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什麽這樣?”舒子寅心有餘悸地問。


    “那就給你講講吧。”雲兒說:“總之我遇到的事都糟透了,給你講講也解解悶。”


    最早發現小胖子這種可怕行為是多年前的事了,那時雲兒還沒到公司工作,雲兒也是聽人講的。說是湖裏撈起了一具女屍無人認領,就暫時放在了湖邊,屍體上蓋了一床塑料布。當天半夜,查夜的保安遠遠地望見那屍體在動,嚇得要命,又找了幾個人一起去看,結果是小胖子正在奸屍。公司當時要開除他,他大哥從很遠的山裏跑來求情,說原諒他弟弟一次吧。他說家裏太窮了,沒錢給小胖子娶媳婦。他自己娶了一個媳婦,都是父母用他家小妹去換婚給他換回來的。他說他弟弟從小靦腆不怎麽說話,看見她嫂子都要臉紅。有一次,河裏衝來一具女屍,橫在河灘上沒人管,他弟弟夜裏就去了河灘。估計從那次以後,他弟弟就染上了這毛病。後來工作後有錢了,家裏催他娶媳婦,他老是說不急,沒想到他還幹這種事。在他哥哥的請求下,公司沒有開除他。一年多前,還讓他當餐飲部經理了。


    “這些都不關我的事。”雲兒說,“但是,偏偏要我和他一起工作,我看到他就惡心。這次到這裏來工作我事先講好了,回去就給我另安排一個好工作,還不知能不能兌現。”


    “如果是這樣,我可以替你給洪於講的。”舒子寅趁勢說道。


    “我們那裏的事,洪於說了也不管用的。”雲兒一扭頭說,“你真是幸福,羨慕你,可惜你運氣不好,撞到這裏來了,現在誰也救不了你。不過你死了也值得,有人那樣愛你。我要是能像你那樣,死了也心甘。我們這種人,命不好,不是侍候人就是被別人當槍使,沒辦法,隻好認命了。”


    正在這時,小胖子進來了,他氣勢洶洶地對雲兒說:“你開的燈?”


    雲兒也不示弱,頭一昂說:“你簡直亂來,決定還沒下來,你把她弄死了怎麽辦?到時要你的腦袋!”


    小胖子軟了下來,說:“好吧好吧,聽你的。你趕快上去吧,等一會兒梅花和桃花找不見你,會懷疑的。”


    “我偏不走,又怎樣?”雲兒說,“你剛才到哪裏去了?”


    “給廚房送東西的船來了,我去搬貨去了。”小胖子說。


    “哼,不會又給你送一具女屍來吧?惡心!”雲兒憤憤地說。


    “女屍又怎樣?還不是工作。”小胖子爭辯道,“等一會兒我挖下她的眼睛,你帶到上麵去。”


    “你自己去扔吧,我不想幹了。”雲兒轉身向外走,回頭望了舒子寅一眼,冷漠中有一點點同情,像是在告別。舒子寅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哼,這婊子!”小胖子聽見鐵門關上後罵道,“不想幹了,沒那麽容易。”


    看見舒子寅睜眼望著他,小胖子又指著鐵門外說,“你別以為她好,在你水裏放安眠藥,在你閣樓上噴麻醉劑,都是她幹的,她想讓你睡了好去勾引洪於,這個婊子,也沒誰叫她做這種事,她還不是想趁機給自己撈點便宜。”


    說完,小胖子感到報複得差不多了,便走到屍體旁說:“現在,她也派不上多少用場了,你來當觀眾,看我慢慢剖開她,我要看看她裏麵長得什麽樣子的。”


    “別,別!”舒子寅驚恐地大吼,尖刀已往屍體上插了下去。


    舒子寅大叫一聲,緊緊地閉上眼睛,她感到有一股血腥味在地下室封閉的空間彌漫開來。


    舒子寅閉著眼說道:“小胖子,如果這就是你的嫂子,你會這樣做嗎?你大哥說過,叫你不要再做這種事了。”


    沒有回答。舒子寅聽見“當”的一聲,是刀子掉在水泥地上的聲音。她睜開眼看去,小胖子正蹲在地上,雙手抱著頭,仿佛還有哭聲在喉嚨裏轉。


    “快把屍體放回冰櫃去。”她嚴厲地說道。


    小胖子無聲無息地走了,鐵門鎖上。一盞昏黃的燈吊在山洞一樣的屋頂,讓人分不清晝夜。舒子寅仿佛在死神的黑袍下過了一個世紀,現在是什麽時候了呢?洪於在找她嗎?這是一定的,想到他急得發瘋的樣子,她的淚水又流了下來。


    她怎麽也不會想到,從海邊到這座島上別墅,怎麽會是一條死亡之路呢?成年人的危險是真正的危險,再也不會是她小時候迷失在山中那次了,人們漫山遍野地找她,就將她找到了。而這次,洪於能找到她嗎?


    她閉上眼,看見自己漂浮在藍色的湖麵上,而洪於突然在她身邊的水下冒出頭來,那是多麽令人驚喜的事啊。她看見自己坐在令人恐怖的荒島上,而夜幕中出現了洪於的快艇。他抱起她上船,那一刻她感到自己像一個幸福的孩子。


    洪於,你在哪裏呀!舒子寅在心裏默默地念著,她想起了那個露台,無數個早晨和黃昏,樹叢中漏下的光影映在咖啡杯上,而她一抬起頭來,正對著洪於深情的目光。她的眼睛躲開了,她為什麽要躲開呢?她看見了那個熱吻之夜,而天亮後,洪於在湖上駕著快艇狂奔撒歡的樣子,多麽像一個得到獎勵的孩子啊。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她本來是一個人在海邊度假的。她帶著她寫了一個開頭的碩士論文,在海水、沙灘和酒店的窗戶前從容地度著假期。怎麽會,她的一個背影會讓一個男人從機場返回呢?當她從夜裏的海水中走上岸來,看見他坐在海邊望著大海和星空的樣子,那種滄桑感怎麽會隱隱打動她的心呢?而這,成了她飛赴這裏的最初的緣由。


    她的在公司做副總的大哥對她說,永遠不要和商業沾邊。她這次到海邊寫碩士論文讓她的大哥無比欣慰。大哥對她提供一切資助隻是想讓她留在智慧的空間中,永遠不要和這個愚昧、貪婪和瘋狂的世界來往。大哥說,幾百年過後,人們會發現這個世紀是人類的歧途。


    應該說,她和大哥的看法從來是一致的。但是,她接觸的隻是人啊,人的性格,人的品質,人的內心和魅力,這些東西不能不在她的感應之內。難道任何商業背景中都必然潛伏著凶兆嗎?走在這條令世俗社會目眩而又危機四伏的道路上的人,會將榮耀和災難一起帶給與他靠近的人嗎?


    是誰出了錯?是什麽地方出了錯?舒子寅感到腦子發痛,她想不好這些問題了。


    鐵門的響動使她一驚,她不知自己的命運將會讓她現在麵臨什麽。小胖子再次出現,他對著舒子寅笑著,這種笑讓舒子寅一下子從頭到腳變得冰涼。


    “決定了。”小胖子說,“讓你和水莉一樣,在冰櫃裏歇著吧。”


    “不——”舒子寅絕望地大叫。她扭動著身體,但被緊緊綁著的手腳使她無法動彈。


    小胖子走到冰櫃邊,將水莉的屍體抱了起來,放到了條桌上。舒子寅知道,這是讓冰櫃為她騰出空間,她再次絕望地大叫。


    小胖子令人恐怖地向她走來。快走近時,又退了回去,在條桌邊抓起一張毛巾,走過來用力塞進了她的口中。舒子寅知道,他是怕近距離時被她咬傷。


    小胖子抱起了她,向冰櫃裏放去,她感到自己的腰在冰櫃邊緣放了一下後,整個身體就被推進了這個長長的臥式冰櫃中,她感到這冰櫃像是一口棺木。


    頓時,一陣刺骨的寒冷包圍了她。小胖子並不急於扣上冰櫃的蓋子,而是拿過一把尖刀來,站在冰櫃旁。這就是死亡嗎?舒子寅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然而,那刀子一直沒有刺向她,她睜開眼,看見小胖子已搬來一個凳子,坐在冰櫃旁邊。


    “我要看著你慢慢地死去。”小胖子猙獰地說,同時用刀尖在她眼前晃著,“我還沒看過人被凍死的情景呢。”


    這是個魔鬼!舒子寅在心裏狂叫著。同時,她感到全身已經麻木。她想到了自己最近反複做過的身體發冷的夢,現在明白,那是一種多麽可怕的預感啊!


    小胖子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冰櫃中的舒子寅,想像著她被凍死後的情景,心裏就有一種魔鬼般的興奮。他想,還是蓋著冰櫃的蓋子吧,這樣會快一些,正在這時,他聽見了鐵門的響動聲。


    他回頭一看,是雲兒進來了。他正要叫雲兒過來參觀,從雲兒的身後突然閃出一個人來,那人餓虎撲食般向他撲來,但由於地麵太滑,那人摔倒了,小胖子看見這是伍鋼。他大吃一驚地跳起來,雙手握著尖刀向伍鋼刺去,幾乎就在同時,閃進門來的第二人已經撞到了他的身子,他感到胸口一陣刺痛,晃了晃身子便倒在了水泥地上。


    另一邊,洪於已經從冰櫃中抱起了舒子寅,他抬頭看見魯老頭正將那把殺牛的尖刀從小胖子的胸口血淋淋地拔出來。


    舒子寅像噩夢醒來一般地望著洪於。伍鋼趕過來,就在洪於的懷中拔出了塞在她嘴裏的毛巾,舒子寅“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她將臉緊緊地貼著洪於的胸口。洪於橫抱著她,讓伍鋼解開了捆住她手腳的繩索。她伸出已經麻木的手臂,想抱住洪於的脖子,但手動了動,卻沒能抬起來。


    她又躺在了洪於的房間裏,在那張溫暖的大床上,就像她不曾離開過這裏一樣。現在她才知道,她已在那間恐怖的地下室裏待了26個小時,現在是又一天的淩晨3點了,死神的足音已經離她遠去。


    洪於坐在床邊,不停地撫摸著她的頭發和臉頰,她感到他的熱淚正滴落在她的臉上。“一切都過去了,過去了。”洪於喃喃地說,又俯下臉來,在她還有些發麻的嘴唇上吻了又吻。


    “小胖子為什麽要害我?”舒子寅吃力地問道。


    “你現在別想這些,一切都過去了。”洪於吻著她說,“等你好起來,一切都會清楚的。”


    舒子寅從被窩裏伸出雙臂,緊緊地抱住了洪於,站在房中的女傭們都流下了眼淚。


    尾聲


    早晨8點30分,洪金走進他的總經理辦公室的時候,伍鋼已坐在裏麵等他了。


    “哎呀,伍大哥,這樣早趕到,有何貴幹啊?”洪金滿麵春風地往前大跨一步,與伍鋼親熱地握手。


    “豈敢,豈敢。”伍鋼說,“老爺子要見你,叫我來接你罷了。”


    “有什麽事嗎?”洪金略感詫異。


    “老爺子要回城裏去住了,約了些朋友聚聚。今後到這裏的時間會少了,所以想見見你。”伍鋼平靜地說道。


    “舒子寅找到了嗎?”洪金試著問道。


    “哪裏去找呀?還是你從京城請來的算命大師說準了,這湖裏就葬女人,連屍體都找不到。這是她自己的命,沒辦法。”伍鋼說。


    “我二叔一定難過吧?”洪金滿臉沉重地問。


    伍鋼笑了,輕鬆地說:“你還不了解老爺子?一個女人嘛,來去如風,走留如影,老爺子什麽時候在乎過這些。”


    “是的是的。”洪金長出了一口氣。


    洪金和伍鋼一起向湖邊走去。太陽正在升起,整個景區罩在緋紅的霞光中。


    快艇像箭一樣向大湖深處駛去。伍鋼駕著船,兩眼直直地盯著前方。他已脫掉了上衣,這是他開船時的習慣。由於快艇的速度,風顯得很大,陽光在他凸起的肌肉上一閃一閃的。


    湖麵越來越幽深,仿佛進入了原始地帶。洪金掏出一枝煙來,用打火機“叭嗒叭嗒”地點火。風太大,火苗一閃便熄了。“你將船開得太快了。”他心煩意亂地對伍鋼說道。


    這是洪金在世間所說的最後一句話。這句話沒有任何意義,就像人在世間所做的許多事情一樣。


    船翻了!是在一個突然的急彎中翻沉的。洪金在水裏冒出頭來時,在一瞬間又被一雙鐵鉗似的大手壓了下去。足足有15分鍾,冒出水麵的氣泡越來越少,伍鋼才從水中提起洪金,將他扔進了快艇。伍鋼爬上船,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掉轉船頭向旅遊公司開去。他拍了拍臉頰,做出一副沉痛的表情來。


    三天過後,洪金的葬禮在景區舉行,旅遊公司中層幹部以上的人員都參加了。大家低著頭,為這次不幸的事故使他們失去了總經理而悲痛。


    洪於戴著黑紗站在最前麵,他的大哥洪運和妹妹洪榆分別站在他的左右。


    “我的好侄兒,真沒想到……”洪於哽咽著對身旁的大哥說。早已退休在家的洪運用蒼老的聲音說:“白發人送黑發人,這都是命啊。”


    葬禮過後,洪於立即趕回了島上別墅。他匆匆地走上閣樓,看見舒子寅已收拾好行裝。


    “這就走嗎?”他精疲力竭地問道。


    舒子寅點了點頭,然後久久地望著他的眼睛說:“你給我說實話,洪金不是死於事故,對不對?”


    洪於知道不能再對她隱瞞了,他歎了一口氣,嘴唇抖了抖,一時說不出話,一顆眼淚卻從眼角掉了下來。


    說什麽呢?從洪於全家住到這別墅開始,洪金便感到受到了洪於的監視。洪於三天兩頭地到旅遊公司來,問這問那,還看他的賬目,這等於將他的財路斷掉了。集團有12家公司,誰不為自己搞點錢?可是,誰處在洪於的眼皮底下誰倒黴。洪金用盡了辦法,讓洪於的別墅鬼魂出沒,終於,洪於搬走了。然而,剛輕鬆了一年,又來了個舒子寅,並且是個不怕鬼不信邪的女子,看來洪於有娶她的可能。如果這樣,那他們就會長期住在別墅了,洪金的日子可怎麽過呢?沒辦法,隻得豁出去幹了。作為一個侄兒,他能這樣幹嗎?洪於知道真相後近乎崩潰。


    “沒有辦法。”洪於向舒子寅講明真相後說,“我這人就這樣,滴水恩仇,我都將湧泉相報!”


    “太可怕了!”舒子寅滿臉的驚駭久久不能散去。


    魯老頭、伍鋼和女傭們都來到島邊為舒子寅送行,洪於對伍鋼說:“由我來駕船送她就行了,我還要將她送到機場。”


    快艇發動了,慢慢地掉頭,然後向湖心駛去,舒子寅向島上的人招手之後,凝神望著那島,那別墅的尖頂,她的一個夢在這裏結束了。


    她掉過頭,與洪於的目光久久地對視著。洪於已停下了船,任快艇在水上輕輕晃蕩。


    “我愛你。”舒子寅輕輕地說。


    “我還能再見到你嗎?”洪於已吻住了她。


    舒子寅已是滿臉淚水,她閉著眼說:“不知道,我現在真的不知道。”


    藍色的湖麵上,快艇又啟動了,在浩大的水中,這船慢慢地變成了一個小黑點,像一隻飛逝的鳥、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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