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對她而言,這種追求又是注定沒有結果的。因為男人在這種時候都有著像城堡一樣的家庭,有著長期廝守的妻子和充滿希望的兒女。這樣,即使男人願意孤注一擲,她也不能承受這種有撕裂背景的生命之重。所以,才有了她和哲學老師的分手。這個決定是她在一個瞬間做出的。那天,她去看望因病在家的老師,在推開門的一瞬間,她看見老師的妻子正在對躺在床上的老師喂稀粥。這一刻,她對“女人”這個性別充滿了感動,並且知道自己應該離開了。從此,他們是很好的師生,是朋友。


    然而,宿命的不可抗拒性在於一個人沒有辦法不重複自己,就像指南針被搗亂之後,一停下來那指針仍然固執地指著那一個方向。盡管昨天晚上,洪於突然抓住她的手,語無倫次地說出一些愛她的話時,她是冷靜地對他作了不可能這樣的解釋。但是,這並不說明她可以無動於衷。整整一晚上,她無法對自己該怎麽做這一問題找到答案。


    而此刻,她身不由已地在鏡子前注視著自己,她笑了笑,又瞪了自己一眼,然後感到一種激情的顫栗……


    舒子寅走出密室的暗門。洪於已經在他臥室外麵的大露台上等她了。他半靠在白色的軟椅上,正在品嚐一支粗大的雪茄。看見舒子寅出現,他站起來對她做了個“請坐”的手勢,並且說道:“我們的女學者怎麽變成小姑娘了?”


    舒子寅笑著說:“別幽默我了。”她理了理睡衣的下擺在軟椅上坐下。太陽剛剛從遠處的湖麵上升起來,露台周圍的樹蔭中閃爍著金黃色的光亮,像有無數蜜蜂在飛舞。


    雪花送來了咖啡、水果和糕點,鋪著潔白桌布的小圓桌上有了這些東西更像一幅靜物寫生圖畫。桌布邊緣落下一隻好看的瓢蟲,雪花伸手去撣掉它的時候,它一閃便飛到露台中去了。新的一天正在開始,如果沒有那些恐怖事件的出現, 這別墅、這露台所展現的生活是令人向往的。


    “昨天,我上岸辦事去了沒有陪你,你的論文又開始繼續寫了吧?”洪於將雪茄放在煙缸上,望著她說。他們的眼光相遇的時候,舒子寅感到有點慌亂,這是以前沒有出現過的。


    “沒,沒法寫。”舒子寅說。她將小胖子看見有渾身濕透的女人閃進別墅和木莉在晚上聽見別墅裏有她妹妹的哭聲這兩件事告訴了洪於。


    “哦。”洪於沉吟道。“這別墅看來真是不能住人了。你說,這世界上是不是真有鬼魂和魔法這些東西存在。要是真有,我一把火燒了這別墅。火能避邪,我們走得遠遠的,怎麽樣?我另給你找一個地方寫作。”


    “不,這些現象都是有原因的。”舒子寅說,“你想,如果沒有木莉的妹妹死在湖裏的事,昨天的那些離奇事就不會發生。還有,這裏以前發生的怪事,好像都和死人有關係。也許,是你這裏的壞人該受到懲罰了。”


    “壞人?誰?”洪於大吃一驚。


    舒子寅說這就是伍鋼。她將伍鋼強暴木莉的事告訴了洪於,並且強調說,如果那天船沒有翻在湖裏,木莉的妹妹也會受到伍鋼的強暴,這個死去的女孩才16歲,多慘啊!


    “這小子,確實不像話。”洪於有些生氣地說。其實,關於伍鋼的事,他比舒子寅知道得更多。


    “應該讓法律判他的刑!”舒子寅憤憤地說道。她想如能這樣,也可讓木莉出一口惡氣了。


    “法律?”洪於輕蔑地笑了一下。


    “怎麽,你認為伍鋼不該負法律責任?”


    “沒你想的那麽嚴重。”洪於不容置疑地回答道:“這世界上的黑暗麵,你連冰山一角也沒看到。也好,讓你多看一些東西,你可以將你的碩士論文寫得更透徹。巫術,在人類早期才有嗎?不對,現在也有,現在人人都在玩巫術。你看,我這別墅裏也出怪事了,也許是我的報應。”


    洪於的激烈情緒讓舒子寅一下子不知所措。“至少,你應該將伍鋼開除掉,他跟著你不合適。”她小聲地據理力爭。


    “不。”洪於堅決地說:“15年前我落難的時候,是伍鋼的父親給了我兩萬塊錢。當時我母親住醫院等著錢救命啊!可是,誰理我呢?我生意發達時的朋友、哥們都避著我,連親戚老表都視我為瘟神,我怎麽了?不就是沒錢了麽?你說,這種變化是不是巫術?伍鋼的父親是個建築商,我辦公司時和他打過不多的交道。可是他卻出手就給我兩萬救命,他說別說什麽借了,人都有落難的時候。你就快去照顧好你母親吧。說實話,我落難好幾年,就這一次掉淚。8年過後,我接到這位恩人打來的電話,他說他完蛋了,幾千萬元砸進了一幢爛尾樓,他現在已走投無路,兒子又在監獄裏服刑,他要我替他關照兒子。當時我正在外地出差,趕回來時,這位老總已自殺了。我為他包辦了後事,拿錢讓人放出了他的兒子。我對這個野小子說,你就跟著我吧,每年50萬年薪,可是不許亂來,這也是你父親的心願。伍鋼現在能夠這樣,已經算是好人了。”


    舒子寅瞪大了眼睛,問道:“是不是,伍鋼對你也很需要?”


    “也可以這樣說吧。”洪於吸了一口雪茄,吐出一口煙後說道:“這小子也有他父親身上的優點,耿直。對我的忠誠沒說的,比如說,有槍射來,他可以為我擋子彈的。當然,木莉這種事我得教訓他。玩什麽呢?都31歲的人了,還像隻小公雞一樣亂來,沒出息!但是,你不知道,他恨女人,他進監獄後女朋友跟人跑了。他心理上就有了毛病,這方麵,你是做學問的,應該比我懂。”


    舒子寅心裏亂糟糟的一片,在這美好的早晨的露台上,她抬頭望見陽光從樹叢中像亂箭一樣射來。


    這天半夜,湖上起了大風。暗黑的島上樹木“嘩嘩”作響。夾雜著樹枝的斷裂和疾風擠進某些狹窄地方吹出的口哨聲。隻有這座別墅紋絲不動。像蹲在島上的一頭石獅。


    木莉聽見了妹妹的聲音,“姐姐,我也到這房裏來了,你怎麽不來看我呀!”聽見這聲音木莉便醒了。房間裏一片漆黑,她分不清是真的聽見了妹妹說話還是做了一個夢。


    女傭們的房間分布在底樓右側,一條走廊迎向五個小間,木莉住在第4間,她左右兩側的房間一間住著桃花,另一間是空著的,走廊盡頭是女傭們共用的浴室兼衛生間。此刻,走廊上有了輕微的腳步聲,接著是桃花的房門響動的聲音。


    木莉在暗黑中歎了一口氣,她不知道剛才在迷糊中聽見妹妹的話語是什麽意思。是水莉的魂到這房裏來找她了嗎?還是提醒她,別忘了替自己的妹妹報仇?其實,她當初真的是想殺死伍鋼的,因為她看見他身上帶著一把尖刀而晚上睡覺以後,那把刀就和他的衣物皮帶一起扔在凳子上。第一天晚上伍鋼強暴她以後她就想這樣幹了。可是當她溜下床尋找那刀時,鼾聲中的伍鋼居然被一點小聲音就驚醒了,他將木莉抓回床上,幸好他當時還不清楚她的意圖。木莉想,總有一天我會讓他在睡夢中上西天的。可是,自那一夜過後,伍鋼不再碰她了。她從此進不了伍鋼的房間,她在大鬆了一口氣後又若有所失。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舒子寅在背後保護了她。她看出了這個主人的女客人是個善良的人,她隻對她講了自己的身世,而對其他人她保持了沉默寡言。她稱自己沒有父母了,是被嬸嬸帶大的,是由於她實在不願觸動對父母的又愛又恨的回憶。她計算著,媽媽被人販子騙走已經15年了,那年她4歲,妹妹才1歲,如果媽媽現在已不在人世的話,那死在湖裏的妹妹一定已經在地下見到媽媽了。不知怎的,她總認為性格剛烈的母親在失蹤之後便已不在人世。至於父親,那個一輩子在石頭山上的茅屋裏窮愁潦倒的可憐蟲,自從在她17歲那年爬上她的床以後,父親這個名字便已在她心裏死掉了。她帶著妹妹逃了出來。沒想到將妹妹帶向了死路。


    近來,伍鋼對她越來越客氣,她想除了舒子寅的幫助外,桃花和伍鋼好上了也是一個原因。剛才,聽見桃花的房門響,她便知道是桃花從伍鋼的房間裏回到這裏來了。幾天前,她夜裏起床上衛生間時,便遇見桃花披著罩衫從客廳那邊走過來。桃花倒是一個直爽的女孩,第二天她便悄悄地給木莉講了很多知心話。她說伍大哥看上她了,每天夜裏她都去他的房間。可伍鋼不讓她在那裏過夜,說主人正在罵他,他得躲著點。因此,半夜過後她便回到女傭這邊來。她還說伍鋼其實人不壞,那次翻船是天災人禍,他還說那晚如果沒有喝酒的話,他是能夠把木莉的妹妹也救起來的。他說他的水性是出眾的好。他還讓桃花勸勸木莉,說她留在這裏做事是她的福氣了。如果還留在犀牛島的話,她可能已經自己投湖自殺了。


    半夜醒來的木莉思緒萬千。如果沒有翻船事故的話,她在這裏做事應該是不錯的。但是,妹妹死了,她一個人的好與不好又有什麽意義呢?每天,她覺得都是在恍惚中過去的。桃花說那湖裏傳說有魚精,紅色的鱗,個頭比人還大。妹妹的屍體一直沒找到,是被魚精吃了嗎?想到這點她就渾身發抖。前些時候的一個深夜,她實在忍不住了,便悄悄地爬上閣樓去。想找舒子寅聊聊,因為木莉隻信任她。可是,她躡手躡腳上到閣樓時,看見臥室門緊閉,正在猶豫要不要叫醒已睡了的舒子寅,門裏麵卻傳來男的詢問聲,一聲“誰在外麵”嚇得她閉住了呼吸,急忙轉身溜下樓來。第二天,聽見有人說昨夜有奇怪的腳步聲上樓,她卻不敢出麵解釋。後來她感到舒子寅沒有住在閣樓上了。因為桃花對她說,伍鋼每天下半夜都要上閣樓去換守夜的小胖子。


    就這樣,今夜木莉醒來時,她知道已過半夜了。因為她聽見了桃花回房來的聲音。屋外正吹著大風,窗玻璃“喀喀”作響,是妹妹順著這風投她的夢來了嗎?她又想起了剛才在夢中聽見的話,妹妹說她到這樓房裏來了。這是妹妹的魂嗎?木莉一點兒也不害怕,她想真能看見妹妹就好了。


    突然,不知哪間屋子的窗戶被吹開了“叭叭”地響。那屋裏一定是沒人住的,因為那響聲一直不斷,沒有人去關上它。木莉下了床,輕輕地打開房門走了出去。她想她應該去將那扇窗戶關上,不然再過一會兒,那窗玻璃會碰得粉碎的。不管怎樣,主人待她不錯,她應該為主人多做點事才對。


    她摸黑來到客廳,聽出那聲音是樓上的房間傳出的。為了不驚動大家。她仍然摸黑上了樓梯,還好,她聽出那吹開的窗戶就在二樓。整個二樓現在是沒人住的,她開了走廊上的燈慢慢地走過一間間房門,辨別著那聲音的確切位置。


    “姐姐,姐姐。“她突然聽見了妹妹的聲音從一間屋子裏傳來。這次不是在做夢了。木莉全身一抖,迅速地走到傳出叫聲的那道房門。她用勁壓下門把手。門開了,屋裏亮著燈,妹妹正渾身濕透地坐在一把椅子上。“姐姐”,她站起來對木莉叫道。


    木莉“哇”的一聲哭了,她衝過去抱住妹妹,連聲問道:“誰把你救起來的?”妹妹不說話,隻是和她一起哭,她感到妹妹全身冰涼。“我冷,我冷。”妹妹抱緊她訴說著。


    正在這時,樓梯上有了“咚咚!”的腳步聲,一定是她們的哭聲驚動別人了。妹妹緊張地說:“不能讓他們看見我,你快出去。”木莉趕快走到走廊上,看見伍鋼正向這邊跑過來了。


    “出什麽事了?誰在哭?”伍鋼急切地問。


    木莉看見他就升起恐懼,她搖頭說沒有人哭,她是來關窗戶的。伍鋼疑惑地望了望四周,突然推開了木莉剛拉上的房門,讓木莉大吃一驚的是,屋裏一片漆黑。伍鋼開了燈,是一間空空的客房,一扇未關好的窗戶正在風中“叭叭”地搖晃。妹妹到哪裏去了呢?木莉驚恐地不敢吱聲。伍鋼走過去把窗子關閉後轉身說道:“我剛才怎麽聽見有女人的哭聲呢?”


    魯老頭在島邊的一棵樹蔭下釣魚。他老是錯過拉鉤的時間。他拉上空鉤重新裝上魚餌,然後將鉤和魚線甩向水麵。望著波動的浮標,他又開始走神了。


    魯老頭相信,這幢別墅看來真是有鬼魂出沒了。幾年前,主人全家住在這裏時,有關鬧鬼的事情魯老頭還將信將疑,因為一切都是從湖上淹死了一個女人後開始的。在這之前,房子裏沒出現過任何問題。有一天,突然傳來消息說一個穿黑裙的女遊客淹死在湖裏了。由於旅遊公司與死者家屬在賠付問題上發生了爭執,如果對方告上法院以後,對景區的形象會有更大損害。洪金為此來請示主人有關這事的解決辦法。由此,湖上死人的事便在別墅的所有人中間傳開了,有女傭說,那死者被家屬運走時臉色突然紅潤起來,像隨時可以坐起來似的。後來,別墅裏便出現了穿黑裙子的女鬼的影子。魯老頭當時認為, 是因為大家議論得多了的原因,腦子裏留下了恐怖的印象,到夜裏,在走廊和樓梯拐彎處那些半明半暗的地方,難免會讓人產生錯覺。


    當時,主人和他的看法是一樣的。直到那一對猛犬不明不白地死後,主人才開始不安起來。接著來了看風水的大師,說這個島上根本就不宜建房,主人一家才搬回城裏去了。直到那時,魯老頭仍不完全相信鬧鬼的事。魯老頭人從小生活在農村,在家鄉流傳了世世代代的說法是,人是有善惡報應的,如果有誰被惡鬼纏身,一定是他做了壞事衝撞了神靈。而主人這樣的大好人,是不會有鬼找上門的。


    魯老頭認為別墅裏的鬼魂是在主人一家搬走後才出現的。因為那樣大一幢房子長期空著孤魂野鬼是會找上門來的。他留守這裏期間,在夜裏常常聽見樓內有動靜,有幾次還在閣樓的窗口有微弱的燈光顯現。他當然從沒敢進樓裏去看過。後來他慶幸地想,要是他在那些夜裏冒然進去的話,很可能像那一對借宿者一樣死在屋裏了。


    這次主人回別墅來住,魯老頭開始是有點擔心的。不過在放了鞭炮滴了雞血之後,他認為那些孤魂野鬼應該被驅走了。沒想到,有鬼魂留在了這裏,舒子寅遇上了。女傭遇上了,小胖子也遇上了。這些情況比幾年前發生的事厲害得多,以致於魯老頭晚上睡在別墅外麵的小木屋裏時也心驚膽顫。昨夜吹大風的時候,他就聽見了別墅裏傳來女人的哭聲,他不敢出門去察看。


    天亮前魯老頭做了一個夢,他在一座有尖頂的建築裏走動,那建築有點像主人的別墅,又有點像教堂,但已是廢墟了,到處是殘垣斷壁。突然,他看見他的大兒子坐在一堆磚頭上吃飯,旁邊是一根即將要倒下的磚柱,他對著大兒子大叫危險,心裏一急,便醒來了。他撫了撫胸口,覺得胃上有點不舒服。窗口已經有了曙光,他知道他在想念兒子了。


    魯老頭在這島上已有4年多時間了。開始3年有主人一家住在這裏,後來守了一年空宅,直到這次主人又來到這裏。他每年春節回家去住上半個月,老婆問,你這工作什麽時候結束呢?魯老頭瞪了她一眼說,你別忘恩負義了,看看咱家的新房子,還有兩個兒子,一個讀中學,一個開車跑運輸了,不是洪於幫助,咱家能有這樣的條件嗎?還有孩子他爺,一走到鎮上酒館都要拉他,還不是知道咱家有錢麽?


    魯老頭對洪於的感激是發自心眼裏的。他一直希望在別墅裏搗亂的是盜賊,這樣他就可以一顯身手為主人做點事了。隻是老天不給他這種機會,別墅裏的怪事顯然是他使不上勁解決的。


    “小狗仔,今天運氣怎麽樣?”洪於的聲音使魯老頭在胡思亂想中回過神來,他看見洪於正拿著一根魚杆走過來。洪於下鄉當知青時魯老頭才13歲,這“小狗仔”的小名從那時起被洪於一直叫到現在。不過,魯老頭聽來很親切的。


    “今天的魚很滑。”魯老頭為自己的一無所獲解釋道。


    洪於“嗯”了一聲,在旁邊的一塊石頭上坐下,一揚手,將直線甩向湖麵。


    “伍鋼說木莉的臉上有陰氣,像是鬼魂附身似的,你覺得呢?”洪於盯著水麵問道。


    魯老頭一驚,想著今天上午和木莉一起收拾花園的時候,她的臉色是不太好看,動作也比平常遲緩一些。“也許是她的身體不太舒服吧。”魯老頭回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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