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比之前又大了一些。


    夜家人把範平顯的血在夜老將軍墳前放得一滴不剩,然後抬著屍體下山了。


    所有人都下山了,就連權青畫和封昭蓮等人也都下了山去。山頂祖陵裏,就隻剩下夜溫言和師離淵留了下來。師離淵撐著一把油紙傘在她身邊站著,她則單膝點地半蹲半跪在夜景歸的墓前,一張一張地燒著不多的紙錢。


    師離淵看了一會兒,就問她:“你這個紙錢是不是不太對勁?本尊雖沒幹過這種事,但沒幹過不代表沒聽過,至少去年臘月裏,夜四小姐頭七那晚我去看你,那火盆子裏燒的黃紙跟眼前這些就不一樣。”他說著也蹲下身,拿過一張還沒燒的紙錢看了一會兒,再道,“阿言,這紙上沒打錢印子啊!沒打錢印子不就是廢紙麽,你這是上墳燒廢紙,糊弄鬼呢?”


    夜溫言一把將那張黃紙奪過來,直接往火盆子裏扔,“管它是紙錢還是廢紙,我能燒幾張就不錯了,難不成還指望我給他燒去萬貫家財,讓他在那邊再養幾房冥妾?這也就是他死的那會兒我沒趕上,要不當初燒的紙錢我全都給換成空頭支票,讓他兌無可兌。”


    師離淵問她:“什麽叫空頭支票?”


    她揚揚手裏又拿起來的黃紙,“就是這種,空有個殼子,卻換不成錢花。”


    “這東西你自己帶上來的?剛剛你祖父陵前也燒了些紙錢,可不是這樣的。”


    “給我祖父肯定不能燒這個。”她一邊說一邊又把黃紙往火盆裏塞,師離淵的傘偏了些,有雨水灌到火盆裏,一下就把火給熄滅了。他“喲”了一聲,就想再重新點上,卻被夜溫言給攔了,“不用點了,燒幾張意思意思就行了,主要就是提醒他一下,告訴他我到墳前來看他了。什麽送不送錢的,我沒那個心思給他送錢,他又不是我親爹。”


    說完,抬頭朝著夜歸景的墓碑上看去,最後目光落在下方落款的“孝子飛玉”上。看了一會兒她就說:“這也就是立這碑時家裏人都不知道你在外頭的那些事,但凡他們知道,你信不信,就依著我母親的性子,這墓碑都不能給你立。


    剛剛我們在祖父陵前,將那個與老夫人和奸的範平顯給殺了,老夫人現在也在祖父陵前站著呢,一直在給祖父撐著傘。你偏偏頭看看,一眼就能看著。


    夜家的事了到現在也了得差不多了,再剩下的就是你的那些爛攤子。但是你的爛攤子我是不會去幫你收的,因為我沒那個工夫了,便隻能留給你的妻子和子女。哦不對,你現在也沒有妻子了,我母親已經同你和離,你剩下的就隻有京城的幾個子女,以及外麵那些女人和孩子。就是不知道在你心裏,究竟是惦記外麵的人多一些,還是惦記京裏人多一些。


    好好的日子不好好過,你說你圖什麽呢?這個時代的男子一妻多妾也是很平常之事,你若光明正大地娶了,誰也不能說你什麽。可你偏偏不娶,就想在外麵偷,是不是偷來的比明媒正娶的香?也是,都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那偷還不如偷不來呢,你還有多少偷不來的?


    長公主你都能染指,明明桃花遍地開,你還要立個一夫一妻長情深情的人設去騙天下人,去騙穆家,還騙你的子女們。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呢?是你覺得發妻哪哪都不好,還是覺得外麵的女人哪哪都太好?果然男人都是屬貓的,都喜歡偷腥。但你若能偷得一輩子也無人知曉,那也算你本事。可惜你沒那個本事,這些你以為的秘密,一件一件,漏得跟篩子眼似的。


    夜景歸啊夜景歸,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或許是位好將軍吧,但絕對不是個好男人。


    這也就是我來得晚,若我來時你還活著,我一定好好研究研究你,也好好跟你論一論是非黑白,論一論誰對誰錯。


    夜景歸,你聽好了,我今日到這兒來,不是來給你掃墓燒紙的。我現在這個姿勢也不是在跪你,我隻是覺得這樣子我自己更舒服一些。你對我來說什麽都不是,不是父親,更不是一個能讓我尊敬之人。我看不起你,即使你為北齊立下汗馬功勞,我依然看不起你。


    也別跟我說你從小缺少母愛,從而導致的性情古怪行為古怪。人人都在這個家活著,活成什麽樣是自己的選擇。即使你缺少母愛,你也比別人得到了更多的父愛,偏得的你怎麽不說,就非得去糾結沒得的?你找那些女人還生孩子的時候,有沒有替你的子女想過?


    行了,我也不願與你再多說。你這種人,活著的時候都沒認為自己做得是錯的,誰還能指望你死了之後再悔改。你就好好在地下待著吧,別再輪回轉世,別再上來禍害別人!”


    她這話說完,突然抬起雙手,捏花催靈結了一個手印,再以花靈幻畫出一隻筆的模樣,然後對著夜景歸的墓碑用那隻筆寫下了一個大大的封字。


    師離淵都看愣了,“你在幹什麽?”


    夜溫言說:“我在打封印,把他的魂魄封在地府裏,讓他不能入輪回,不能再做人。”


    師離淵抽抽嘴角,“至於跟他生這麽大氣?”


    “可至於了!”夜溫言說,“這種人在我們那裏就被叫做渣男,雖然事業成功,但私生活混亂,家裏紅旗不倒,外麵彩旗飄飄,人人唾之。我這手段已經算是溫柔的了,沒把他挫骨揚灰,也是看在他為北齊建功立業的份兒上。要不然,哼,就算埋了我也能給他挖出來。


    所以師離淵,你以後可不能辜負了我,不然我把你也封裏。你放心,我這種封印跟術法沒有關係,是學自靈脈慕家的鎮魂印,所以即便你是位修靈者,也沒有辦法解開。”


    師離淵失笑,“我好好的,辜負你作甚?不過也好,我若負你,便終結輪回,永生永生墜入地獄,受萬煉之苦。”他說得認真,還伸手去抹了一下仰頭看他的小姑娘額前的雨水。然後就發現這小姑娘剛剛還一臉憤恨的樣子已經有了變化,看他的眼裏閃著光。


    他就又去撫她的眼,然後問她:“你在看什麽?”


    “看你。”她實話實說,“看你好看,越看越好看。”


    他很無奈,“剛剛還咬牙切齒要封印本尊來著。”女人啊,真是善變。“回吧!”他將人扶起來,“該說的都已經說了,這地方以後你就沒必要再來了。”


    “嗯。”夜溫言很聽話地站起身,挽著他的胳膊,頭也沒回地走了。


    夜景歸的墓前還散落著幾張沒燒完的黃紙,油紙傘一撒開,黃紙很快就被雨水打濕。


    她回頭看了一眼,然後跟師離淵說:“以前我也曾聽人說過,上墳燒這種沒打錢印子的紙,真是缺了大德了。但我想,比起夜景歸做的那些事,我這也算不上缺德。唉!男人啊!”


    師離淵額頭見汗,這怎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呢?他也是男人,男人也不是都缺德的。


    下山時,夜家人都在山下等著他們,見他們下來了,族長夜逢立即上前道:“民間有風俗,上墳歸來一定要擺席吃頓飯,且這個席還不能在家裏擺,所以我們就在縣裏的酒樓訂了一桌,四姑娘和帝尊大人也去吧!風俗不可破啊!”


    夜溫言沒什麽意見,師離淵也沒什麽意見,一行人便上了馬車往那酒樓趕。


    封昭蓮從袖兜裏把管飽給放了出來,然後問夜溫言:“它吃點兒什麽呢?烏龜一般都是吃肉的吧?好像魚也能吃,但不能是熟的。那我們一會兒到了酒樓給它點條生魚?”


    管飽十分無語,“我是靈龜,我不是那種沒開智的野龜,我可以吃熟的,我不愛吃生的。”


    師離淵也點點頭,“從前它的確是吃熟物的,河裏釣上來的魚也得做熟了才吃,還得給它挑刺。”他說到這些,就又想到從前這些事可都是他來做的,甚至有一次他沒有釣到大點的魚,管飽不滿意,師尊燕不渡還因為這事兒罰了他。


    往事不堪回首,明明他在修煉上無往不利,明明他是師尊座下最優秀的弟子,可就是因為這隻老龜,師尊隔三差五就要訓斥他一回。以至於當年他甚至一度興起過,要把這隻老龜給毀滅的念頭。


    念頭到現在也沒終止,一想到這些事他就生氣,於是冷哼一聲對封昭蓮說:“雖然吃熟物,但也不是非得肉不可,等到了酒樓,給它炒兩個青菜吧!”


    管飽覺得師離淵太損了,這小子幾百年沒見,比以前可壞多了。炒兩個青菜?它堂堂天尊燕不渡座下的靈龜,何時吃過青菜這種玩意?不行,它要吃肉!


    管飽張開嘴,就準備跟現在的主人夜溫言再爭取一下,可話都沒等說呢,就聽馬車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女子的哭喊——“求四小姐救命!求四小姐救救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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