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得一臉苦澀,“我曾經也是為皇位做過許多準備的,包括父皇對我失望,我依然沒想過要放棄。直到歸月國提出交換質子,當我得知父皇選中的質子是我時,第一念頭就是我絕對不能去,因為一旦去了,一切就全完了。於是我告發黎妃娘娘與侍衛私通,引父皇發怒。黎妃是老四的生母,生得十分漂亮,所有見過她的人都稱其為仙人之姿,美得既讓人過目不忘,也會給人一種絕塵之感。父皇那時對黎妃幾乎就是獨寵,所以在聽聞她與侍衛私通之後勃然大怒,立即下令將黎妃打入冷宮,且還在一怒之下直接將老四送走。”


    他回想當年那些事,雖已經過了那麽久,記憶卻依然清晰。


    “我就是這樣逃過一劫,也就是這樣被老四記恨上了。可是我並沒有說謊,我也並沒有像旁人所說的是設計陷害。若沒有真憑實據,若不是黎妃她的確幹出了私通之事,誰又能汙蔑得了一位寵妃?但是老四他不信,他始終認為一切都是我謀劃好的,卻不知我早在很多年前就知道黎妃對父皇不忠,卻一直壓著沒說。要不是有歸月國的事……”


    他看向夜溫言,態度誠懇,“我沒有說謊,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但是你也不要懷疑老四的出身,他是父皇的兒子沒錯,黎妃與那侍衛應該是在一次冬圍上遇著的。那次冬圍有好幾位妃子都下了場,卻遇到凶獸,是那侍衛救了她一命。我不過是借題發揮,且還沒有添油加醋,隻是闡述了事實。隻是沒想到,後來冷宮失火了,所有人都被燒死在裏頭,一個也沒跑出來。我那時就知道,跟老四這個仇是結得死死的,再也沒得解。”


    夜溫言聽著這個故事,眼前也有了當年的畫麵,她似看到一位年輕婦人縱馬圍場,搭弓射箭好不威風快活。卻沒想到一頭凶獸突然闖出,直向她撲來。命懸一線之際,一名侍衛衝出與凶獸搏鬥,最終將人救下。兩人自此產生情誼,聽似美好,卻犯了大忌。


    “這些年老四雖人在歸月,但是從來也沒有放棄過對我的報複。”權青允說,“皇家的孩子,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他看似山高路遠,可手卻依然可以伸回臨安內城,每每給我使絆子,屢次給我設圈套,令我也不甚苦惱。”


    “冷宮那場火,也不是平白無故就起了的吧?”


    權青允點頭,“自然不可能是無故而燃的,我心中早有猜測,但無奈這麽些年也沒有找到過證據。想想也是,她既敢做,就一定有把握做得無聲無息。四小姐可知我說的那人是誰?”


    “從前的李皇後,如今的李太後。”夜溫言想都沒想就把這個人給說了出來,“冷宮是後宮,誰在後宮能有那麽大的勢力?能將那樣一件事做得滴水不露的,除了皇後也沒誰了。”


    “四小姐聰慧。”權青允衝她揖手。


    夜溫言無意理會這些客套,她隻一心在想如何才能將這件事情化解。


    “我二哥偷的是什麽?”


    權青允實話實說:“是歸月將軍寫給我的三封信,我並沒有收到,信被老四截了去。”他一邊說一邊將那三封信遞到了夜溫言跟前,“從前不知四小姐是何身份,如今都明白了,那我自是不會再有任何隱瞞,也不敢隱瞞。”


    夜溫言將信拿在手中細細看了一遍,卻是越看越覺得這信哪裏不太對勁。她問權青允:“你同那歸月將軍有私交?走得很近?”


    權青允搖頭,“並沒有。我其實隻見過他一麵,是他隨歸月使臣來臨安的時候。他邀我飲過酒,算是相言甚歡吧!卻也隻是飲酒,那頓酒前後不出兩個時辰,能算多深的交情?”


    “那你可曾向他允諾過什麽?比如說你繼皇位,歸月能得到什麽好處?”


    “並沒有。”


    “那就要論一論這封信的真假了。”夜溫言將信遞還回去,“收好,別丟了。”


    權青允卻有點兒沒自信,“老四派了那麽多高手護著這三封信,最後還是讓飛舟得了手,所以我並不認為在我手裏就能一直保著。本來是想燒掉了事的,四小姐何故要留?”


    “你要是收不好,那就我幫你收。”她將信伸到自己袖子裏,直接放入儲物鐲子。“至於為何要留,還是我剛剛那句話,要論一論這信的真假。”


    “信是真的。”他告訴夜溫言,“我見過封月將軍的筆跡,的確是他親手所書。”


    “但是情理上講不通。”她翹了個二郎腿,覺得還是這樣更舒服些。“情理上講不通的事,就必有前因,或許這會是個突破口。”她說到這裏就又歎了氣,“其實這事兒本與我無關,我好好的一個深閨小姐,吃飽了撐的要管你們這些閑事?卻偏偏我二哥向著你,我又出手救了他,眼下那四殿下讓我得罪得幾乎成了仇,這事兒我是不管也不行了。”


    隻是這三封信若真有貓膩,那到時候她又該如何選擇?就眼睜睜把四殿下給送出去?似乎也不太好。畢竟當年黎妃事發之時,四殿下也還是個孩子,他不看不透其中真假,隻知自己的三哥害了母妃,就是他一生的死敵。


    怪不得那人一眼的冰寒,竟是心中帶著深仇大恨,竟是生母被活活燒死也不能回來奔喪。


    她今日所做,是不是也太傷人心了?


    “其實……”權青允見她沉默,便又開了口,說出一件事來——“其實突破口也不必隻執著於那三封信,我……我當年給自己留了後路了。”


    “恩?”她一愣,“什麽後路?”


    權青允答:“冷宮著火那晚,我的暗衛將那位黎妃娘娘從火堆裏救出來了。”


    夜溫言愣了半晌終於反應過來,原來這些個皇子殿下都是留了眼線在宮中的。盯的是宮中形勢,盯的也是他們的父皇。可憐皇帝生了那麽多孩子,到頭來沒有一個跟他是一條心。


    當然,老皇帝也沒有什麽值得可憐,因為曾經的他也是這樣做的。一代傳一代,有樣學樣,就學成了皇家無親情,學成了隻論君臣,不論父子。


    “那人現在在哪?”她到是也鬆了口氣,比起論那三封信的真假,黎妃娘娘還活著這個消息的確是個更好的突破口。


    權青允告訴她:“人被安排在京郊的一處莊子裏,老四奶娘的女兒在照顧著。但這事兒我沒法跟他說,因為黎妃娘娘雖然人還活著,卻被燒得麵目全非,這些年下來精神也不太好。”


    他有些猶豫,過了一會兒還是把想問的話問了出來:“四小姐,你……能不能治好她?”


    夜溫言沒吱聲,她隻是在琢磨一件事。


    按照權青允的說法,四殿下的手伸得很長,雖然人在歸月,但臨安這邊的事情依然可以被他操控。如此本事的人,權青允藏了這麽多年的黎妃,他能不知道?


    若真不知道就好了,可若不是,那他又是出於什麽目的?


    “治不治的,以後再說吧!”她站起身來看了權青允一會兒,再開口就問了個私事,“三殿下送走那些妾室,是為了我二哥?”


    權青允點頭,“他為你來取地契那晚,正看到我在小妾房裏,很是不痛快。這些年我一直不甘心那個皇位,總想著父皇當初為何對我失望。所以我想做給他看,讓他知道我同別人並沒有任何不同。我也會在府中養許多女人,我也可以三妻四妾。便其實那都沒什麽用,造化弄人,即使是謀劃了多年的李太後,不也是什麽都沒得到麽。”


    他說到這就笑了下,李太後沒得到是因為什麽?還不是因為她兒子惹著了夜溫言。他也是直到現在才想明白,合著如今事情鬧成這般,竟全是因為夜溫言而起。這真是讓他十分後怕,也慶幸夜飛舟跟這個四妹妹少時有些情份在,要不然就衝著夜溫言的後台,他們現在早不知道死過幾百回了。依著那位的脾氣,怕就是他們死了也會被從棺材裏拖出來鞭屍。


    他下意識地抹了一下額頭上滲出來的汗,真是好懸啊,就差那麽一點兒就是萬劫不複。


    夜溫言瞅著他這個樣也是無奈了,“先前在將軍府,三殿下叫我一聲四妹妹,我覺得還是挺受用的,不如就叫著吧!你現在這個樣子我實在不習慣,何況我也不是師離淵。”


    權青允立即擺手,“不不不,您同帝尊是一樣的,一樣的。”


    “那這意思是不叫四妹妹了?”


    “這……叫,叫吧?恩,還是叫吧!”他覺得還是叫了好,這樣顯得親近,這樣也能走得更近些。雖然失了皇位,但卻能跟帝尊的人稱兄道妹,這也算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於是他又一揖手,認認真真地道,“四妹妹。”


    夜溫言點點頭,“那三封信我替你收著,萬無一失。至於那位被救出來的黎妃娘娘,也不急找四殿下去說。我們家五妹妹還在他手裏,我這就過去看看,有什麽事咱們回頭再議吧!”


    權青允恭恭敬敬地將人送出仁王府,那六張地契也給帶上了,雖然府裏人都覺得他這樣子挺奇怪,但是他心裏卻是美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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