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死了?”穆千秋撲通一下坐到地上,都沒有勇氣去學老夫人探夜連綿的鼻息。


    她隻是在看自己的雙手,又去看那副散掉的擔架,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她就那麽一砸,竟真的把二女兒給砸死了。偏偏她砸的時候還在說話,說自己要砸死她,然後陪著她一起死。


    就這麽一語成讖?


    穆氏不信,她問夜清眉:“假的對不對?我沒有殺連綿對不對?清眉你快告訴我,這一切全都是假的!全都是一場夢!”


    夜清眉也想這是一場夢,可惜不是。她跟夜連綿是雙生胎,都說雙生胎互相之間是會有感應的,可是從前她很少能夠感應到夜連綿,夜連綿也從來沒把她這個姐姐放在眼裏過。


    可是這一刻,她真正地能感應得到夜連綿已經不在了,就在那一杆子砸在夜連綿頭上時,她感覺自己的頭也疼了一下,然後心跳也跟著停了一刹那。那一刹那她幾乎以為自己要死了,難受得不行,可是很快又恢複過來,緊接著就看到老夫人去探夜連綿的鼻息,說已經斷氣了。


    她扶著穆氏,大聲地衝著夜飛玉喊:“哥哥快去看看連綿,快啊!”


    夜飛玉趕緊過去查看,隨即臉色煞白,怔怔地搖了搖頭,“沒氣了。”


    穆氏一口氣上不來,直接就翻了白眼。好在夜溫言一個法訣打過去,又把她救了回來。


    穆氏大哭,整個人都撲到夜連綿身上,一聲一聲喊著夜連綿的名字。


    記憶又回到了嬰孩被抱走的那一日,她也是這樣大哭著呼喊“不要帶走我的女兒”。


    可是夜景歸同她說:“隻是送到母親那裏養,又不是以後都見不著了,你不至於哭成這樣。像咱們這樣的人家,有許多孩子都是一出生就抱到長輩身邊去的,這孩子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別人家都能承受的事情,你怎麽就承受不來呢?你放心,母親一定會對她好的,會好好地教養她長大,將來也會為她尋一門好親事。千秋,你別哭了,從我們這裏到福祿院兒才走幾步路啊,你想見她天天都能見著她,哭成這樣算什麽?”


    她就那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女兒被抱走,還看到老夫人派過來的婆子衝著她冷笑了一下。


    當時她就明白,老夫人要把這個孩子抱走,絕對沒安什麽好心思,這孩子到了老夫人手裏也絕對不會得到好的教養。所以後來的日子裏她從未放棄過把女兒要回來,可惜每次老夫人都是硬的不行就來軟的,軟的再不行就一哭二鬧三上吊。


    因為二女兒的事,她沒少跟夜景歸吵架,甚至一連幾年都是吵架之後夜景歸就回了軍營。


    現在想想,之所以夜景歸會有外麵的女人和孩子,跟她也不是一點關係都沒有。


    可是她又能有什麽辦法呢?這是她的骨肉啊!她十月懷胎拚了命生下來的女兒,憑什麽落到別人手裏,被別人養成連她都看不下去的模樣?


    一年又一年地過去,女兒長大了,會埋怨和責備她了,她沒有辦法,隻能盡全力去彌補女兒缺失的母愛,卻依然補不回來那十幾年的空白。


    穆氏看著懷裏已經沒了氣的夜連綿,把頭深深地埋到夜連綿的臉上。


    就是這麽一個動作,卻成了她跟這個女兒這一生最近的一次距離。


    沒有人能理解她有多麽的不舍,也沒有人能理解她為何一次次地在夜連綿麵前服軟,甚至不惜犧牲其它孩子的利益,也要滿足這個女兒的無禮要求。


    因為她就是欠這個孩子的,這個孩子沒有吃過她一口奶,沒有被她抱在懷裏過一次,是她自己沒本事,一次次地屈服於丈夫,一次次地屈服於婆婆。但凡她能強硬一些,這孩子早就回到她身邊了。但凡這和離的勇氣她早就有,這孩子也不至於被教養成這樣。


    本來就欠著了,現在她又親手把這孩子打死……穆氏抬起頭看著夜連綿已經沒有任何生氣的臉,喃喃地問:“連綿,如果我陪著你一起死,你在九泉之下還願不願意見到我?你是會恨我,還是會接納我這個母親?連綿你說句話,隻要你說能接納我,我立即就抹了脖子去陪你。可是你若恨我,那我就不敢了。你這一生短短十幾年,也恨了我十幾年,我不能讓你在死了之後還看到我這張讓你怨恨的臉。


    可是連綿,如果我不陪你去死,我又該怎麽活?你讓我怎麽活啊?”


    穆氏仰起頭,一聲淒厲的大喊,聲音幾乎要穿過這隔音罩,傳得整個臨安內城能聽見了。


    一把匕首被她取了出來,是從夜連綿身上取出的。穆氏握著那匕首說:“我早看到你把這東西撿起來了,也不知道你拿這東西要幹什麽,是要殺什麽人嗎?但願你要殺的那個人是我,而不是你的這些哥哥姐姐和妹妹們。連綿,欠你的人是我,不是她們,你同他們和解吧,讓他們給你辦一場風光的喪禮,你是夜家正兒八經的嫡小姐,誰都不能看輕了你。


    至於我,我還是要去陪你的,即使你恨我,我也得去。連綿,別走得太急,等等娘。”


    匕首對著心口,狠狠紮了下去。所有人都急了,夜飛舟展了最快的輕功竄了過去,卻還是來不及握住匕首,眼瞅著刀子沒入心口,力道大得連刀柄都沒了半寸進去。


    “母親!”夜飛玉和夜清眉齊聲大喊,夜飛舟卻立即回頭向夜溫言看去,“小四!”


    夜溫言點點頭,無力地開口,說了兩個字:“無事。”夜飛舟的心這才放下來。


    夜飛玉也反應過來了,趕緊回頭叫她:“言兒,言兒你快過來看看,你救救母親!”


    穆氏已經不想再說話,她也抱不動夜連綿了,就任由夜連綿的屍體摔到地上,然後她也摔到地上,就摔在夜連綿身邊。她拉著這個女兒的手,麵上帶笑,夜清眉看到了這一幕,就覺得母親似乎從來也沒有笑得這樣好看過,以至於她都不願意去破壞這笑容。


    這一刻她也終於明白,母親不是偏向這個孩子,而是從來沒有疼愛過這個孩子。如果嬰孩子時期抱過,喂過,興許就不會有這麽深的執念,無論如何都放不下了吧?


    “母親。”夜溫言在穆氏麵前蹲了下來,從來都很堅強的一個姑娘,突然就止不住淚水。


    師離淵從背後攬著她的肩膀,雖一句話也沒說,卻給了她最強的支撐。


    “我說過,就算沒有任何人理解你,我也能理解你。”她同穆氏說,“所以夜連綿她多少次招惹我,我都沒有把她怎麽樣。就算打過,那也隻是打過,從未想過要她的命。她那條斷臂我心裏也有數,待她將來要議親,我會把她的手臂接好,不會讓她拖著一條斷臂嫁人。


    她縱是千不好萬不好,她也是一品將軍府的二小姐,是大將軍夜景歸的親生女兒,是我夜溫言同父同母的二姐姐。所以她嫁得不會差,也沒有人敢欺負她。


    隻是沒想到,我們把一切都打算好,最終老天爺卻安排了這樣的結局。


    母親,若命運就是這樣的安排,咱們誰都逃不過。可是用自盡來結束這一切,也是最愚蠢最沒用的方法。我有過比現在更加慘烈的經曆,我曾經眼睜睜看著家族幾十口人命喪黃泉,我都挺過來了,您為何不能為了剩下的子女好好活著呢?”


    她抬手擦了一把眼淚,吸了吸鼻子,轉頭朝著半空中的魂珠看過去。


    魂珠裏的殘魂瀕臨崩潰了,夜四小姐用著最後的力氣跟穆氏說:“不要死,不管是因為誰,都不要死。我的命運已經改變不了,我希望你們能夠改變,至少不能步我的後塵。


    二姐姐這個性子,早晚有一天是會被人給打死的,不是你也會是別人,就算她將來成了親嫁到夫家,也絕無可能在夫家一活到老。深宅大院的手段咱們誰不知道?明著不敢算計她,背地裏卻有一萬種方法讓她死得悄無聲息。


    既然早死晚死都是死,那就不如死在自己親娘手裏。母親,你送她生,再送她死,她也算是有了一個好結局。隻但願她不要像我一樣,留殘魂在世,苦受煎熬。


    母親,我就要走了。帝尊大人說過,魂飛魄散之人是不能再投胎轉世的,所以我這一次是真正的死,不可能再重來了。母親不要傷心,是我自己不想活,誰也不怨。好在還有那位姐姐替代我陪著您,她是個極好極好的人,她一定會救活您,也請您好好待她。


    母親,是女兒對不住您,我沒有來世了,就隻能在這裏給母親道個別,請母親忘了我。”


    魂珠開始消散了,在穆氏還沒反應過來時,夜四小姐就已經連聲音都無法再發出來。


    穆氏艱難地轉過頭,又向那魂珠看去。她無法形容自己的難過,一下子痛失兩個女兒,她穆千秋到底是造了什麽孽,才會讓老天爺這樣子對她?在夜家這些是非恩怨中,明明她是沒有錯的呀?明明錯的是夜家的人,為何報應都落到了她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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