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九,宮裏已經開始下發宴帖。


    無數宮女太監從皇宮裏走出來,往來於臨安內城大小官邸,一品將軍府也是其中之一。


    皇宮派請帖是一件很講究的事,給什麽府送貼用什麽人,這都是在出宮之前要安排好的。


    一般來說辦這個事兒的都是皇帝身邊的大太監,同時兼著內務府總管。


    雖然新帝登基,但內務府總管沒換,從前是吳否,現在依然是吳否。


    做這種事情吳否特別在行,基本都不用過腦子,揮揮手就能把所有人都安排完。


    但今年就必須走腦子了,因為橫空出世一個夜溫言,直將一品將軍府的輩份給提高了好幾輩。但同時夜溫言又跟夜家如今的掌家人有仇,所以一品將軍府的存在就比較微妙。


    吳否想來想去想出一個損招兒來……


    夜老夫人打從早上醒了就在等著宮裏派貼,還為此特地換了新衣。雖然新衣還是素色,但袖口上帶了花邊兒,看著不再像之前那麽喪裏喪氣了。


    往年這一天都是一品將軍府特別風光的日子,有老將軍和大將軍的軍威在,那必定是內務府的總管太監親自前來。非但如此,還要帶著皇後娘娘身邊的大宮女,甚至去年六殿下還親自來了!總之麵子上給得那是足足的。


    但今年不太一樣,內務府總管吳否跟了新帝,新帝又承了夜溫言的恩情,吳否在先帝駕崩那天晚上,就顛顛兒地跟著雲臣來夜府打臉了。所以老太太估摸著,今年派貼吳否肯定是不能來的。但也不能就拍個小太監來糊弄,所以十有八九該是李太後那邊挑大梁。


    因為夜紅妝的事,夜家跟李太後的關係大不如前了,甚至她一直擔心著李太後會把六殿下那筆帳記到夜家頭上。


    老夫人很忐忑,她很想借著這次宮宴向李太後表表決心,同時也把夜家往外摘一摘。她必須得讓李太後知道,夜溫言是夜溫言,夜家是夜家,夜家跟夜溫言不是一夥的。


    敘明堂裏坐著的不隻老夫人,還有穆氏帶著夜飛玉和夜連綿,以及柳氏帶著夜楚憐。


    夜連綿依然陪在老夫人身旁,還十分乖巧地給她祖母剝了一把核桃。


    可惜老夫人沒吃,甚至還提點她:“一會兒是要見客的,見客之前吃東西會沾到牙上,特別是核桃這種東西,吃了就算失禮。”說完,還瞅了穆氏一眼,冷哼道,“自己生的女兒,連這點道理都不肯教,真不知道這母親是怎麽當的!”


    穆氏歎了歎氣,“我不是不肯教,而是根本就沒有機會教。因為我的女兒才生下來幾個月,就被老夫人您給要去了。您當初可是說過會好好教養她,那兒媳就想問問老夫人了,何以如此淺顯的禮數她都不懂?老夫人您這些年到底都教了她些什麽?”


    “我……”老夫人被懟了回來,想再懟回去,卻發現在這件事情上真的沒什麽道理可言。於是憋了半天就隻憋出來一句,“她隻是在我身邊長大,你身為生母也是有義務教導的。”


    “問題是老夫人您也不給我這個機會啊!但凡從前您讓我接近這個女兒,她如今也不會長成這樣。”穆氏挽了挽袖子,再歎,“也怪我,若我以前就把在娘家做大小姐時的氣勢端出來,這個孩子老夫人你也奪不去。”


    “你——”老太太真是要氣瘋了,她才說了幾句話,怎麽就換了穆千秋這麽多怨言?再瞅瞅穆氏挽袖子的動作,不由得又想起還關在奇華閣的二兒子一家,心就又疼了疼。


    她有心想提提這個事兒,但又怕穆氏下她臉麵,想就夜連綿的事再掰扯掰扯,又感覺有點兒心虛。一時間氣氛有點兒尷尬,好在很快就有下人來報,說宮裏派貼子的人到了。


    老夫人鬆了口氣率先起身,看都沒再看穆氏,快步走出敘明堂。


    君桃在後頭跟著,夜連綿也跟著,經過穆氏的時候還狠狠地瞪了一眼,瞪得穆氏心裏一揪一揪的疼。


    一品將軍府門口,從馬車裏下來的是個陌生的小太監,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白白淨淨的臉,長得到是不錯。


    可太監不能論長相,得論地位,得看他平日裏是在哪宮哪院做事的,跟的主子是誰。


    夜老夫人不說把宮裏的宮人都認了個遍,至少主要的那一部份她肯定是都認得的,可是眼前這位她實在是沒認出來。


    這也太年輕了,這麽年輕的小太監,能給什麽重要主子當差?


    夜老夫人的臉色就有點兒不太好看了。


    君桃最是知自家主子心意,見老夫人黑了臉,立即就上前一步主動開口問道:“這位公公看著眼生呢!是頭一次來一品將軍府吧?公公快裏麵請,往年吳公公他們過來都是要到府上的敘明堂坐坐,喝一盞茶的。這位小公公看著真年輕,沒想到如此年紀就能撐一方場麵,真是叫人好生羨慕。”


    那小太監看了君桃一眼,一步沒挪,隻是衝著老夫人行了禮,然後道:“咱家不是什麽能撐一方場麵的人物,咱家就是在內務府掃地的,去年才進的宮。這位姑娘可千萬別再抬舉在下,在下受不起這個。”


    一邊說一邊將手裏的請帖遞上前來:“這是給老夫人的貼子,請夜老夫人明日大年夜酉時之前入宮,參赴宮宴。”


    君桃將請帖接了過來,手自然而然的就往袖袋裏摸。這是要掏銀子打賞的動作,往年來府上送貼子的宮人都會得到打賞,還是大賞。


    可今年不一樣了,老夫人一見她有這動作,當時就咳了一下。君桃反應過來,趕緊就把手收回,隻衝著那小太監俯了俯身,說了句:“多謝這位公公。”


    小太監點點頭,又跟老夫人說了告辭,就上了馬車匆匆走了。


    直到馬車走遠,老夫人這才訓斥君桃:“一點臉色都不會看,就這麽個小太監,分明就是派來打咱們一品將軍府的臉,你還要給賞?”


    君桃立即跪了下來:“老夫人息怒,奴婢知錯了。”


    老夫人哼了一聲,“起來,府門口跪來跪去的成什麽樣子。從前總聽說人走茶涼人走茶涼,沒想到這盞茶這麽快就涼到我們夜家了。”


    夜飛玉聽了這話,便回了句:“如果人不走,茶也就不會涼了。”


    “你什麽意思?”老夫人一下就火了,“你祖父和父親的死,跟老身有什麽關係?”


    夜飛玉不解地看向她,“孫兒何時說他們的死同您有關係了?祖母怎麽會這樣想?”


    老夫人不說話了,隻是臉色愈發的陰沉。一個穆千秋她懟不過,如今連這個一向不多事還知禮數的大孫子也開始向她發難,這個家到底是怎麽了?到底誰是大王?


    她不想再搭理大房一家,一把將君桃手裏的請帖奪過來翻看,看著看著就又變了臉。


    這回是樂的,黑瘦黑瘦的臉經了幾日陰霾,終於在這一刻露出了笑容。


    “孰輕孰重,誰黑誰白,皇家心裏都是有數的。”她一邊說話一邊將手裏的貼子攤了開,“穆千秋,這上麵可沒有你的名字,今年的宮宴皇家隻邀請了老身一人,那老身便帶著……”她頓了頓,看了一眼夜連綿,又看了一眼夜楚憐,很快就做出了選擇——“老身便帶著五丫頭一起去,也算是給她見見世麵。”


    夜楚憐很激動,又激動又緊張,立即給老夫人行禮:“楚憐謝謝祖母,謝謝祖母。”


    夜連綿不幹了:“祖母為何不帶我?她是庶女,大年宮宴這種場合一個庶女怎麽好參加?”


    “哼!”老夫人斜了她一眼,又將那張貼子往她麵前遞,“你自己看看!看看是老身不帶你,還是宮裏指名道姓不讓你去!”


    夜連綿有點兒懵,宮裏指名道姓?她在宮裏何時有過名和姓了?


    再看那張請帖,好吧,請帖最後寫了一句話:一品將軍府切記,那日在炎華宮連時公公麵前多嘴的夜二小姐,不得入宮。


    夜連綿眼圈兒都急紅了,“祖母……”


    “你求我也沒用,老身做不了皇宮的主,要怪隻能怪你自己多嘴多舌。”


    “我……”夜連綿十分委屈,再瞅瞅站在一邊的穆千秋三人,火氣騰地一下就竄了上來:“都怪你們!我這輩子就是毀在你們手裏的,我怎麽會有你們這樣的家人?”


    夜連綿哭著跑回府裏了,穆氏的心刀剜一樣難受。那也是她的親生女兒,即便從小不在身邊長大,她也是天天夜夜都惦記著的。現在女兒處成了仇,且仇恨似乎日益加深,她隻要一想到這個,心裏就難受得不行。


    夜清眉挽住穆氏的胳膊以做安慰,老夫人那頭趾高氣揚地道:“行了,大年宮宴沒你們什麽事,就老老實實在家待著。不要以為欽天監和炎華宮都來給你們撐過腰就能如何,皇家宮宴是論資排輩的,這府裏隻要有老身在,就容不得你們蹬鼻子上臉。”


    因為想著夜連綿的事,穆氏也無心同她計較,就打算帶著一雙兒女回府。


    這時,就聽巷子口傳來一陣喊聲:“大夫人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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