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府是赤雲城數一數二的大府邸,申家是做生意的,魚打得好,整個赤雲城也就隻有申家能從無岸海裏打上大魚來,而且船也能行得更遠一些。


    其它的漁戶能走五裏,他家就能走十裏,其它漁戶能走十裏,他家就能走二十裏。


    別人從無岸海捕出來的也就是小魚小蝦,或是等退潮時在海邊撿些活著的貝殼。但是申家卻能捕著大魚,去年還捕了一條三尺多長的魚,送給了赤雲城知府蘇遠望。


    赤雲城守著海,城外有個海仙鎮,就夾在赤雲城跟無岸海之間。那海仙鎮並不是原本就有,是天地靈氣消失之後,百姓們自發形成的。


    從前有修靈者在時,無岸海邊住的都是修靈者,因為他們認為這裏靈氣充沛更適合修煉。有修靈者在,凡人自然就不來了。後來靈氣消失,修靈者都不在了,便有凡人想到海邊捕魚。


    雖說無岸海不能進入太深,但淺淺幾裏還是可以的,一來二去的漁民越來越多,每日往返赤雲城也有些遠,便有人在海邊住下來,建房子,慢慢的就形成了一個小鎮。


    後來官府見海邊人多了,便派了官兵駐守管理,將這個小鎮定名為海仙鎮。


    申家在海仙鎮也有宅子,是海仙鎮上最大的宅,申家的二老爺在那邊住著,手底下養了一批捕魚的高手,隻要風浪不大,無岸海能達到行船的條件,他們每天都會出海鋪魚,然後再把捕上來的魚拿到赤雲城和周邊省府去賣。


    申家就是靠捕魚發家,赤雲城周邊那些能叫得上名號的大戶人家,都跟申家保持著比較好的關係,以便能從申家拿到更好的魚蝦和海貨。


    但最近一段時間,所有漁民都出不了海了,申家也不行。這場大風雪席卷了整個大陸,連最南邊一年四季隻有一個夏季的赤雲城,也沒能幸免於難。


    整個赤雲城都被大雪覆蓋,無岸海邊甚至還結了冰,且漸漸有往裏麵凍的趨勢。


    赤雲城官府去了海邊很多次,眼瞅著冰凍一日日蔓延,知府蘇遠望愈發的擔憂,便在這一日找上了申家,請申家老太爺和老夫人分析分析,也拿個主意。


    申家老夫人王氏聽著蘇遠望說外麵的情況,臉一直陰沉著,時不時還往老太爺那看一眼。


    申老太爺也沒個笑模樣,知府大人請他們分析,他就說:“老天爺的事,咱們凡人哪裏分析得著。知府大人應該上京去問那欽天監,這天象有變,欽天監肯定得有個說法的。”


    蘇遠望歎了一聲,“本府也想到欽天監了,但遠水解不得近渴呀!何況現在連門都出不去,本府到這兒來都走得辛苦,更別提上京了。就算京城那邊有消息要往赤雲城傳,怕也得傳個一年半載的,等到那時,黃花菜都涼了。唉,指望不上。”


    “那知府大人想指望申府什麽呢?”老夫人王氏問蘇遠望,“申家就是商戶,捕魚還行,捐贈個私塾這樣的事也能幫著大人您辦了。但要說分析天象就……太難為我們了。”


    “老夫人多慮了。”蘇遠望對申家還是很客氣的,“本府也不是想讓您二老分析天象,咱們就說說這無岸海。無岸海已經上凍了,且越凍越遠,海仙鎮上所有漁戶都無法出海,已經回到城裏來住。申家是最了解無岸海的,所以就想聽聽你們對這個事兒怎麽看,也分析分析,到底是天降大雪影響了無岸海,還是無岸海有異動,影響了這天氣。”


    申家二老對視一眼,然後就聽申老太爺說:“我們申家雖說能在海裏行船更遠一些,也運氣好捕到幾次大魚,但要說對無岸海有多了解,那也是不夠了解的。唉,這天底下,有什麽人能了解無岸海呢?那片海域是這片大陸上已知最大的海域,海上終年都被迷陣困著,誰也摸不清楚路數。甚至就連那些迷陣是什麽人設立在那裏的,也是眾說紛紜。


    有人說是數千年前夜無岸前輩設立的,也有人說是後來的修靈者們設立的,還有人說無岸海裏的迷陣是自己形成的,跟什麽人都沒有關係。總之就是複雜,而越是複雜的事情,就越是沒法猜測,傳說越多越迷惑咱們人類的腦子。


    所以說,知府大人要讓我們申家來分析,我們也的確分析不出個所以然來。


    但您既然來了,申家也不能讓您白來一趟。這樣吧,這兩日我們家裏合計合計,老夫親自往海邊走一趟,去看看海邊究竟是個什麽情況。看過之後再到府衙,跟大人您報告。”


    “哎喲,那可太好了!”蘇遠望樂壞了,“隻要申老太爺您願意走一趟,那就是咱們赤雲城的希望啊!到時也不勞煩您到府衙去,本府過來,本府到申家來。”


    離開申府後,隨行的一個仆從跟蘇遠望說:“那申家人也太傲了,大人您是知府,可在他們麵前低聲下氣到那般,申家人居然也都受著了,他們以為自己是誰啊?”


    蘇遠望歎了一聲,“沒辦法,誰讓他們申家對無岸海最了解呢!邊關難守,雖說赤雲城南麵是海,不跟別國交界,但就是這片無岸海,它就是全天下最不確定的一個存在。本府在赤雲城駐守了整整十年,這十年間每天都是提心吊膽的,就怕無岸海出事,就怕起大嘯。


    海仙鎮上的漁民雖說都有行船經驗,但也都是拿命去搏的,哪年不死幾個人,可你聽說申家死過人麽?他們從來都是出最遠的海,捕最大的魚,行最平安的船,也開最高的工錢。


    你要說這裏邊兒什麽原因都沒有,本府不信。憑什麽別人都不能走的海路他們能走?憑什麽別人都怕的海陣他們不怕?不過這一家有一家安身立命的根本,每家也都有點兒祖傳的本事。就像京城應家,一家子都是能工巧匠,天底下沒有人做首飾和機關能做得過應家的。


    但你能去問應家人,你們家為啥做得好麽?就像你能問點心鋪做點心的秘方麽?


    所以啊,人家不說,咱們也不能逼著人家去問,那不是搶人財路麽!就隻能跟他們合作,求著他們去給打聽打聽。反正除了本府姿態放低一些,多往申家跑兩趟之外,也沒別的損失。


    眼下正鬧天災,本府沒有別的心思,就隻想平平安安地把這場天災給熬過去。”


    小仆人點點頭,“大人要不覺得委屈,那我也就不說什麽了。您說得也是,眼下鬧天災,沒有什麽是比能挺過這場天災更重要的了。今日城裏又死了六個人,全是凍死的,官府已經盡力去救助那些無家可歸之人,牢房都改成了臨時的避難所,讓那些要飯花子先住進來。可也總有照顧不到的,還有年紀太大熬不下去的。這場雪啊,真是太要命了。”


    申府,蘇遠望走了有一陣子了,申老太爺和夫人王氏還在前堂坐著,誰都沒有動的意思。


    下人們小心翼翼地上茶,再小心翼翼地退出去,直到前堂再沒有人進來,王氏這才開口問了句:“你真的要到海邊去看嗎?其實去看了也沒用,海裏什麽情況、有什麽東西,再沒有人比我們更清楚了。隻是要說無岸海連動了天地風雪,那我是不信的。雪是從天上降下來的,海裏的事怎麽可能影響到天上去?”


    申老太爺看了她一眼,冷哼一聲:“婦人之見!”


    “我怎麽就婦人之見了?”王氏不服氣,“天上下雪是天災,海裏有事是海難,從來也沒聽說天災和海難能整一塊兒去的。要不你說說,你怎麽看?”


    申老太爺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道:“海裏那東西厲害,它到底有多大本事我們誰都摸不清楚,說能翻天覆地也是有可能的。幾百年了,申家也不是沒見識過它發威,甚至前年去給它送食物的時候還聽它說過,總有一天要讓這天地變個顏色。你瞧瞧現在,不就變了麽!”


    他伸手指向門外,一片白茫茫雪地,老夫人一時間也茫然了。


    “難道說變個顏色,就是指變成這樣麽?那它的目的是什麽?是要讓大雪蓋住所有城鎮?凍死所有人?那樣對它有什麽好處?還有,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們申家也沒活頭啊!”


    她咳了兩聲,又歎氣道:“咱們是老了,可孩子們都還年輕著,他們總得活下去。”


    “所以我說去看看。”申老太爺說,“我到海邊去看看,為的不是替蘇遠望打聽什麽,為的隻是見一見那個東西,聽聽它怎麽說,同時也替申家說點好話。不管怎麽說,幾百年了,我們每隔兩年就要喂它一次,那也是有情分在的,它總不能吃了我們的,還要把我們跟那些平頭百姓一起弄死。何況這原本就是一場交易,說好了我們喂它四百年,它就幫我們報了祖先的仇。如今算算,可不正正好好就是四百年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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