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青畫在距離她們幾步遠的地方站定,然後衝著夜溫言微微含首。


    夜溫言回了個禮,開口問道:“我是巧遇,四殿下可別說你也是巧遇。”


    權青畫搖頭,“我不是巧遇,我是衝著那孩子來的。實不相瞞,打從上次之後我便留意著這邊,命案是昨兒發生的,我派人去現場看過,那兩個人死得很慘。女人是被男的生生敲碎了頭骨,男的是用一把鈍刀抹了脖子,血噴遍整個房間。


    當時那小孩就在屋裏,親眼目睹了這一切,還上前去試圖捂住他爹爹脖子上的傷口,結果血又噴了他一臉,像鬼一樣。


    我一早就到外城來了,去了臨安府設在外城的衙門。因為案子簡單,凶手也已經死了,所以沒有什麽好查的,隻是讓男人的弟弟把屍體領回去,簽了字畫了押,案子就算結了。


    隻是那女的沒有人領,娘家人都不在臨安,男子家中又拒絕把她領回來,甚至在衙門裏那弟弟就說要把女人休出門去,死了也入不了他們家的祖墳。所以女屍一直就停在衙門,官差也沒有辦法,想著實在不行就隻能按無名屍體處理。


    後來是本王給他們指了一條明路,讓他們抬著那女屍去找生前與她有過關係的男人。到時候有一個算一個,全部都叫到一起,公開認領。有人認便讓他把屍體帶走,若是沒有人認,那就直接將屍體按著男人的人數給卸了,一人分一塊,不要也得要。


    師妹,你說我這個主意出得是不是非常好?”


    夜溫言皺皺眉,沒說什麽,夜楚憐臉都白了。縱是她心裏喜歡著這位四殿下,這會兒卻也不敢抬頭去看他。就覺得能說出這樣話的人本身就十分殘忍,似乎是在一個雲淡風輕的身體裏,住著一個可怕的妖怪。藏得好了,他依然雲淡風輕;藏得不好,妖怪是會吃人的。


    四月裏的天氣,竟讓她冷得全身都在發抖,一下接著一下,根本就控製不住。


    偏偏權青畫還問了一句:“五小姐,害怕了?”


    夜溫言往她手上握了一下,夜楚憐就覺得有一股暖洋洋的氣息向她裹了過來,冷意一下子就褪了去,身子不抖了,隻是還是不敢抬頭去看權青畫,更不敢應他的問話。


    夜溫言很無奈,“我五妹妹膽子小,你何苦這樣子嚇唬她?”


    權青畫笑了笑,衝著夜楚憐揖了揖手,“五小姐,抱歉。”


    夜楚憐平複了一下心情,也回了個禮,叫了聲:“四殿下。”然後就什麽話都不說了。


    夜溫言問權青畫:“四殿下既然已經處理完了那女人的屍體,現在來這裏做什麽?”


    權青畫也不瞞她:“我來問問那孩子要不要跟我走,他若點頭,我便把他帶在身邊,做個隨從也好,做個書童也行,算是撫養他長大。”


    “為何?”她不解,“你與他素不相識,無親無故,為何要撫養他長大?”


    權青畫苦笑,“就算是緣分吧!我帶著他,總比被親人扔出家門,無依無靠強。他這樣的年紀,若是無家可歸,這一生也就沒什麽指望了。師妹放心,我不會逼迫他入奴籍,全當我做一回好事,當一回好人,但願他長大了能活得像個平常人,不會像我一樣。”


    夜溫言回頭看了看那個小院子,她不知道那孩子能不能願意跟權青畫走,但就像權青畫說的,有一個依靠,總比被親人掃地出門,從此流浪街頭要好。


    那孩子剛剛的狀態讓她有種不太好的感覺,那不是一個小孩該有的樣子。也不知道是爹娘死去時的場麵嚇著了他,還是他真的懂了爹爹為何要殺掉娘親。


    她但願是第一種,那樣興許還能開解,還有希望。可若是第二種,隻怕許多年以後,又會變成另外一個權青畫。


    “師兄的事,師兄自己作主,我與那孩子也不過一麵之緣,沒必要替他跟你說聲謝謝。隻是希望師兄能讓他多曬曬太陽,太陽會照散人心底的陰霾,也許照著照著,有些從前認為很重要的事情,時過境遷之後,也變得沒有那麽重要了。”


    權青畫點點頭,“好。”說完話就要往那院子裏走,臨到門口時又想起了什麽,回過頭來跟夜溫言說,“昭蓮郡主來信,歸月國的賠償已經在路上了,她也跟著一起回來。讓我同你說一聲,待她快到臨安時,請你務必親自出城相迎,如此才能顯出你對她的重視。”


    夜溫言聽了就笑,隨口扔下一句:“自作多情!”然後帶著自己的人上了馬車。


    權青畫看著馬車行遠,也笑了起來,隻是才笑一下就愣住了。他以為他是在笑夜溫言那句自作多情實在口是心非,卻原來笑的竟是歸月郡主又要來到臨安的消息。


    那個十年如一日,即使在冬日裏也隻穿著單薄紅紗裙的姑娘,在他離開歸月近半年之後,竟也開始有些想念。原來地獄一般的歸月,竟還有一人似救贖一樣存在,直至多年以後,依然會在他眼裏心裏開成紅色的蓮花,讓他避無可避。


    他仰起頭,這個時辰的太陽已經沒有晌午那麽烈了,但還是有些晃眼。


    夜溫言說,被陽光照著,會照散陰霾。或許是吧!隻是他的陰霾在心中紮根太久,很難拔除。所以他想帶走那個孩子,從現在開始就生活在陽光下,興許再過些年,該忘的就真的忘了,不該忘的也都不重要了。


    他已經無力拯救自己,隻能盡力去拯救那個孩子。世上少一個像他這樣的人,就是福報。


    回程的馬車上,夜楚憐一直緊皺著眉,很努力地在思考著什麽。


    夜溫言也沒有主動打擾她,直到馬車已經在將軍府門口停住,才聽到夜楚憐說:“姐,他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是好人還是壞人?為什麽看起來那樣雲淡風輕的一個人,卻能說出那樣的話來?又為何上次他與你爭執,最後卻把我帶走做個人質?


    雖然他也沒有做出傷害我的事情,但我就是知道,那時的他用了自己全部的修養來壓製憤怒,去維持看上去的體麵,實際上他人已經在發火的邊緣。


    我當時就很想問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可是我也知道有些事情自己沒資格問。我和他不過是個稍微熟悉些的陌生人,是因為四姐姐和大伯才有了交集,何況當時我還是個人質。


    但是今日他說的話太可怕了,雖然當初他也讓隨從去轉告我父親,想換回我就用二哥哥的一隻手。但我始終覺得他就是在氣頭上,說說而已。今日的他,卻讓我覺得他真就是那麽想的,官差也會聽他的話真那麽做。這太可怕了,不像是他該做的事。”


    夜溫言歪著頭看她,看了一會兒就笑了下,然後說:“那你覺得,他應該是個什麽樣的人?就應該是雲淡風輕嗎?楚憐,人的表相隻是看起來如何如何,並不代表他實際上是如何如何。人們常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但是有時候就算親眼所見,那也不一定就全是真實的。


    你自己都說你跟四殿下隻稍微熟悉,稍微熟悉的人之間,怎麽可能有更多了解。”


    她拍拍夜楚憐,“別想太多了,可能我說得有些嚴重,其實也不至於。你問我他是好人還是壞人,我隻能說相對於我們,他算是個好人,可相對於其他人,又有可能是個壞人。


    就像三殿下,人人都說三殿下殺罰果斷,盛氣淩人,可是他對二哥哥卻很好,如今對咱們也很好,那咱們就不能說他是個壞人。


    所以好人壞人啊,都是相對而言的,你不要管他對別人做過什麽,隻管看他對自己做過什麽。當然,他拿你當過人質,這也不算什麽好事。”


    “那他是什麽性格?”夜楚憐還是想要多了解那個人一些。


    夜溫言想了想,就說:“不知道是什麽性格,但他心中有恨,這個恨還憋了許多年。你想象一下,一個人帶著大仇恨活過十年以上,他的性格是不是多少都會受這個仇恨的影響,發生一些變化?我曾聽權青城說過,他說他四哥哥十年多以前是個很陽光的少年,經常去看望他,與他說話,還會給他買街上賣的新鮮玩意。或許那才是四殿下該有的樣子,而我們如今看到的,不過是他在有了仇恨之後戴起來的麵具。但願有朝一日他能把那麵具摘掉,能讓我們看見真正的他。”


    “回去吧!”她拍拍夜楚憐,“帶著隨喜先進去,我在門外站一會兒。”


    夜楚憐如今很聽她的話,她讓做什麽就照做,也不問原因。夜溫言讓她先進府,她帶著隨喜就走了,很快府門外就隻剩下夜溫言帶著墜兒,還有已經要趕著馬車往後門去的周商。


    她叫了周商一聲,馬車就沒繼續走。周商從車上跳了下來,夜溫言也往前迎了兩步。


    她就站著看周商,明明有許多話想要問,一時間卻又不知該從何處開始問起。


    倒是周商先開口打破了僵局,她問夜溫言:“小姐是不是想知道大將軍在邊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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