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裏,夜溫言一直沒睡。


    她打發了墜兒和香冬,卻留了計嬤嬤在屋裏陪著。


    計嬤嬤問她:“小姐是不是有事?夜裏還要出去?”


    “嗯。”她點頭,“是有事要做,但是不出府,也不用嬤嬤跟著。我就是這會兒睡不著,嬤嬤要是也睡不著,咱們就說說話,隨便說點什麽都行。”


    計嬤嬤想了想,就道:“還真有一件事想跟小姐說說,還是關於二小姐的。”


    夜溫言皺了皺眉,有些煩躁,“怎麽又是她?”


    計嬤嬤見了就笑,“沒辦法,誰讓這位二小姐戲實在是多呢!其實說起來還是今兒在福祿院兒的事。晨昏定省原本二小姐也在的,結果興風作浪還對小姐您言語不敬,老奴聽不下去,抽了她一鞭子,胳膊有處骨頭抽斷了,二夫人叫人扶回去養著了。老奴知道小姐您不待見那位,所以打也就打了,沒什麽可說的。但畢竟還有大夫人在,怕是要不高興,所以老奴覺得還是得跟小姐說一聲,小姐您心裏有個打算,將來大夫人問起也好說。”


    “打骨折了?”夜溫言先是愣了下,而後滿意地點點頭,“打得好。”


    “大夫人要是問呢?”


    “不會問的。”夜溫言把這個事兒看得很清楚,“但凡要是想問,今日回清涼院兒時她就問了。母親不是個糊塗的人,隻是攤上了這樣一個女兒,她也沒辦法。天底下當母親的,有幾個能像咱們家老夫人那樣心狠。”


    計嬤嬤歎了一會兒,又道:“不心狠也有不心狠的短處,今日小姐跟大小姐說的話,老奴都聽見了。有些事情老奴不明白,什麽過去的和現在的,這些老奴統統不知。老奴隻知道小姐說了,若將來有一天您跟二小姐之間發生了衝突,大夫人是一定會站在二小姐那一邊的。老奴想想這話就替小姐覺得委屈,隻希望永遠都不會有那麽一天吧!”


    夜溫言笑笑,“有沒有都沒事,我其實並沒有什麽所謂。她是我母親,能給我一天母愛,我就敬著她一天。若有一天她選擇放棄我,那我也會瀟瀟灑灑地走,不會抱著桌腳不放。”


    “小姐似乎對夜家留戀不多?”


    “恩。”夜溫言點點頭,“是不是覺得這樣的我有點兒冷血?但實際上我就是這樣的。我這人比較隨緣,家也好人也好,有緣就聚,無緣就散。聚的時候真心實意,散的時候也別互相埋怨,這就是最好的狀態。就像母親說的,我有我的事情要做,要是我這一生被一個又一個官邸絆住腳步,那才是最最失敗的。”


    “小姐要做的事是什麽呢?”


    夜溫言笑了,“嬤嬤是計家人,計家人應該最清楚師離淵這一生一直在追尋什麽。”


    “是。”計嬤嬤從來不瞞著她,“帝尊大人在世四百五十年,唯一的疑問就是天地靈力為何突然消失,唯一的追尋,就是人類壽元能夠回至百歲。”


    夜溫言便點點頭,“他要做的事,就是我要做的事。”


    計嬤嬤終於明白夜溫言為何不是很在意夜家種種了,心懷天下之人,如何能被一座家宅絆住?夜四小姐的眼界是天下蒼生,可不是夜家這一畝三分地上的兩個半人。


    怪不得帝尊大人相中了她,這樣的姑娘,誰能不相中呢?


    夜到子時,溫言從軟椅上起了身,“嬤嬤去睡吧,我在府裏轉轉。雖然無所謂她們爭個你死我活,也無所謂這份家業,但有些事情該查還是得查的。”


    計嬤嬤問她:“小姐真不要老奴跟著?”


    她笑著搖頭,“不用。”


    夜溫言今晚的目的是去探探福祿院兒,主要是想看看那棵被倒過藥湯的大樹。雖然已經過去了這麽久,又下了好幾場大雪,線索應該已經剩不下多少了。


    但她是玄脈夜家的家主,她所擁有的手段又怎是普通凡人能比的。隻要那棵樹底下真的被倒過藥,就一定會有痕跡遺留下來,她便可以借助靈力施展些手段,查出當年的真相。


    夜深人靜,寂靜的夜府傳來一下一下砰砰的聲音,在人們都已熟睡的夜裏顯得十分突兀。


    聲音是在快要靠近福祿院兒時聽見的,夜溫言施了隱身的術法往院子裏走,無聲無息,無影無形,連個腳印都留不下來,沒有任何人能發現這院子裏突然多出一個人來。


    她就這麽靜靜地站在院子裏看,看六七個婆子一人拿了把大斧子拚了老命地砍一棵大樹。


    花催靈引,五感散開,十個呼吸間,一股殘淡的藥味入得鼻來。


    那是混合了泥土的湯藥殘渣味道,藥是順著樹幹往下倒的,所以樹皮的味道也混在裏麵。


    看來李太後說得沒錯,至少這棵樹的確是被人倒過湯藥。再加上這麽多老夫人多年培養出來的婆子一起砍樹,那就說明老夫人已經開始在為當初做過的事情在善後了。


    夜溫言雙臂環在身前,找了另外一棵樹靠著,就一直看著她們砍。一直看過了小半個時辰,終於聽到一個婆子說話了:“這樣砍不行,就算樹砍倒了,樹根也還是在的。老夫人的意思是一定要做得幹淨利落,一丁點兒痕跡都不能留,樹根自然也不能留。”


    “那可太費勁了。”另外婆子說,“雖然咱們七個人一起砍,可這也不是一晚上就能做完的事。何況動靜還不能鬧得太大,這就有點兒叫人施展不開手腳。”


    “是啊!去除就得挖,這棵樹如此粗壯,根部肯定長得很深,那得挖到何時?況且突然挖這麽大一片坑,是不是也太惹人眼目了?”


    “不如還是砍了,明兒在這地方立個小石桌擋一擋不是也挺好?”


    婆子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到最後也沒商量出個結果來,還是為首那個婆子說:“先砍吧,就算要挖根也是砍完了再挖,那樣好挖些。老夫人說這樹砍完了要劈成柴燒火用,咱們就隻管砍倒了放在後院兒,明兒自會有人去劈。”


    拿定了主意之後,婆子們繼續砍樹。


    也得虧這些婆子都是習武的,手勁兒大,還有內力,幾人輪著砍,又過了兩柱香工夫,大樹終於斷了最後連著的那一層樹皮,應聲而倒。


    有三個婆子合力將樹幹托住,沒讓它倒下來砸到房屋,也避免了樹倒時發出更大的聲響。


    夜溫言看著她們把樹抬到後院兒去了,那些斧子也都送回了柴房,再回來時一個個累得呼哧呼哧地喘,在地上坐了一會兒後就有人進了主屋。


    她也跟了進去,見老夫人沒睡,正在榻上坐著,君桃在邊上陪著。


    那婆子進了屋後小聲稟報:“樹已經砍斷了,就是根還沒除。老奴來跟老夫人請示一下,若今晚挖了根,天亮之前肯定是填不好的,明早上就會被人看見。不如先斷了樹幹,等天亮了出去買些磚和土,等天黑再挖,挖完了直接就把磚鋪上。另外,院子裏的下人睡得很沉,藥力會讓她們再過兩個時辰才能轉醒,請老夫人放心。”


    老夫人陰沉著臉坐在榻上不說話,君桃就問了句:“隻斷樹幹,明日依然顯眼吧?”


    那婆子就說:“可以搬些桌椅放在那處,就不會太顯眼了。”


    君桃想了想,點頭,“也隻能這樣了,這大半夜的也弄不來磚土。”說著話看了老夫人一眼,見老夫人還是沒說什麽,便揮揮手讓那婆子退下。


    屋裏就隻剩下主仆二人,當然,還有一個隱著身的夜溫言,隻不過她們看不見罷了。


    夜溫言看到君桃給老夫人端了茶水,勸著喝了一口,然後就問:“老夫人覺得這樣如何?”


    老夫人冷哼,“不如何。去樹留根,就跟斬草不除根是一個道理。我的意思是把事情都幹利索,最好把樹連夜劈成柴,這樣才能不出岔子。可你聽聽她們那些個理由,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既然什麽都不行,那老身養她們是幹什麽的?老身這些年花在她們身上的銀子還少嗎?瞧瞧這陣子,打從那夜溫言從肅王府回來,就沒有一件事她們能幹得成。與其這樣還不如不要,老身就是養十隻狗,都比養她們強多了。”


    君桃趕緊勸她:“如今四小姐強勢,老夫人可不能再少了這些個婆子。咱們說說氣話就好了,換成狗這樣的事可萬萬做不得。至於那棵樹,老夫人也別急,不差一天。等天一亮奴婢親自出去采買,保證磚土都買回來,然後連夜挖根回填,一定做得跟從未有過那棵樹一樣。”


    老夫人無奈地點頭,“再急也隻能這樣了,她們辦事要是能有你一半靠譜,老身的日子也不會過成這樣,到底還得是你貼心。”老太太一邊說一邊躺了下來,“君桃,老身問你,當初倒那些藥,是不是你親手去倒的?可有經過別人之手?”


    君桃立即搖頭,“絕對沒有過,而且即使是奴婢去倒,也都是選夜裏,或是確保四周無人的情況下,倒得小心翼翼,不可能叫人看見。”


    “那就怪了,夜溫言是怎麽知道藥被倒掉的事呢?”老夫人說著說著就閉上了眼,很快就睡了過去,甚至還起了鼾聲。


    君桃給她掖了掖被角,自己也抱了床棉被席地而坐,頭歪靠在榻沿上,很快也睡著了。


    夜溫言看著這主仆二人,唇角漸漸起了一層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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