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離淵在議親的最後說出來的那番話,算是徹底將夜溫言的不對勁推到了明麵上。


    夜清眉走到她麵前,蹲下來,把手擱到她膝蓋上,輕輕地說:“言兒,有些事,說出來跟不說出來是不一樣的。你不說,我們雖然心裏也會猜想,卻始終留著一個希望,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我們的妹妹還沒有死,她就在我們身邊。可是說出來了,就等於把那個孩子從我們身邊徹底帶走了,生離死別,此生再不複相見。


    言兒,早在臘月初二那日,我就覺得你不大對勁。一個人可以有變化,可以在經曆了一些事情之後,對人生有了另外的歸劃和理解。可就是再不一樣,也不可能憑空多出來那麽多本事,更不可能那樣決絕地放棄一個人,而且還絲毫不好奇也不追究他為何那樣對你。


    雖然你也有到肅王府去出氣,可是言兒,你曾經對六殿下是什麽樣的心思,我全都知道。若是從前的你,絕對不會是後來那樣冷靜,也不會是後來那麽果敢。


    頭七那日,你擺靈堂燒紙錢,還給自己立了牌位。我當時就覺得你不是在送自己,而是在送另外的人。你吊打夜紅妝,把二叔的手按到火盆裏,還讓丫鬟衝著一個方向磕頭。我們看到這頭七過得轟轟烈烈,便知你定是與言兒商議好的,你是言兒承認的,所以我們也認。”


    她輕輕靠在夜溫言膝頭,眼淚很快就打濕了四月的薄裙。


    “言兒,雖然不一樣,但我們依然慶幸有你來到我們身邊,也依然感激你替我們的妹妹做了她活著做不了的事,報了她活著也報不了的仇。謝謝有一個你支撐著這個身體,讓我們在思念親人的時候,能夠有一個依靠,能夠握一握你的手。


    言兒,你別怪母親,她從來沒有疏離你的意思,她隻是被連綿的事迷了心,隻是身為一個母親,夾在骨肉的中間無從選擇。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老夫人,夜家的一切悲劇都是她造成的。言兒,從這一刻起,我會變得堅強勇敢。那些別人欠我們的,我都要跟你一起,一筆一筆地討回來!你就是我們的妹妹,不管發生什麽事,不管過去多少年,甚至不管你將來會在哪裏,言兒,你永遠都是我們的妹妹。現在的你,從前的她,在我們心中都是一樣的。”


    現在的夜溫言究竟是什麽人,在夜清眉和夜飛玉心中已經不重要了。隻要他們認這個妹妹,那她就是夜溫言,不會是任何人。


    夜飛玉伸出手,在夜清眉頭上撫了幾下,又去揉夜溫言的頭。然後笑笑說:“夜家被老夫人禍害了幾十年,也是時候糾正錯誤了。言兒,你放手去做,我們都會站在你這一邊。即使母親糊塗,我和你姐姐也絕不會糊塗。


    咱們是親兄妹,不管過去還是將來,都是要互相扶持著過日子的。沒有什麽人比我們之間的關係更近了,所以千萬不能生分,不管發生什麽事,咱們都要一直在一起。”


    夜飛玉也蹲了下來,三兄妹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夜溫言強忍在眼裏的淚還是掉了下來。


    前世今生,兩世為人,並不是多活一世就是白撿了一條性命,其實多活一世,是帶著前世的快樂與痛苦一並存在的。在享受這一世新生命的同時,前世種種也無法抵消。


    就像她總會做夢,夢到夜家被滅門的那一天,夢到傾城死在她麵前,爺爺死在她麵前。夢到那麽多親人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夢到血流成河,漫過她的腳麵。


    所以她總讓師離淵夜裏過來守著她,隻有那個人在身邊她才不會做夢。但有時候太久不夢到從前,心裏又惦記,還想再看看親人的模樣。


    這就是她為何對權青城好的原因,即使明知那不是前世的弟弟,可至少看著那張臉,就會感覺親人還在身邊。


    這種心理,應該跟夜飛玉和夜清眉是一樣的吧?


    “會好起來的。”她喃喃地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真相會大白,錯誤會糾正,我們會把占據鵲巢的鳩給趕出去,會還夜府一個真正的清明。到時我們一起去給祖宗上香,再把夜四小姐的牌位也立上去,一家人就真真正正在一起了。”


    夜清眉用力點頭,夜飛玉想說些什麽,話到嘴邊,到底還是沒說出來。


    帝尊大人的大禮他們已經錯過了,他沒臉再跟言兒提。


    兄妹三人的話,墜兒一字一句都聽了進去。起初聽不懂,後來漸漸懂了之後就是震驚。


    不過也隻是震驚,對於她來說,生活不會有任何變化。


    過去她隻是大夫人屋裏的一個擦灰丫頭,跟四小姐沒有太多接觸,最多就是遠遠行個禮,四小姐隻會覺得她眼熟,怕是名字都記不得。


    但現在的四小姐卻是給了她一個不一樣的人生,直接從地飛升上天,達到了一個從前做夢都不敢想象的高度。


    所以現在的四小姐是她的恩人,她是誓死都要效忠的。過去的四小姐就留在回憶裏吧,偶爾想起,感懷一番,或是逢年過節燒些紙錢,這就是最好的結果。


    臨安內城大街上,夜楚憐站在一個角落裏,遠遠看著府衙大門,躊躇著不知該不該過去。


    丫鬟隨喜就說:“五小姐,來都來了,進去問問吧!”


    夜楚憐搖頭,不但沒向前走,還往後退了兩步。


    突然自嘲地笑了兩下,隨喜不解,就問:“五小姐笑什麽?”


    夜楚憐就說:“笑我自己沒臉沒皮,明知根本就不是夜家人,還非得往夜家人堆兒裏湊合。我爹是個野種,我是野種生下來的孩子,身份地位低到了溝渠裏,隨喜,我現在甚至連你都不如。你雖是奴籍,但也是正經的丫鬟。可是我呢?


    我那父親的身世一旦被公開,我們都會被拖去問斬的。夜家可是一品將軍府,曆代將軍都在為國征戰,哪是可以隨便羞辱的人家。老夫人這是死罪,我們都是死罪。”


    “五小姐……”


    “別叫我五小姐。”夜楚憐靠在街角的牆上,臉色泛白。“我算哪門子五小姐?你知道我是鼓了多大的勇氣才從家裏跑出來的嗎?我是想到衙門改戶籍,可不是想改到大房,是想跟府尹大人說,能不能把我的名字從夜家剔除掉!我不是夜家人,為什麽還要賴在人家家裏?從前不知道也就罷了,如今什麽都清楚了,沒有道理再賴著不走。”


    隨喜還想再勸勸,身後有人拍了她一下,她嚇了一跳,卻在看到來人是夜飛舟,長長地鬆了口氣。


    有二少爺在,這裏就不需要她了。小丫鬟施了個禮,遠遠地退了開。


    夜楚憐特別糾結,她看著夜飛舟說:“二哥,前十幾年,我在家裏過得就像個透明人。我盡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我不指望好事落到我頭上,就想著隻要壞事別沾邊兒就行。


    我那時羨慕極了四姐姐,就覺得她哪都好。從走路時呼呼帶風的氣勢,到說話時幹脆利落的語調,包括她穿衣、喝茶,沒有一樣我不覺得好。


    我那時羨慕她幾乎到了一種瘋魔的程度,我每天在自己屋裏都要跟丫鬟演一出戲。在戲裏我就是四姐姐,我學著她的樣子行走坐立,學著她的樣子說話吃飯,我甚至讓我的丫鬟也去學四姐姐身邊的丫鬟,我還讓她偷偷叫我一聲四小姐。


    後來我跟四姐姐走得近了,二哥你不知道,邁出那一步我需要多大的勇氣,你更不知道道當四姐姐願意把我帶在身邊時,我高興得幾天幾夜都睡不著覺,好不容易睡著了做夢還會笑醒。我太開心我能活得跟從前不一樣了,太開心能讓每一天的日子都過得有意義。


    我努力做好自己力所能及之事,絞盡腦汁去改進藥酒的方子,我想成為四姐姐身邊一個有用的人,想在將來的某一天,當有人提起夜家時,也會說一句夜家五小姐還不錯。


    我已經把我的未來全部都規劃好了,每一天我都那麽開心的醒來,我最近還在琢磨四姐姐給的熏香的方子。可是突然之間我不姓夜了,突然之間我的父親成了老夫人跟別的男人的私生子,我們一家都成了罪人,我所有的努力都成了笑話。


    二哥,你說為什麽會這樣啊?沒有了夜家我們該上哪去?我們到底姓什麽?老夫人當年找的那個男人,他現在人在哪裏?”


    夜楚憐一連串的問題,夜飛舟基本都答不上來。他也不知道他姓什麽,當年那個男人肯定也不在臨安城,還活不活著都不一定呢!


    但總算他還知道他們應該上哪去!


    他拉住夜楚憐的手,大步朝著臨安府衙門走了過去。


    夜楚憐一下就慌了:“二哥你要幹什麽?二哥你等等,我們再等幾天好不好?我還想再做幾日夜家的五小姐,我舍不得這個家啊!”


    夜飛舟回頭看她,“沒人讓你離開,到死你都是夜家五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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