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後,老大夫開始施針。


    這老大夫也是個能人,雖然時間很短,但要領還是掌握了至少九成,幾乎沒怎麽用師離淵點撥,就把一枚枚銀針又快又穩又準地刺入夜溫言後腦。


    但是他說:“我這是死記硬背,這樣的針法以前從來都沒用過,完全不明白它到底能治什麽病。但是姑娘你醫術高明,一定比我懂得多,這些日子你沒少教我本事,從藥方到針法我都學了不少,在我心裏,我已經是姑娘的半個弟子了,就是不知道姑娘願不願意收我這個老頭子。唉,歲數大了,沒幾年活頭了,有時候會想,自己學這一身本事有什麽用呢?給人瞧病還能瞧幾年?手底下也沒個徒子徒孫什麽的,到死了就都帶進棺材裏,斷了傳承。


    要是能再活得久一點就好了,做夢都想長命百歲,可惜一個甲子就到了頭。唉!”


    夜溫言閉著眼睛,努力感受自己體內靈力的變化。雖然沒理會這老大夫,但他說的話她卻是全都聽進去了的,一時間也是感慨萬千。


    都說經了數百年歲月變遷,一甲子的壽元人類早已經習慣了。可實際上卻並非如此!


    沒有人會嫌命長,沒有人會不想多活些歲月,這片大陸壽元的禁錮,早已經成為人們躍不過去的鴻溝,也成了人們心中的夢魘。


    她願意不惜一切代價去打破這個夢魘,但願到那時,所有人都能理解她。


    老大夫已經開始計算時辰,為了計得準,還特地在屋裏燃了一柱清香。


    夜溫言說了,此針法需要半個時辰的停留。於是他們就這樣守著,數著香燃盡幾根。


    其實根本沒有什麽體內殘留的靈力,這種針法祭獻的是她的生機。十年生機,換短時間內靈力複蘇,夠她為師離淵布下一個聚靈陣法。之後靈力消散,且數月無法使用。


    這件事情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特別是師離淵,絕不能說,說了他就不可能讓她去做。


    可眼下這種情況,她若不這樣做,這一趟南行,怕就要卡在秋觀城,沒辦法再往前走了。


    風雪越來越大,城內百姓再不能外出,就連官差都很難在街上行走。每天都有人凍死,每天也都有人被埋在雪地裏找不到。城外大片大片的莊稼被大雪掩埋再無法收割,城內人們儲備的糧食一天天消耗,越來越少。再這樣下去就是出門凍死,在家餓死。


    雲蕭指責她不去救封昭蓮,她也責怪自己為何不能在天下大義麵前任性一次。


    可是她不能,從小到大,玄脈夜家對她的培養都是圍繞著兩個字來進行,那便是“責任”。


    她對這天下有責任,對時空另一端的無岸海也有責任。祖爺爺早就說過,五脈之所以存在,不是無緣無故的,而是全部肩負使命。或許使命並沒有很明顯地出現在他們麵前,但他們依然要因為這使命而時刻準備著。等到有一天人類需要他們,天地需要他們,他們就要義無反顧地投入進去,甚至奉獻自己的生命。


    家族教誨言猶在耳,早已經刻入到她的骨子裏,她逆不得,也不可能逆。


    或許封昭蓮可以等等,但是天下人等不了。她不能因為一個人的命,去放棄更多人的命。


    但願有一天封昭蓮回來,也能夠理解她。


    半個時辰就要到了,她的靈力已經開始複蘇。神識有了自主行動之後,第一時間查看本體,很快就在發絲裏發現了幾根白頭發。


    生機抽離不是原本能活六十,抽完隻剩五十那麽簡單,那是一種無可言說的難受,是把體內所有機能的生命力突然之間剝離出去。如此突然,會讓身體產生不適,從而最快速度地呈現出老態。雖說十年生機還不至於老得太明顯,何況玄脈夜家本就長壽,她也不至於被一甲子的壽元所束縛,這種老態也最多隻是讓她白了些頭發而已。


    但是她心虛啊,她怕師離淵看出來,還是用術法又把那些白發給變黑了。


    終於,半個時辰過去,老大夫快速地把那些針拔了下來。


    重新恢複靈力的夜溫言,看起來果然比之前精神多了,這讓那老大夫嘖嘖稱奇。


    他收拾東西退了出去,很識趣地把說話的空間讓給夜溫言和師離淵。


    房門關緊的那一刻,師離淵一把將她的胳膊握住,一雙眼死盯著她,半晌才問:“如何?”


    她點點頭,“放心,靈力恢複了。雖不能撐太久,但為你布下個聚靈陣還是行的。”


    “我是問你身體如何!”他氣得打人了,“我管你靈力恢不恢複,我管它無岸海有沒有異動,甚至這天下我都不是很想管!阿言,我就想知道你身體可有損傷?”


    “沒有。”她說得斬釘截鐵,“隻不過使用完這靈力之後,大概有幾個月的時間不能再用靈力,我的身體也會虛弱些。但這些都沒關係,反正這種天氣壓製著靈力,想使也使不出。至於生病,每月十五我都生病,早都習慣了。何況施針之後我感覺也不是特別難受,所以也興許不會生病。”她告訴師離淵,“我這靈力能撐二十四個時辰,也就是兩天,咱們得趁著這兩天時間把該做的事都做一做,然後趕在靈力消散之前,趕緊挪移到赤雲城去。”


    他又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見目前也的確看不出什麽問題來,便點了頭,“好。”


    夜溫言將神識探入到儲物鐲子裏,想了想,先將管飽放了出來,然後又拿出一些藥丸。


    請人叫來了雲蕭,將管飽和藥丸都交到雲蕭手上。然後才對雲蕭說:“管飽是靈龜,這你知道的。我將它變化到手掌心的大小,你攜帶起來也方便。雖說眼下靈龜也使不出靈力來,但就像在秀山縣那樣,它至少還有一個能夠致人產生眩暈的本事,興許對你有用。”


    說完管飽又說藥丸,“這些藥丸是我從臨安帶出來的,都經過我用靈力進行的改造,不說包治百病,至少目前你見過的病症,都能藥到病除。蘇原人擅長用香料,也擅長製作各類奇怪的藥物,這些藥丸關鍵時刻也可以當成解毒丹來使。或者你路上取一顆用火熏烤,烤出煙來灌入鼻煙壺,隔幾日取出聞一次,能保你不懼蘇原的迷香。”


    雲蕭看得發愣,“你讓我多留一日,就為了給我這些東西?”


    夜溫言點頭,“對,我雖不能與你同行,但也得盡我所能出一份力量,去保封昭蓮平安。另外我也有事相求,如果你在這一路上有遇到計奪和計蓉,替我告訴他們我一切平安,請他們不必追到赤雲城去,隻管回臨安就好。天氣異變,國都臨安想必也好不到哪去。”


    雲蕭深吸了口氣,衝著夜溫言施了一禮,“好,多謝四小姐。”再看看師離淵,“也多謝帝尊大人。待我將人尋到,一定帶著她到赤雲城去與你們匯合。我知道她也惦記著那片無岸海,可惜中途出了差子,實在也是造化弄人。”


    雲蕭說完,又給他們行禮,然後就要走。轉身時,一直處於懵比狀態的管飽終於反應過來了,“嗷”地一聲叫了起來——“等會兒!等會兒等會兒!不是,夜溫言你幾個意思啊!就這麽把我送人了?我是你的龜,我不是個什麽物件兒,你怎麽能說給誰就給誰呢?”


    夜溫言撫額,“沒有把你送人,就是借給雲蕭用用。”


    “借?那不還是把我當個物件兒嗎?你怎麽不把你男人借給誰用用?我不管,我哪都不去,你趕緊把我收回你的儲物空間裏,我的花~蜜還沒吃完呢!想我堂堂靈龜,要不是天地靈氣突然就消失了,再有個百八十年我都能化成人形了,現在卻淪為你借來送去的玩物,真是世風日下,世風日下!”管飽很生氣,掙紮著就要從雲蕭懷裏跳出來。


    雲蕭見狀就把它放到地上,再對夜溫言道:“既然它不願意,那就不必強求。”


    夜溫言聽得皺眉,低頭去看管飽,看了一會兒就問:“如果是燕不渡要把你借給他人使用,你也不從?”


    管飽一聽到燕不渡這個名字,條件反射地就打了個哆嗦。然後就聽夜溫言冷哼道:“果然還是隻知道怕你從前的主人,我在你眼裏就是隨時可以討價還價,或者幹脆不從的存在。我聽你說話的架式,也沒有把我當成你的主人,倒像是反了過來,你我之間你才是至高無上的那一個。既如此,管飽,你便也不必跟著我了。我可以給自己找靈寵,但我不可能給自己找個祖宗,你這種祖宗我伺候不起,我會請人把你送回秀山縣,繼續去過你從前的日子吧!”


    她說著就要往外走,同時嘴裏也喊道:“來人!”


    管飽當時就一哆嗦——“等會兒!你等會兒!哎呀你這小姑娘脾氣咋這麽倔呢?我不就是跟你商量商量嗎?你要不同意你就直說,我跟他走就完了,幹啥整的還要把我送回去?我當初看都給你看了,那我就是你的龜了,再把我送回去那豈不成了休妻?我可不要做被休的那個。行了行了,你也別生氣了,我給你賠不是。你在我心裏就是獨一無二的主人,以前那個我已經把他給忘了,我現在就一心一意聽你的,你說把我借給誰就借給誰。不過……”


    它朝著雲蕭看去,“你借我幹什麽?要把我帶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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