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顧家和榮親王府的關係,要追溯到顧安之的祖父顧傲那一輩。


    顧家是世代傳承的書香世家,數百年來,無論盛衰,都以科舉謀求出身,再不濟時,也是耕讀傳家,走武舉之路,顧傲可謂第一人,堪稱家族的異類。


    顧傲生性桀驁,從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他中了狀元就出了山海關,在關外呆了整整五年。


    那時,榮親王府還有些兵權,勢力主要集中在關外,讓當時在位的萬昌皇帝感到很不放心。於是,萬昌皇帝召了榮親王世子進京,打算留個人質在身邊,牽製下榮親王,叫他做事不要太放肆。


    豈料那位世子個性十足,見到萬昌皇帝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向他請旨賜婚。


    萬昌皇帝覺得這個要求不算過分,就問世子看上了誰家姑娘,不想世子說出了顧傲的名字。


    顧傲是顧家的嫡長子,他唯一的弟弟正是萬昌皇帝的皇後。萬昌皇帝想也不想就要駁回榮親王世子的話,讓他回家接著做夢。隨後世子說了,他願意放棄世子之位,改封郡主,嫁給顧傲。


    萬昌皇帝當場就愣住了,回過神一想,這樁婚事很劃算,立馬就同意了。


    榮親王膝下僅有一個嫡子,因此七歲就請封了世子,世子底下雖然還有兩個庶出的弟弟,不過年紀都還小,資質也很平庸,要是世子嫁了,榮親王再是蹦躂,也就那麽回事了。


    萬昌皇帝下了賜婚的旨意,改封原榮親王世子為清河郡主,他的婚禮以公主的規格舉行。


    苦心培養多年的世子被人嫁了出去,榮親王氣得七竅生煙。比榮親王更氣憤的,自然就是他的王妃了。哪怕清河郡主後來一再解釋,皇帝早看他們家不順眼了,自己的舉動乃是一舉兩得。


    為了不讓王位旁落到庶子頭上,赫連王妃拚了,給清河郡主生了個年齡比他的兒子顧毓亞大不了幾歲的弟弟蕭青瀾。蕭青瀾就是蕭雋的祖父,蕭硯堂的父親。


    蕭青瀾和顧毓亞年紀相仿,名為舅甥,其實就跟兄弟差不多。蕭青瀾臨終前,最不放心的就是自己的兒子蕭硯堂,他怕他性情軟弱,守不住王府的基業,便托顧毓亞多照看他。


    顧毓亞對自己的小表弟絕對是盡心盡力,顧安之顧若素兄弟和蕭硯堂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雖然顧安之和蕭硯堂一向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可殺妻這種事,他還真不信他有這個膽量。


    甭管榮親王府和皇室的血緣關係有多遠,隻要他們頂著王府的頭銜,在普通老百姓看來那就是皇帝的親戚,才不會管他們幾百年前就已經出了五服,因此榮親王府的事,也算是皇家的家事。


    常言道,家醜不可外揚,皇室也不例外。畢竟子告父和夫殺妻說出去都是很不好聽的,在真相大白之前,還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第一次提審蕭雋,直接就隻有皇帝、皇太後和南陽王在場。


    廷杖三十是擊響了登聞鼓就要挨的,就算蕭雋是親王世子也不可免,不過他人年輕,又是習武之人,兼之履職的官差沒有下狠手,所以盡管昨天挨了三十杖,今天的精神看起來也還好。


    蕭雋沒有要人攙扶,一撅一拐走到了堂前,依次給蕭明川、顧太後和南陽王行了禮。


    蕭明川冷冷看了眼蕭雋,麵無表情地道:“蕭雋,子告父乃是大不孝之罪,你可想好了?”大周最重孝道,不孝這個罪名是非常嚴重的,子告父就是證據確鑿,兒子也是要受懲罰的。


    反之……


    當兒子的要是證據不足還敢告父親,那是打死也不為過的。


    蕭雋短暫地沉默了片刻,拱手道:“回陛下的話,臣想好了。臣就是要告榮親王寵妾滅妻,縱容側妃毒害王妃。”他已經不稱呼蕭硯堂為父王了,則是直接稱之為榮親王。


    顧安之聞言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頭。此前,蕭雋隻說蕭硯堂殺妻,卻沒說是怎麽殺的。今日當著蕭明川的麵,他第一次說出了細節,竟然不是蕭硯堂親自動手,而是側妃毒死了王妃。


    且不說蕭雋的話是否屬實,暫且當他是真的好了,親自殺人和指使殺人中間差得太遠,尤其蕭硯堂還是個世襲罔替的親王,蕭雋拿得出證據嗎,沒有證據他能把自己的命也搭上。


    顧太後能想到的,蕭明川自然也能想到,他甚至懷疑前世蕭雋沒有鬧出這一出就是因為他手頭沒有證據。子告父已經是大不孝了,再是誣告的話,那真是嫌自己命太長了。


    蕭明川不確定,前世的蕭雋是不知道榮親王妃真正的死因還是知道了也無能為力。反正在他的記憶中,榮親王府一直是安分守己不遭人討厭的存在,以至於他對他們都沒有太深刻的印象。


    蕭明川甚至記不清楚,原來的榮親王妃是在哪一年去世的,是不是承慶十年的九月十三。不過他倒是記得,蕭硯堂再過兩年就要去世了,之後是蕭雋承襲了王位。


    “既然想好了,那就把你所知道的都說出來。記住,朕要聽的是實話。”蕭明川真正好奇的,是觸動蕭雋發生改變的原因,這關係到這個世界是不是他熟知的原來的那個。


    蕭雋點頭應是,把事情的前因後果一一道來。


    發生在榮親王府的事不算複雜,簡單說就是榮親王偏寵側妃、偏愛庶子。原本,這也算不得什麽,寵妾不要緊,不滅妻就好。真正對發妻一心一意絕不納妾的,把朝堂翻遍了也找不出幾位。


    蕭雋的世子之位是在他十八歲那年確定的,比起其他幾家王府,算是偏晚的。


    名正言順的嫡長子,隻要身體沒有問題,誰家不是十來歲就上折子請封了。凡事宜早不宜遲,尤其是立世子這種大事,早定下來早安心,偏偏榮親王府拖得這麽晚,可見蕭硯堂是動搖過的。


    好在無論如何,蕭雋的世子之位終究是沒有旁落,事情到此按說也該告一段落了。


    可是蕭硯堂這個人,顧太後都不知該怎麽說他了,做事實在沒個頭緒。


    大約是覺得蕭雋封了世子,有些對不起蕭隼,原本隻是在兩個兒子之間有所偏頗的蕭硯堂就此態度大變,他對蕭隼百依百順,對蕭雋卻是視若無睹。


    就說前幾天的重陽宮宴,蕭硯堂帶了蕭隼來沒什麽,帶庶子赴宴的大有人在。可人家要麽是沒有嫡子,要麽是嫡子庶子都來了,哪有像蕭硯堂這樣的,嚴令世子不許進宮。


    即使是在那個時候,蕭雋想到的也隻是父親偏心,他心裏不平衡,還拉著顧湘喝了一場悶酒。


    顧湘管不到榮親王府的家事,隻能安慰蕭雋,世子已經是他了,蕭隼再得意,也是不長久的。


    蕭雋想想也是,蕭硯堂無功無過,在皇帝麵前沒什麽特殊的地位,蕭隼日後能不能封個一等獎軍都要看蕭明川是否開恩。可他卻是未來世襲罔替的親王,想到這裏,醉醺醺的蕭雋滿意了。


    誰知回到家中,蕭雋無意中聽到了榮親王夫婦的爭吵。說是吵架,其實主要是榮親王妃在罵人,蕭硯堂基本沒有吭聲。王妃的大意是蕭硯堂還沒有死心,還在想著有機會要更換世子的人選。


    蕭雋聞言頓時酒醒了一半,都到這個時候了,他父王還要怎麽折騰。


    許是忍耐到了極限,蕭硯堂冷冷地說了句,他既然做了決定就不會後悔,世子給了蕭雋他也不會收回,但是蕭雋有沒有那個資格,榮親王妃比誰都清楚。


    言罷,蕭硯堂拂袖而去,榮親王妃恨恨地把屋裏的瓷器砸了個粉粹。


    蕭雋害怕被人發現,偷偷溜回了自己的院子。他當時半醉半醒的,根本無暇多想,後來回想起來,才覺得蕭硯堂的話有蹊蹺,似乎蘊含著某些他不了解的含義。


    榮親王妃本就病著,大吵一場病情加重,宮裏請來的太醫直接就在王府住了下來,根本不敢離開。前日,榮親王妃的病情總算穩定下來,連著熬了幾宿的蕭雋撐不住,回房補眠去了。


    豈料,蕭雋沒睡多久就被人搖醒了,來人告訴他,榮親王妃去了。


    聽到這裏,顧太後的眉宇蹙得更緊:“也就是說,榮親王妃去世的時候,你並不在她的身邊?”蕭明川和南陽王的臉上,也有著同樣的不解表情。


    如果說蕭明川是深陷疑惑的話,那麽顧渝就是恍然大悟了。


    哪怕是受了傷,青鸞也是個安靜不下來的,青龍不許他出屋,他就在屋裏竄來竄去,東邊看看,西邊摸摸,看見什麽都新鮮,可拿到手裏又不長久,真的就像是隻小猴子。


    顧渝無事可做,幹脆坐在桌邊看青鸞玩,偶爾還會想想,要是蕭嶺也能這樣活潑就好了。


    驀地,顧渝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他把青鸞叫到身邊,摘下了他掛在脖子上的玉璜。這枚玉璜蕭明川拿去看過,什麽名堂也沒看出來,後來就還給青鸞了,隻是幫他換了根紅繩。


    青鸞喜歡顧渝,一點不介意他拿走自己的東西,還好奇地蹲在旁邊看。


    顧渝拿起玉璜反複細看,隨即問道:“尋梅山莊可有端敬皇後留下的墨寶?”他早該想到的,“龍鳳呈祥”四個字有可能和景和皇帝與丹陽大長公主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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