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鬆開了手,卻又是一笑,道:“我認識朱師傅,我剛才聽見你說的話了,你說朱師傅勾搭自己的兒媳婦,不是東西——我把這話告訴朱師傅去……”


    那黑臉漢子登時臉色一變,嚷嚷道:“我沒說!”


    叔父冷笑道:“你說沒說,要看朱師傅信不信了,不過我估計以後你到這裏買肉是懸了。”


    黑臉漢子又驚又怒,道:“我又不認識你!”言下之意是:“咱們無冤無仇的,你為什麽跟我過不去?”


    叔父道:“我就是想打聽一些有關朱師傅的事情,你要是告訴我了,我給你一些錢。你要是不告訴我,那我就隻能去朱師傅那裏告你的狀了。”


    第101章 江浦鬼鴨(五)


    叔父從兜裏摸出來一疊毛票,都是五毛的,卻有二三十張,在那黑臉漢子麵前一晃,道:“好好說,這些錢就都是你的。”


    叔父手裏的錢多,那黑臉漢子先是一怔,隨即便動了心,眼巴巴的瞧著那疊錢,咽了口吐沫,道:“都,都給我?”


    “你隻要說了,這錢就都給你,頂得上你許久的工資了?”


    “夠一個多月了。”黑臉漢子左右瞧瞧,道:“這位大哥,咱們找個沒人的地方說去?”


    “好。”叔父一笑,朱師傅還得得會兒下班,便道:“那你找地方,我們跟你走。”


    我們三人拐到了一條偏僻的街上,黑臉漢子便站定了,瞧著四周沒人,才問我叔父道:“這位老大哥,你要問什麽?”


    “就是剛才你說的那句話。”叔父道:“朱師傅勾搭自己的兒媳婦,那是什麽個意思?”


    黑臉漢子的臉色猛的變了,又謹慎的看了看四周,然後嚅囁道:“我說了,你可不能告訴別人是我說的。”


    叔父道:“你認識我嗎?”


    黑臉漢子搖了搖頭,道:“不認識,第一次跟您見麵。”


    叔父道:“那我認識你嗎?”


    黑臉漢子猶猶豫豫道:“應該不認識?”


    “是不認識。”叔父道:“所以,你還怕什麽?我難道跟別人去說,有個黑臉的男人告訴了我朱師傅的秘密?那個黑臉的男人叫什麽名字,住在什麽地方,幹什麽的,我一概不知?”


    黑臉漢子的神情登時輕鬆了下來,臉上也微微帶了笑意,但還是謹慎的看了看四周,道:“這裏會過人,咱們再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去。”


    這一次是七拐八拐,走了好一陣,直到叔父不耐煩起來,道:“你準備去哪兒?”


    那黑臉漢子這才停了下來,賠笑道:“老大哥不要怪罪,我是怕遇見熟人,怕叫人聽見了不好。這地方生,也偏,咱們在這裏說,就應該沒事了。”


    叔父的臉上神情登時有些不屑,他最瞧不起膽子小的人,尤其是男人。


    叔父把手裏的毛票遞給了黑臉漢子,道:“拿著!”


    黑臉漢子馬上接過,裝進口袋裏,滿麵堆歡,問我叔父道:“您幹什麽非要打聽朱師傅的事情?”


    “不為別的,就是好奇,想問問。”叔父又道:“他不過就是個肉的師傅,你怎麽怕他怕成這樣?我聽見你說你們還是老鄉?”


    黑臉漢子麵上一陣慚愧,道:“說起來,我們的父輩確實是村鄰,但是後來人家興旺了,老鄉也就不老鄉了。”


    我忍不住道:“肉的師傅算什麽興旺?我瞧你的樣子也是工人,和他不就幹的活不同嗎?”


    “不一樣,不一樣。”黑臉漢子搖搖頭道:“朱大年有個兄弟,是區革委會的頭頭……”說到這裏,黑臉漢子打了個寒噤,聲音壓得更低,道:“朱大年還會些功夫,脾氣又暴,犯起混賬來,親爹都不認,誰都不敢惹他!”


    叔父道:“朱大年是他的名字?”


    黑臉漢子道:“他是大年三十生的,所以他爹媽就給他起了這麽個名字。”


    叔父道:“他跟自己兒媳的事情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黑臉漢子再次壓低了嗓音,幸虧我和叔父的聽力都好過常人許多,否則很真不一定能聽清楚他說的是什麽。


    隻聽他說道:“這件事情其實老家知道的人很多——朱大年本來就是個無賴,但他的老婆和兒子都還挺好。差不多七八年前,他兒子也成家了,娶了個女人叫什麽菊梅的,又懶又饞——但凡女人占了這兩樣,就絕不是什麽好東西。朱大年那時候還沒在供銷社,是在公社的食堂裏做廚子。菊梅就纏著他,要他捎東西給自己吃,朱大年每天晚上都在食堂裏磨蹭一段時間,捎點白麵饅頭啊、火腿呀、肥肉片子呀回來,偷偷的給菊梅吃。一來二去,這倆人就,就混到一張**上了……”


    “不要臉!”叔父呸了一口,道:“朱大年和菊梅做這種事情,就不怕自己的妻兒知道?”


    “朱大年的老婆和兒子都是好人,說白了,做人都有些窩囊。”黑臉漢子說道:“紙包不住火,朱大年的兒子後來慢慢知道了,但是對自己親爹也說不出口,對外更不能言語,隻自己生悶氣,也不理菊梅了。菊梅索性就更放得開了,倒逼得朱大年的老婆天天晚上不敢進屋。”


    “這還真是哈!”叔父冷笑不止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啊!嘿嘿!後麵是不是出人命了?”


    “您猜的真準!”黑臉漢子說道:“後麵出的人命多了!”


    曆來奸情出人命,我在心裏不由得歎息了一聲。


    隻聽黑臉漢子說道:“先是有一天,鎮裏地方上搭戲台唱戲,演的是唐明皇、楊貴妃,還有個什麽壽王……朱大年的兒子在戲台下聽戲,上麵壽王唱了句詞,叫什麽——自古道殺父奪妻不共戴天,可奪我妻的正是我父皇,若想報得此恨,便是不孝,若不報此恨,心中怨氣如何能了……”


    這我倒是知道,壽王是唐明皇的兒子,楊玉環原本是壽王的妻,後來被唐明皇奪了去,壽王敢怒不敢言,終於憂憤而死。


    黑臉漢子繼續說道:“戲台上的壽王正唱著哩,戲台下朱大年的兒子突然叫喚一聲,嘴裏就噴出一大口血,歪倒在椅子下麵了……旁邊的人都嚇懵了,好幾個人抬著他去看醫生,還沒見著醫生,人就咽氣了!”


    “該死!”叔父麵含怒氣,厲喝一聲,嚇了黑臉漢子一跳,不敢再吭聲。叔父擺擺手,道:“不是說你——你繼續說。”


    黑臉漢子又左右瞧瞧,見沒有人過來,然後才繼續說道:“朱大年的老婆受不了這打擊,也在家裏待不下去了,在兒子死了以後沒幾天,就跟著一個路過的陝西刀客跑了。”


    從清朝晚期以來,關中就多出刀客,往來奔波江湖,建國之後,慢慢少了,單仍舊是有。


    叔父搖搖頭道:“跟了刀客好,但是跑了就不好,該叫那刀客把朱大年、菊梅都砍了再跑!”


    “還砍朱大年?朱大年不砍他們就夠了。”黑臉漢子咂咂嘴,道:“朱大年的老婆跑了沒幾天,就有人發現那陝西刀客死在了半道上,朱大年的老婆卻不見了。背地裏,人人都說是朱大年幹的,是不是還兩說,那案子到現在倒是還沒破。”


    遊蕩在外的刀客都是本領十分不俗的,其中多有高手,我不禁詫異道:“朱大年能殺得了刀客?”


    黑臉漢子道:“怎麽不能?他狠著呢!也有功夫!年輕時候殺豬,一個人能把二百來斤的大肥豬按得不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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