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連時把雲臣給勸走了。再回來時就看到墜兒在那兒按眼睛,趕緊就問:“怎麽了這是?瞅你這手勁兒,像是要把眼珠子給擠出來啊!”


    墜兒說:“眼皮子總跳,聽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我這跳的就是右眼皮,這可怎麽整?”她回頭往殿裏瞅了瞅,自顧地道,“炎華宮肯定不會有災,那該不會是……將軍府出事了吧?”


    一品將軍府。


    老夫人已經搬回福祿院兒了,這邊兒經過修整,雖然沒有了從前的金磚鋪地,但用的也是上好的石料,中間還帶了拚花,拚出了富貴牡丹的圖案。


    但老夫人依然不是很滿意,她覺得用玉料更好些,更能彰顯出她將軍夫人的身份。


    可惜府裏沒有玉磚,眼下也不宜大張旗鼓地去采買,何況就算買,公中也沒錢。


    老夫人心裏有些不痛快,一品將軍府,正一品的鎮國大將軍府,怎麽可能缺錢。從前的一品將軍府何等風光,穆氏主持公中,雖然她心裏不高興,但實話實說,穆氏管賬的時候,府裏那真是要什麽有什麽。像玉磚這種東西,隻要她想要,立即就會有人出去采買。


    可如今輪到蕭氏管賬了,卻連她老家想要點銀子修祖墳都拿不出來,這讓她心裏很窩火。


    但這事兒又不能問,因為蕭氏說了,穆氏記了一本賬,是打從她接手公中開始,每一筆支出和進項的細賬,細到每個人的一日三餐都吃了什麽東西,有什麽加餐,都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其中還包括老夫人斷斷續續接濟蔣家多少,都黑紙白字寫著呢!


    除了這些,穆氏還記了她自己貼補過多少。她當年盛嫁夜家帶來的那些嫁妝,除去不斷的被夜連綿坑走之外,多半都填了一品將軍府的窟窿。


    蕭氏雖然沒有直說,但那意思老夫人哪還能不明白,就是說一品將軍府之所以從家大業大,到金玉其外敗絮其內,最大的蛀蟲就是她。是她一直貼補蔣家,錢財源源不斷地外流,看著一次沒多少,但架不住次數多,無底洞一般,竟慢慢地把將軍府給搬空了。


    老夫人很鬱悶,特別是再瞅瞅坐在自己身邊的弟妹湯氏,氣就更是不打一處來。


    要不是蔣家人都不爭氣,她也不至於在不知不覺間搭進去那麽些銀子。有那些錢幹什麽不好,可以修房子,買鋪子,都夠給她二兒子留下一座金山了。


    可惜,那些錢她自己沒花著,她二兒子也沒得著,都讓蔣家得去了,真是造孽。


    湯氏眼瞅著這位大姑姐臉色愈發的難看,還時不時地翻瞪她一眼,便知道這是小心眼兒的毛病又犯了,又開始覺得蔣家吃了占了夜家的,心裏不平衡了。


    湯氏也不太高興,她也不是那個能受得了氣的性格,見老夫人沒完沒了地拿眼睛剜她,她就問老夫人:“姐姐是不是眼睛不舒服?這怎麽總翻白眼兒呢?這可不是好事兒,還是得找大夫來瞧瞧。我說句話您可別不愛聽,這什麽人才愛翻白眼啊?隻有那將死之人。”


    話一出,可把老夫給氣壞了,拍著桌子就要發火。湯氏趕緊又道:“姐姐別生這麽大的氣,這些年您一見著蔣家人就不高興,我們都明白這是因為什麽。您不就是覺得我們總問將軍府伸手要銀子,是吃白食的麽。”湯氏說到這裏還抹起了眼淚,一臉的委屈,“老姐姐呀,你可不能這麽想。蔣家兒孫都是有出息的,從前公爹在世時,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可都用著心的栽培,不然你怎麽會有造化嫁到臨安一品將軍府來,對吧?”


    老夫人順著她說的往回想,的確,從前的蔣家在秀山縣也是有名有號的,她父親殿試中了榜眼,回鄉途中機緣巧合,救了夜家上一任老將軍,也就是她後來的公爹、夜振威的父親。


    那不是順手一次搭救,而是把人帶回了家裏,辛辛苦苦照顧了整整三個月,才把瀕死之人從死亡線上給拉回來。為此,父親錯過了上任的日期,被皇上訓斥,榜眼也給摘了。


    老將軍為了感激蔣家,主動亮出身份,提出聯姻。於是也就有了她嫁進一品將軍府,成了當時還是大將軍的夜振威的妻子。


    後來皇上也知道了其中緣由,主動複了她父親的官位。但是父親拒絕了,他說一品將軍府軍權在握,他高中榜眼,將來肯定也是要被朝廷重用的。兩家聯姻,一個從文,占據朝堂的一席之地,一個從武,手握重兵,這樣可不行,這樣早晚要出事。


    所以蔣家主動退了出來,安居秀山縣,再沒想過進京。


    她欠蔣家的,所以這些年蔣家每次開口她都無法拒絕,蔣家一伸手她就得給。


    父親不在了,弟弟做家主,每每用這些事堵她的嘴,她總是沒有話說。


    見老夫人沉默了,湯氏也不再抱怨,反而挽上了她的手臂,很是貼心地說:“姐姐,咱們是至親,蔣家不管到了什麽時候都是你的娘家。女人啊,總是得有個娘家的,不管強不強勢,也不管靠不靠得住,至少你在婆家受氣的時候,還能有個娘家人站出來給你壯壯勢。姐姐你說是不是這個理?所以啊,咱們不能自己人起內訌,那不是叫人看笑話麽!”


    她說這話的時候,下巴往前呶了呶,正是門口的方向。


    這是晨昏定省的時辰,老夫人順目看過去,就見穆氏蕭氏等人已經到了,家裏幾位姑娘也到了,柳氏和熙春也跟在蕭氏身後一並走了進來。


    湯氏把挽著老夫人的手收了回來,正了正身子,還清了清嗓,然後就端端坐著,與老夫人一起接受這些小輩們的問安。


    蕭氏如今是當家主母,自然是由她帶著的來行禮。見過了老夫人,再見過舅母湯氏,然後回過頭去跟站在身後的夜楚憐說:“五姑娘還沒見過舅奶奶吧?這是秀山縣的親威,是你父親的親舅母,還不快過來給舅奶奶問安!”


    夜楚憐趕緊走上前,依舊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樣,行個禮都不敢抬頭,問個“舅奶奶好”也問得嗑嗑巴巴,聲音也非常小。


    湯氏看著就煩,扭頭跟老夫人說:“庶女就是庶女,不管你怎麽栽培,她都沒有個嫡女的樣子,上不了台麵。這樣的姑娘拿不出手,就隻會丟人現眼。”說完又往後看,目光很快就落在了夜清眉身上。“恩,大姑娘倒是亭亭玉立,但是麵相不好,眼角有點兒耷拉,一看就是副苦麵相,這樣的麵相嫁到婆家去,那是要被婆家人看不上的。”


    夜清眉聽得心裏一陣堵得慌,但又不敢說什麽,還得屈膝行禮,道一聲:“舅奶奶好。”


    湯氏輕哼了下,老夫人也翻了個白眼,一臉的厭煩。


    夜清眉往邊上移了半步,讓穆氏把自己擋了一半。穆氏也正要給湯氏問好呢,一起來的夜連綿卻快步走上了來,堆著一臉的笑,熱絡地給湯氏行禮:“祖母好,舅奶奶好。舅奶奶昨夜睡得可還好?連綿一直惦記著舅奶奶呢!您是祖母的娘家人,祖母就是咱們府上的天,咱們這些做小輩的一定得好好待舅奶奶。”


    雖然夜連綿昨兒幹了件蠢事,事後還讓老夫人罵了一頓,但今兒場麵有點兒冷,除了蕭氏,其它人對湯氏都是有些冷淡的,這讓湯氏麵上有些掛不住。而夜連綿的熱絡正好跟這些冷漠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也讓下不來台的湯氏又多了幾分自信。


    “好,都好。睡得好,吃得也好。你祖母是我的姑姐,那就跟自己的親姐姐沒什麽兩樣,所以我這才討了個臉麵在這裏住下來,就是想多陪陪你祖母。畢竟家裏大喪還在,你祖母她心情不好。唉,說起來,你們這些孩子裏還真就是二姑娘最懂事,也知道親近人。比你那些哥姐啊的,可是強多了。”湯氏看著夜連綿,笑得跟朵花一樣。


    夜連綿也高興,但穆氏就不高興了,開口問了句:“敢問舅母,連綿的哥姐怎麽了?”


    湯氏聽了這話就皺眉,“真是不懂規矩。如今連當家主母都不是了,長輩說話哪輪得著你插嘴?也不知道夜家的規矩是怎麽立的,按說在京城,規矩應該更多才對,這怎麽還不如我們秀山縣那種鄉下地方的媳婦懂事?”


    穆氏兩隻手疊在袖子裏,緊緊交握了一下,再道:“如果舅母說晚輩不好,晚輩一定受著。但孩子們並沒有做錯什麽,一直守規守禮,所以舅母拿孩子們做比較,我這個當母親的勢必是要多問一句的。他們到底哪裏不好,請舅母指出,回去我也好指正他們。”


    “長輩說什麽你聽著就完了,哪那麽多話?”老夫人最不愛看穆氏這個樣兒,也不愛聽穆氏說話,卻偏偏穆氏現在總愛找茬兒。“長幼尊卑都不分了,你們穆家就這樣教育你同長輩說話的?老身當年真是看走了眼,怎麽會讓老大娶了你進門?”


    湯氏往後瞅了一眼,見再沒人進來,就冷笑著問:“老大媳婦,你們家怎麽少個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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