你究竟聞到什麽氣味沒有時,我才如夢醒來,於是趕緊回答說,這胸罩上,好像沒什麽氣味。


    葉子說,那羅二哥圍著蓮子轉是怎麽回事,難道他長著狗鼻子嗎?


    葉子的話使我想到了警犬,在破案現場,它嗅一嗅衣物之類的東西,到時是真能分辨出衣物的主人來的。於是我說,有極少數的人,也許嗅覺超常,這是有可能的。不過你也不用擔心,羅二哥在村長的高壓下,已經不敢再來找你的麻煩了。


    葉子鬆了口氣。夜已深了,她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我坐在凳子上仰臉看去,看她高聳的胸部,仿佛海底的魚看見了冰山浮動一樣。我今晚是中邪了,在葉子身上看見的,全是平常沒在意的地方。


    葉子伸了伸懶腰後說,你回房睡覺去吧,已快到我和馮詩人巡夜的時間了。


    這話讓我回到了墳山的現實。但今夜,我無論如何不能這麽快就和葉子分開,我說,我和你一起巡夜吧。我去對馮詩人講,讓他休息,他準會同意的。


    葉子似乎已察覺到我的狀態有些異樣,因為她的眼中有羞怯的光閃了一下。她說,那你去告訴馮詩人一聲,然後我們就出發。


    我和葉子上山時,下弦月已向墳山這邊靠近了許多。淡淡的月光照在墳叢中,也照在葉子身上,她的身影是輕盈的,有類似蘭草或百合的氣息從她的身影中散發出來。那個胸部高聳的葉子已不複存在,此刻走在我身邊的女子更像是一個幻影。美麗的幻影因墳山背景而更加迷人。我突然發覺我已愛上了這片墳地,那麽多死去的人安靜地長眠在這裏,那麽多墓碑上刻著他們經過的歲月,而我身邊的女子就每天從他們身邊走過,將死亡的氣息浸染成蘭草或百合的氣息。


    我叫了一聲,葉子。她停了下來,看了我一眼後也沒有說話,就低下了頭,我看見她的手在撚著衣服下擺,這不是一個鄰家女孩在羞怯時的狀態嗎?我說,我們坐一會兒吧,她沒吭聲,隻是聽話地在墳邊坐了下來。


    坐下以後,周圍的墳堆和墓碑都變高了。月光照過來,墳和墓碑的側麵都有了陰影。葉子的臉上也是半明半暗的,我看見她看我時,眼中一閃的亮光比月光還亮許多。


    人到此時,說什麽都覺得多餘。我伸出一隻手臂擁住了她的臂膀,她沒有動,但我聽到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又過了一會兒,我發覺她的頭已傾斜過來,靠在我的肩上。我用另一隻手捂住了她的手,我的手在她的手背和手腕上撫動,象撫著柔滑的絲綢一樣。


    突然,她輕輕地說,你不會害我吧?


    我有些驚惑。我說怎會有那種事呢。我會保護你的,你想那次舞會,我做得不錯吧。


    她沒出聲。墳山上一片死寂,下弦月已被一片雲遮住了一部分,我們周圍便顯得更暗了一些。我發現她的手已變得冰涼,並且在不停地發顫。我立即握緊她的手,表示我有的是力量給予她。然而,我卻聽見她哭了,並且叫出聲來說,我怕,我怕……


    我立即緊緊地擁住她說,別怕,你來墓園這樣久了,還怕什麽呢,這裏沒有鬼的。


    她哭叫了幾聲安靜下來。過了一會兒,她輕聲說,你誤解了,我最不怕的就是鬼了。


    聽見她的語氣變得平靜,我心裏也安定了許多。是的,葉子不怕鬼是事實,並且,我們這裏的人,除了楊胡子怕小鬼外,大家都是不怕鬼的人。


    我想說點別的,便問她道,出來這樣久了,想你的爸媽嗎?不料,我這一問,她又哭了,並且無論我怎樣拍她的肩撫她的頭勸慰她,她一直不停地哭。自到墓園以來,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她是個眼淚多多的女孩。但是,哭過之後,她並不說什麽,仿佛哭過之後事情就完結了。又過了一會兒,她還不好意思地對我笑了一下。


    我一直不知所措,為了擺脫這窘境,於是我說,我們再走一走吧,你看月亮又鑽出雲來了,正好給我們照路。


    我們重新走在墳叢中,但葉子卻一直有點心神不寧,甚至不小心被一塊墓碑絆了一下。我想,這就是一個女孩進入愛情的狀態嗎?又像又不像。我突然驚駭地想到,也許,她真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女子的魂魄顯形。她現在已經愛上了我,但想到人鬼終難圓滿,因此怕、因此哭、因此心神不寧進退兩難。


    世界上真有這種事嗎?除了書中所寫,現實中幾乎沒有。但是,我和她是在墓園相遇的人,這太特殊了,就說我和她剛才的相擁而坐吧,世界上有哪對男女是坐在墳邊背靠墓碑談情說愛的?


    其實,從進入墓園的那天起,葉子的真實性就一直困惑著我。今夜,當我真正和她以心靠近時,我再次肯定了我曾有過的想法,這就是,不論葉子是人是鬼,我都愛她。此刻,我想把這決定明確告訴她,但我一邊走一邊鼓了好幾次勇氣,還是因無法說出那個“鬼”字而不好措辭。


    此時,我們已進入了後山。我突然靈機一動地想到,說不出“如果你是鬼”這樣的話,那就說事情吧,在說事中表示出我對鬼能夠接受,這不也是一種表白嗎?


    於是,我坦誠地對她講起了馮詩人那架儀器的事,並說我在儀器中看見她從陰宅的院門出來。我說我看見她夜半從那裏出來一點兒也不恐懼,我隻覺得她在藍色的畫麵中很美很可愛。


    我為我找到這種形式的表白很高興,我想她這下該消除顧慮了吧。不料她並不領情地說,你在編故事吧。夜半三更,我怎麽會從那裏出來呢?一定是馮詩人搞的那破玩意兒騙了你的眼睛。


    我糊塗了。但此時我更願意相信葉子的話。她愛我,她不會騙我什麽的。馮詩人那儀器技術不過關,就像電視機出現雪花一樣,那儀器調試著調試著就出現一個人影,這情形完全可能。


    於是我說,事情原來如此。要是我不對你說起這事的話,我還把那當真了。馮詩人那儀器,技術上還真是沒有過關的。


    真誠是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也許是我的坦誠和信任感染了葉子吧,她竟主動提出,你不是一直想再進那陰宅裏去嗎,我現在就帶你進去看看。


    我大喜過望。我們向那座山丘登去。有一段路很陡,我幾乎是摟著了她。我的手觸到了她胸部隆起部分的下沿,一種溫熱和飽滿的彈性讓我的手有觸電的感覺。我想到了人們愛用的“魔鬼身材”這個形容詞。葉子此時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她用手將我的手往下壓了壓。我感到不好意思。不過手往下移後便是她柔軟的腰部,我覺得她的動作並不是要拒絕我的手。


    我們就這樣到了陰宅的院門前。葉子拿出鑰匙,很快打開了那扇沉重的院門。然後她站在門邊對我說,進去吧。我不知怎麽的竟猶豫了一下,然後才抬腿跨進去。


    第十六章 誰在葉子房間裏


    一個人有了愛,天地萬物都有了變化。我走上墳山時,天還沒完全亮開,但天邊已是呈現出無數放射狀的紅光,仿佛是為迎接新的一天到來而放出的焰火。昨晚和葉子一起在墳山上盡管待到半夜以後,但我一大早便醒了,還覺得精力充沛得不出去走走就憋不住似的。我走出房門,小樓裏很安靜,院子裏也很安靜。我開了院門,那破舊的“嘎吱”聲聽來像音樂似的,它讓我恍然聽見田園生活的聲音。


    愛改變一切。昨夜進陰宅裏去時,我除了進門時有一瞬間的不安外,進去後心裏卻反而踏實了,因為有葉子和我在一起。她用手電逐一照亮墳墓裏的墓基,無字的墓碑,亭子的台階、廊道的石柱,這讓我覺得此刻的她很像一個導遊。我們還看了栽在墓邊的幾大叢低矮的植物,這是茶花,還沒到開花期,但長得非常茂盛。


    我們談起了梅子。這個女孩,這個未曾謀麵的女守墓人,她不會知道此刻有兩個後來者正尋覓著她吧。我認為梅子被埋在這裏的可能性很大,但葉子以為不一定。她說這事如果是楊胡子幹的,他何必舍近求遠呢。我們住的院子周圍,以及墳山邊上一帶,在哪裏埋一個人都是容易的事。如果將屍體弄到這裏來埋,不但費力,而且上山途中也容易被人發現。另外,這陰宅被人花巨資買下,楊胡子也應該知道這是侵犯不得的地方。


    葉子的話說得有理。可是,她進這裏來打掃時,曾經在大白天看見過有女孩的身影在樹後一閃就不見了。而且,我那夜翻牆進來後,也發覺過樹後有人,這是怎麽回事?葉子說,幻覺。她說她自從在房間的洗手間裏發現懸在管道上的繩子之後。梅子的影子在她屋裏也出現過。她開始也驚恐,後來認定這是幻覺後,便不再害怕了。


    也許,這是最真實地解釋了。然而,梅子畢竟是消失了,連她的家人也找不到她,楊胡子一句“她調到公司總部去了”的話,能說清事情的真相嗎?


    葉子說,梅子凶多吉少。在梅子已死這一點上,葉子和我的判斷完全一致。她說,上次公司的崔總來這裏,她問過梅子的事。崔總說,梅子是調到公司來了,我們很看重她,還給她辦了城市戶口。可是不到三個月,她便辭職走了。崔總還說,像梅子這樣又單純又長得好看的女孩,到城裏是很容易被人看上的,也許被人娶去做太太了吧。至於我以前在電話裏問到的簡經理,他說不知道有梅子這個人,葉子說,她也了解過了,銷售部的簡經理是後來者,他不知道梅子也很正常。


    梅子在城裏嫁人了,這可能嗎?這種好事為何不告訴家人,讓家人至今找不到她的蹤跡?葉子說,如果認可崔總的話吧,那隻能這樣解釋,梅子嫁人時隱瞞了她做過的職業,隱瞞了她是山裏妹子的出身。至於她的家人,也許真的不知道,也許是假裝不知道,這樣才能不走漏風聲嘛。


    然而,如果認為梅子在墓園時已死,那崔總的話就是和楊胡子達成的一種共謀。想一想吧,墓園不明不白地死了人,公司僅僅從維護墓園的聲譽著想,也會將此事隱蓋過去的。而且楊胡子是公司在西土墓園的不可或缺的管理者,公司保護他也是保護了公司的利益。


    葉子認為梅子已死並且這死與楊胡子有關,是從楊胡子從不上閣樓來這一蹊蹺中推測出來的。她說,她來這裏一年多,楊胡子從沒踏上過閣樓一步。平時,有事找她或叫她接電話等,楊胡子都是在樓下喊,或者就是讓另外的人上樓來叫她。葉子說,這說明他對閣樓的房間心存恐懼。


    葉子的分析能力讓我歎服。不過,這情形之下卻讓我顯得仿佛低能了些。所以,接下來聽見她說以後你不要再翻牆進來那很危險時,我立即說,那種事,對我是小菜一碟。我對她說,人生要學會各種本領,才能對付命運的挑戰。看見她點頭,我便興致勃勃地給她講翻牆的要領。如果牆較高,跳起來攀不住牆頭的話,就得從牆的轉角處爬。雙手和雙腳掌的內側要像鉗子一樣夾住牆的兩側,逐漸上移便攀到牆頭了。跳下牆時,要保持好身體的重心和平衡,落地的瞬間要作出下蹲狀,這樣可以形成緩衝而保證自己不摔倒不受傷。


    我講得很細,是為了在葉子的分析能力之後,顯示我的另類能力。看見葉子點頭,並很有興趣的樣子,我更來勁了,竟給她講起格鬥術、擒拿術來。我對她說這對女子防身也很重要,她果然對這個本不著邊際的話題有了濃厚的興趣。我對她說,格鬥時,一般人認為就是拳打腳踢,這是誤區,其實,人的手肘和膝蓋比拳頭或腳更有殺傷力。如果有人從後麵抓住你時,你可以突然用手肘猛頂他的胃部,這樣,你還不用轉身,對手卻已經痛得蹲下去了。如果對手在你的正麵並貼身你可以突然用膝蓋猛頂他的小腹;如果對手是男人,用膝蓋猛頂他的下身更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說到這裏,我看見葉子有些不好意思,便說,這是格鬥術,別不好意思,尤其是女人防身,力氣本來不如男人,因此掌握這些本領很重要。


    沒想到,講到防身,讓我在葉子麵前大掙麵子。她饒有興趣的聽完後問道,你哪來的這些東西?我差一點說出我的特總兵經曆來,忍了忍這話後,我說我在醫院工作過嘛,懂得人體的結構,所以知道要格鬥該怎樣下手。


    葉子說,好,以後你得教會我幾招。


    這請求更使我意外。我滿心歡喜地應承,然後和葉子出了陰宅,下山回去。快到院門時,我站了下來,擁住她的臂膀說,今夜,我很幸福。她隻“嗯”了一聲,沒說話。我撫著她的頭,她的長發如此柔滑,蘭草和百合的氣息離我是這樣的近。


    現在,太陽正在出來,昨晚還沒走遠,我獨自在墳山上走著昨夜走過的路,然後才眼中帶夢般回到小樓去。


    周媽已做好了早飯。大家圍坐在一起用餐,小弟上桌吃飯大家也已經習慣了。桌上唯缺葉子,但沒人問起,因為她為睡覺不吃早飯已是常事。


    上午約十點左右,楊胡子對我說,你上樓去叫葉子下來,公司讓她打個電話過去,說是送去的資料中,有些問題要問她,我想也沒想便回答楊胡子道,還早嘛,葉子昨夜巡了夜,該讓她多睡一會兒的。楊胡子有些詫異地看了我一眼,不吭聲了。說實話,我知道葉子辦法在上午睡得最香,什麽破資料想打攪她,我堅決不同意。


    不過,楊胡子的態度也讓我詫異。我頂了他,他卻乖乖地走開了。我想這是梅子的時藏在他心裏,讓他說到上閣樓叫人就底氣不足的緣故。事情已越來越清楚,可是,怎樣迅速揭開真相呢?


    辦法在天黑後便有了。當時,我路過馮詩人的門外,突然聽見屋裏又傳出女人的說話聲。我驚了一下,然後敲門。進屋後見隻有馮詩人一個人坐在屋裏,便問他我聽見的女人的聲音是怎麽回事。馮詩人已真是把我作為自己人了,他指著桌上的一個小方盒說,那。我看了看這個像半導體收音機似的小方盒,還是迷惑不解。他說,這是語音轉換器,不懂吧?你對著它說一些話,然後用這一排按鈕,可以把你說的話轉換成另外的聲音放出來,女人的、兒童的、老人的,你想轉換成誰的聲音都可以。音質、音色、語氣腔調都可以由你設計。你要它哭著說笑著說甚至說得很恐怖,都可以由你設定。


    我非常震驚,這真是高科技了。馮詩人笑著說,我說你是科盲吧,這東西,在世界上已是小兒科了。


    於是,我帶著滿心地好奇立即試了試。在馮詩人的指導下,我先對著它說話。我說,我是鬼,你欠我的債,什麽時候還呀,馮詩人看了我一眼說,你說些什麽呀?我說試試機嘛,說點好玩的。於是,馮詩人指導我轉換這聲音,我在按鍵上把這聲音設定為“女人的”、“恐怖的”。設定完畢後,我尋找播放鍵,馮詩人拿出一個遙控板說,要播放,用遙控更方便。於是,我在遙控板上按下了播放鍵。一個女人的帶著氣聲的怪聲音立即出來了,我——是——鬼,你欠我的債——,什麽時——候——還——呀——


    這聲音讓人恐怖至極,盡管知道是在試機,我也還是感到頭皮發麻。


    這台小小的聲音轉換器,讓我突然想出了揭開梅子之死真相的辦法。於是我對馮詩人說,這玩意兒,今晚借給我用一下吧。


    沒想到,馮詩人堅持不同意。他說,不是我小氣,是因為我每晚都要聽芹芹說話,所以不能借你。


    馮詩人的話提醒了我,於是我說,你知道,我的女友在空難中死了,我也想聽聽她說話呀。你就借給我一晚上吧。


    這話果然打動了馮詩人,他歎了口氣說,好吧。不過你在設定她的聲音時要有耐心,在各種選擇中慢慢組合,最後就能找到你記憶中她的聲音了。


    我把寶貝拿回房中,關上門後,先以梅子的口吻想了好幾段話,然後選擇了三段最佳的錄了進去。我把聲音仍然設定為“女人的”、“恐怖的”,然後我用遙控板將它小聲播放出來,這些話聽得我自己也毛骨悚然。我滿意地關了機,將這寶貝裝進衣袋裏後,便上閣樓找葉子去了。


    葉子對我的計劃非常讚賞。但是她表示她不願在現場參加這事。我想她這是為了留在墓園,不願當麵得罪楊胡子吧。我說你不參加也可以,隻需把陰宅的鑰匙給我用一用就行了。這鑰匙葉子和楊胡子各有一把,第一次我得單獨進去,把這寶貝藏在繁茂的茶花叢下。第二次去時,當然由楊胡子開門了。


    這晚是我和啞巴巡夜。半夜時,我帶著啞巴去山上草草走了半程便回了。啞巴回屋睡覺,我便去敲開了楊胡子的門。我緊張地對他說,剛才巡夜時,我聽見陰宅裏麵有敲石頭的聲音,該不會是有人偷裏麵的大理石吧。楊胡子立即抓上手電後對我說,快走,這些毛賊也真是太猖狂了。


    我和楊胡子匆匆地上了墳山。山上一片漆黑,楊胡子的手電光顯得更加雪亮。我搶過他的手電說,我來照路吧。快到陰宅時,我一下子關掉了手電。楊胡子在黑暗中問,怎麽了?我說,我也不知道,會不會是燈泡壞了。一邊說,我一邊迅速擰開手電的前罩,我取下燈泡扔向遠處,然後說,是燈泡壞了。楊胡子在黑暗中伸手過來說,給我看看。我立即叫了一聲說,糟了,燈泡掉地上了。楊胡子蹲下去伸手在地上摸,但哪能找到呢。


    楊胡子問,你的電筒呢?我說出門時一急,忘記帶了。不過沒關係,咱在墳山已慣了,這點黑不怕。


    楊胡子摸黑打開了陰宅的院門。裏麵一片死寂,楊胡子咳嗽了一聲,然後吼了一聲,誰敢在這裏亂來!黑暗中沒有任何回應,楊胡子的聲音像落在井底的水桶,“嘭”的一聲後有一小點回聲。楊胡子帶著我摸索到墓碑前,嘴裏喃喃地說,還好,沒人敢動它。


    這時,我插在衣袋裏的手已按下了遙控板上的播放鍵,一陣斷斷續續的女人的獰笑聲從黑暗的林木中傳來。


    嘿——嘿嘿——嘿嘿嘿——鳴——


    獰笑聲突然變成了淒厲的哭聲。楊胡子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臂,含糊不清地念道,怎麽、回事、怎麽回事。我感到他的全身都在發抖。說實話,我要不是設計者,這一刻會立即暈倒過去的。


    黑暗中,女人帶著淒厲而恐怖的哭腔說話了。楊十四——你來了呀——我是誰——你知道嗎——我是梅子——你欠我的債——怎麽還呀——


    楊胡子整個身體的重量已靠在我身上,我用手拍他的臉,心想他千萬別昏倒過去呀,因為我要讓他聽完全部的話,才能看見事情的結果。我有些後悔將這些聲音設計得太過恐怖了些。


    女人恐怖的聲音過後,陰宅裏的黑暗和死寂有如地獄。突然,恐怖的聲音又出來了。


    楊十四——你若承認害了我——就跪下來,磕三個響頭吧——這樣——我就——饒了你——


    楊胡子的頭在我肩上動了動,還好,他還沒昏迷過去。我拍著他的臉說,聽見沒有,快磕頭呀。


    楊胡子一下子跪了下去,我心裏一陣狂喜,同時充滿對楊胡子的憤怒。梅子的冤死,終於可以真相大白了。


    楊胡子跪在地上,全身抖得像在篩糠。他磕了一個頭後說,梅子,你什麽會死了呢?聽說你去城裏後嫁了人,怎麽會死呢?是遇上了車禍吧。我欠你的債,是偷看過你在屋裏洗澡吧,我有罪,我該死,不過那事當場我就得到報應了,你不知道,我從露台上爬下來後就昏倒了,差點就死過去,這不是報應嗎。梅子,我對不起你,我在這裏給你磕三個響頭吧。


    事情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楊胡子磕完頭後就昏迷過去,我去茶花叢中收起了那個寶貝。轉身過來,才發覺我倒黴了,因為我隻得背著楊胡子下山了。


    楊胡子第二天醒來後,人還很虛弱,兩頰更加凹陷下去,這使他下巴上的山羊胡子顯得更長了些。他走進我屋裏來說,昨夜的事,不得向外麵講。我讓他放心,並說我這個人,哪裏聽到的話哪裏丟。楊胡子稍感放心後說,我現在就去陰宅裏麵給梅子燒紙,我想她可能是車禍死了,不然不會來找我算賬。


    當楊胡子相信梅子已死時,這事在我心裏卻反過來了,梅子沒死。我回想著關於梅子吊死的信息是怎樣進入我腦中的。是葉子。當然這也不怪她。我想著我在夜半的墳山上擁著葉子時,她突然叫出的“我怕、我怕”的聲音,那狀態,猶如一個在久遠的戰場上丟掉了盾牌的士兵。


    快到中午時,我上樓去叫葉子起床。她說她睡了一個到墓園以來最好的覺,我聽後有些感動,有些幸福。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像剛回到現實似的,急切地問我昨夜的事結果怎樣。聽我講了後,她也深感意外地說,原來如此。不過我還是應感謝梅子,她讓我住在這裏很安全,至少沒人敢偷看我洗澡了。


    不過,楊胡子看見女人的身體就暈倒,這是男人的基因排列中沒有的指令。我對葉子談起這個疑惑,葉子也說這種事太離譜。原因何在,天知道。


    天當然什麽都知道。墳山上的天空,就熟知墳堆中所有亡魂的麵容。然而,墳山上的天空這天傍晚突然發生了變化,黑雲從天邊壓過來,像大鳥的翅膀,很快就遮住了墳山的一大半。天邊有隆隆的雷聲,看來,一場大雨正向墳山這邊趕過來。


    葉子突然將我叫到了院門外,她神色慌張地說,今晚我要去水豔家住一宿。蓮子剛才打電話給我,讓我今晚最好不要住在屋裏。蓮子的聲音非常緊張,我問她要出什麽事嗎,她支支吾吾的,隻是說有危險,你今晚最好出去躲一躲。


    這事讓我震驚。不管怎樣,蓮子的話不會沒有來由。我對葉子說,我送你去水豔家。別怕,這裏我出什麽事,有我呢。


    我把葉子送到了水豔家。廚房裏亮著燈,是水豔在做晚飯吧。她婆婆坐在門外的階沿上看天上的烏雲,她的一頭白發在陰暗中有些發亮。可能是聽見有人到來吧,水豔從廚房裏出來了,看見葉子,便拉著她的手說,今晚住這裏吧?快坐下,待會兒我給你換一床幹淨被子。看來,水豔對葉子住這裏已經習慣。可葉子還是解釋了一下,說墓園來了客人,得讓些房間出來給客人住。我們坐下後,沒聽見嬰兒的哭聲,便問起水豔,她說已抱孩子去省城看過醫生了,吃了藥好一些。但醫生說,這孩子的心髒先天有問題,要治好得動手術,可是動手術得先交五萬元錢。天哪,我們到哪找這筆錢呢?水豔一邊說一邊就擦眼淚,弄得我和葉子都有些難受起來。


    我回到墓園時天已全黑,雨還沒下下來,但在墳山上的黑雲氣勢逼人。楊胡子叫小弟去關緊院門,並說今晚不巡夜了。他站在院子裏望了望天上,回轉身來時又說道,烏雲似狼,大雨滂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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