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外城,伯觀大街,青雲巷。


    東邊最裏麵的這處小宅院也不安寧,地龍翻身時,宅子倒了一半,主屋也掉了一道梁。


    懷著身孕的女主人雖然沒被砸著,但卻嚇得不輕,隔幾日便覺腹痛,期間還出了一次血。


    有個婆子侍候著她,就在榻邊鋪了被子守著她睡。


    今晚女主人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婆子聽著帳子裏的動靜就覺煩躁,沒好氣地說了句:“再不睡天就要亮了,你歇不歇到無所謂,可別連累肚子裏的孩子也不得歇。”


    帳子裏傳來一個婦人的聲音:“你們要是真心疼孩子,就該把我送回到肅王府去,送回六殿下身邊,而不是將我軟禁在這種地方。我是六殿下的女人,我懷了他的孩子他一定高興,肅王府上上下下都會好好照顧我。”


    守夜的婆子冷哼一聲,“六殿下是高興了,但太後娘娘不高興,不然你以為肅王府那麽多女人,為何一個都生不出孩子來?”


    帳子裏的婦人打了個哆嗦,不再吱聲了。


    婆子又道:“知道你有了孩子心裏高興,那也得等孩子平安生下來再高興,隻懷在肚子裏是沒有用的。殿下是為了你好,這才沒讓你到肅王府去,隻悄悄養在外麵。他不來看你也是為了你好,太後眼線眾多,萬一被發現,別說孩子,你都得跟著沒命。哦對了,還不隻太後,如今府裏有了正室主母,主母的孩子都沒生下來呢,妾室先懷孕,庶出生在嫡出前頭,你覺得你真回了肅王府,人家那主母能饒了你?六殿下這是在保護你,你該高興才是。這裏好吃好喝的供著你,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婦人沉默了半晌,又開口說話:“你們到底是什麽人?真的是六殿下派來的嗎?為何我總覺得你不像是肅王府的?”


    “哪裏不像了?”婆子很不高興,“夫人也沒進過肅王府,這比較是打何處來的?”


    “也不是比較,就是一種感覺。”


    “那就拋開這種感覺。”婆子聲音多少軟下來一些,“夫人別多想了,老奴不是肅王府的還能是哪的?這臨安城裏,除了六殿下,還有誰會在意你和你的肚子?老奴知道夫人不高興,覺得這像是軟禁,畢竟平時連門都不讓出。可這樣做也是為了保護你,因為那位肅王妃已經聽說了你的事,正在派人四下查找,一旦找到了,你和孩子就得一屍兩命。一邊是太後娘娘,一邊是肅王妃,你覺得你能躲過哪一個?”


    呼啦一下,婦人將帳子拉開,從裏麵探出頭一,“那孩子生下之後呢?孩子生下來我就能回肅王府了嗎?”


    婆子也從地上坐了起來,點了點頭,“恩,殿下是這麽說的。”


    “那萬一到時候王妃再與我為難怎麽辦?”


    “那就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婆子翻了個白眼,“夫人,聽老奴一句話,哪家的妾和庶出的孩子都是這樣活過來的,不信以後你出去打聽打聽,誰家的正室主母能容下一個在自己還沒過門兒時,就大了肚子的妾?特別是你這種出身的,茶館賣唱,那就是賤籍,都不如人家家養的奴婢。主母臉上也無光,所以容不得你是很正常的。”


    “那我生完孩子她就能容我了?”


    “生都生完了,她還能上怎樣?到時候你和你的孩子自有王爺護著,你隻要籠絡住王爺的心,就能好好地活下去。之所以現在謹慎些,是因為孩子還在肚子裏,想害你們母子的招兒實在太多了,防不勝防。生下來就好了,生下來之後每天多派幾個下人盯著,她總不能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把孩子搶過去摔死。”


    婦人點頭,“你說得也對,是我想太多了。”話說完,頭縮了回去,帳子也放好,人平躺在榻上開始一遍一遍地撫著自己的肚子。“也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可憐我這孩子沒出生就遇這麽多波折,要不是有那夜四小姐的藥丸救命,怕是我們娘倆就要隨這一場地龍翻身齊齊去了。早知道日子這樣辛苦,當初真該拚著一死也不從了六殿。白白搭進去我爹爹一條命,到頭來我還得給他生孩子,這叫什麽事兒。”


    婆子一臉的譏諷,“你不是沒有那個一頭撞死的決心麽!現在知道後悔了,當初幹什麽來著?說到底還是自己怕了,也貪了,想搏個跟從前不一樣的生活。那就別報怨,也別覺得委屈,世子福大命大,夫人將來也必能母憑子貴。行了,快睡吧!”


    婦人不再說話了,婆子沒有立即躺下,還在地上坐著。


    屋子裏很黑,黑到一個人站在屋裏,竟也沒有人發現他。


    夜飛舟聽著這二人說話,早在看一那婆子第一眼時就把人給認了出來。


    什麽肅王府的人,那分明就是他母親蕭書白身邊的使喚嬤嬤。據說是母親嫁到將軍府時,從蕭家跟過來的陪嫁。


    他不明白為何母親會派身邊的嬤嬤來侍候六殿下的小妾,還要裝作是肅王府的下人。更不明白既然人一直都在母親手裏,夜紅妝為何還要讓他來將人帶走。


    莫不是那個妹妹連自己的母親都不信了?


    保孩子降生,去母留子,他多少能猜出夜紅妝是個什麽意思。


    八成是在賭這個女人肚子裏的是個男胎,這樣萬一她自己生下一個女嬰,就可以來個偷龍轉鳳,從而保住她在肅王府的地位。


    隻是這件事隱約透著些複雜,總覺得這裏邊應該還有別的事,卻一時半會兒也想不清楚。


    他搖搖頭,不願再想,今晚是來帶這個女人走的,無論如何這件事情他都必須得做。他一定要拿到那個在塵王手裏的證據,為此,將不惜一切代價。


    夜飛舟有了動作,他走到那婆子背後,無聲無息,形同鬼魅。


    待靠近時,兩指並攏,點了那婆子的昏睡穴。


    眨眼工夫婆子就倒地起了鼾聲,就聽帳子裏的婦人冷哼一聲說:“你到是睡得快,也不知道咱倆是誰給誰守夜的。”


    他將帳簾掀開,一眼就看到一個婦人正平躺在榻上,兩隻手在撫著肚子。


    那婦人也看向他,當時就嚇得張大了嘴巴,卻沒敢叫出聲來。


    因為夜飛舟的劍尖兒已經抵上她的喉嚨,同時開口警告:“想活命就把嘴閉上,乖乖跟我走,否則小爺現在就送你上西天!”


    婦人不敢出聲,嚇得幾乎癱了,根本沒有辦法自己走路。


    夜飛舟想將人扛到肩上,卻又怕那樣的姿勢傷著她的肚子。無奈,隻好把人打橫抱了起來,還讓那婦人的兩隻胳膊吊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覺得這樣的姿勢很是有些尷尬,特別是那婦人自打被他抱起來後,一雙眼睛就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臉,半刻都未曾離開過,這就更尷尬。


    明明他幹的是半夜劫人的買賣,卻為何整得像是帶人私奔?這婦人的眼神為何是這般模樣,她還能不能有點兒被人劫持的自覺了?


    這院子裏除一個婆子外,再沒有其它下人。想來是蕭氏以為派出一個會武功的婆子,去看管一個懷孕的弱婦人已經萬無一失吧!


    夜飛舟輕鬆將人帶出來,塞到了停在道邊的馬車裏。


    婦人被塞進車箱時還扯了夜飛舟一把,含情脈脈地看著他,用綿綿軟軟的聲音同他說:“公子,我害怕一個人在車廂裏,你能不能進來陪陪我?”


    夜飛舟終於明白為何這女人寧願搭進去父親一條命,也不自己跟著一起撞牆死了。她不是沒有死的勇氣,她隻是更中意傍上一個高貴的人去活著。


    與其說六殿下是強迫她,到不如說是她主動勾引。就像現在,這種情況下對方還在施這樣的嫵媚工夫,可見這就是習慣性的,根本也不在乎什麽男男女~女,貞不貞潔。


    他厭惡極了,一把將被婦人拽住袖子甩開,狠狠地瞪了對方一眼,這才坐上車打馬前行。


    外城的夜晚很熱鬧,人們都在忙著重建家園,徹夜不眠。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多,也有不少人趕著馬車裝運物資,夜飛舟的馬車行在街上雖也有人看過來,卻也不算太顯眼。


    他的目標是出城,但這會兒時辰尚早,還不到開城門的時候。便隻得將車慢慢地趕,同時也小聲提醒車廂進而的人:“老老實實坐著,不要探頭,也不要出聲。小爺不是肅王府的,疼惜不了你那肚子,你若不遂了小爺的心意,我就一劍抹了你的脖子。”


    婦人勾引不成,也被他的話嚇著了,哆哆嗦嗦地窩在車廂裏,答了一聲:“公子放心。”


    夜飛舟便不再說話。


    馬車再往前走,經的是外城一條繁華的街道,街上的人比先前更多起來。


    這時,有一隊巡夜的官差經過,經過他的馬車時多留意了幾分。因為這馬車趕得實在太慢,還不如他們走得快。既是這種速度,為何還要趟馬車?下來走路不就完了。


    他們這樣想著,便又有人去看趕車的車夫。這一看不要緊,當時就把人給認了出來——“這,這不是夜家的二少爺麽?大半夜的二少爺你怎麽跑到了外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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