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言循聲望去,站在陸言麵前的,是一對和他同齡的男女。


    他凝神回憶了一番,也不由吃了一驚:“哎喲,怎麽是你們兩個?”


    女士鵝型臉蛋,蛾眉皓目,隻見她穿著栗褐色鉛筆褲、藍紫色高跟鞋,上衣穿著大方時尚的紅色修身羽絨服,衣領處白色纖維絨翻起,能看到脖子下一片粉嫩細膩的肌膚。這個美人兒是陸言的高中同學徐雪梅,多年未見,她更顯得成熟迷人了。


    陸言對她印象深刻,主要因為兩件事情,第一是當時的高中生苦悶無聊,閑扯中便排出了學校女生的榜單,這個徐雪梅便是當時一中的四大美女之一;其二的一個原因,是陸言的好友時貴暗戀這個女孩兒,以至於他們後來聊天時也時常說起。


    在徐雪梅旁邊這個男人,是陸言高一時的班長馬波。他倒是變得多一些,以前滿臉青春痘,此刻也消逝不見了。他穿著深色的西褲和夾克,紅蜻蜓的皮鞋在路燈的照耀下分外光亮,頭發往後梳攏,一臉的成熟和穩重。


    兩人剛才手挽在一起,走近才自然散開。陸言搖頭笑道:“沒成想,你們兩個湊成了一對……好久不見,徐雪梅、班長。”他伸過手去,與馬波的手握在一起,然後朝徐雪梅點了點頭。


    “哪有?”徐雪梅白嫩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嬌羞,下意識地斷然否認道。


    馬波的臉皮倒是厚得多,也不介意身旁美女的否認。他與陸言搖著手:“陸言,你這小子一走好多年,自高考後就沒有見過你了,跑到哪裏去發財了?”


    陸言與徐雪梅、馬波上學時便沒多交往,特別是馬波,高二文理分科後也不同班,離開學校後就基本沒有再聯係過,掐指算來,已經有五六年沒見過麵了。


    旁邊的徐雪梅也忍不住抱怨:“就是,即使在qq班級群裏麵,你也是千年潛水,從不露麵。”她看著眼前這個多年未見的同學,當年隻是個青澀少年子,現在灑脫自然,舉止文雅,臉上微笑淡然,竟然有著男人的迷人魅力。


    她的心都心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


    陸言收回手,聳聳肩無奈道:“生活所迫,一生忙忙碌碌,倒是忘了舊日情誼,這是我的錯。”他是個性子平淡的人,除了相熟知心的朋友,並不熱切地想與所有人親近。早年間確實是奔波於生活,大部分心神也是牽掛在找尋兄長這件事情上,而後關係淡了,也沒有重拾起的念頭。


    這些事情他自然不會講起,隻是直接承認了錯誤。


    三人站在街頭,相互說了離別後的境況,不過大部分是他們在說。陸言的事情,還真的不好說起,便避重就輕地略過去。馬波、徐雪梅隻當是陸言過得並不好,心有忌諱,也沒有多問。


    通過交談得知,當年馬波考上了中南大學法律係,而徐雪梅則考上了乾陽師範學院,畢業後兩人都回到靖平,各自在去年考取了公務員編製。馬波現在在縣城建局,而徐雪梅則在縣教育局任職。


    陸言所讀的靖平一中是縣裏的重點中學,所在的班級是年級的重點班,升學率能達到95%,所以陸言並不難預料兩人的人生軌跡——雖然他是屬於5%的那一部分。


    去年……那麽他倆是跟陶硯同一批考試的咯?


    陸言暗自思忖著,他本想過幾天再去探聽陶硯的消息,但是今天碰見這兩個同學,又同在一個縣城內,情形自當十分清楚的,所以問道:“呃,你們誰知道陶硯的電話……陶硯,還記得吧?”


    馬波說:“陶硯我們自然還記得,他還是跟我們同一批進的單位。這小子今年走了狗屎運,救了縣委書記的女兒,一連升了兩級,九月份就成了副科級幹部了……他跟我們這些老同學聯係得少,我記得他十月份的時候好像被調到了市裏麵,就再也沒見過他了。”


    馬波語氣平淡,但是陸言能從他的語氣間,聞到淡淡的羨慕嫉妒恨。


    也是,為什麽救書記女兒的人是他不是我呢?也許他經常在私下裏會如此的幻想著,從此仕途飛黃騰達,指日可待。可他哪裏能夠想到,陶硯他靠的,可不僅僅是幸運。


    “你找陶硯幹嘛?”徐雪梅輕聲問道。天氣真冷,她吸著鼻子,挺直的瓊鼻被凍得通紅,反而更顯得可愛。


    陸言不由得摸了摸鼻子,笑著說:“找他下棋唄……”


    陶硯和陸言以前玩得極好,馬波和徐雪梅是知道的,也不多問,馬波見徐雪梅被凍得直抽鼻子,小臉紅潤,便提議先送徐雪梅回家,還盛情邀請陸言到他家去玩。


    陸言連連擺手,他看出來馬波和徐雪梅應該是剛剛走到一起來,堅決不肯當這電燈泡。


    馬波無奈,準備與陸言告別。臨走時想起一事來:


    “哎,陸言,嗯……這個月十二號你有空吧?杜豐收你還記得吧,對,對,就是那個胖墩,這小子那天結婚擺酒,我們班大部分同學都會過來。你若有空,我便代他向你邀請,那天一起過來幫他慶祝,也當是同學聚會了!”


    陸言揮著手告別:“要來,定是要來的。”


    他記得杜豐收,還是因為杜豐收當年有個當教育局局長的老爸。後來聽陶硯說,杜豐收的老爸早兩年當選了實權副縣長,去年又升了縣委常委,官路亨通。這麽說來,到時候大概在家裏發展的同學,應該都會來齊吧。


    他並不想著攀附權勢,隻是這些同學裏麵,還是有一些舊日情誼很好的朋友,有的失去了聯係,這次如有機會重見,也是好的。


    ********


    馬波與陸言告別後,送徐雪梅朝縣城六街方向走去,拉了幾下,發現徐雪梅並沒有讓他牽手,也就作罷,負著手跟她閑聊起來。


    徐雪梅心思仍在留在小吃街的陸言身上,她說道:“馬波,你說陸言這些年都到哪裏去了,你發現沒,他的變化好大喲,以前像個小孩子一樣,虎頭虎腦的,現在不僅變得高大帥氣,而且氣質也變化太大,成熟了很多……”


    “磨難總是讓人成長的嘛,”


    馬波不鹹不淡地說道:“他高考都沒有參加就跑到南方區打工,一混五六年。你想想,一個沒有文憑的高中生,能夠混出什麽出息,想必這些年都是在搬磚頭,什麽苦頭都吃過,心思裏、臉上就多了幾分成熟和世故。


    你看看,小吃街地攤上那四塊錢一碗的米粉,他像餓死鬼一般能連吃三碗,哪裏像個養尊處優的人?我一提杜豐收,他便忙不迭地答應,這便是圓滑世故的表現。”


    “他哪有?他哪有?”徐雪梅十分不滿馬波的歪曲,大聲辯解道:“他吃了什麽苦頭,你好像親眼看過的一樣,就會胡亂編排!說不定是好久沒吃家鄉風味了呢?他表現得那麽平淡灑脫,怎麽會像你說的那麽不堪,哪有世故?


    ——他定是想來見一見我們這些多年未見的同學,走動走動罷了。”


    要走動早走動了,何必等到現在?


    馬波心中冷笑著,他眼睛毒辣,也是個極聰明的人,知道與女人辯論是件愚不可及的事情,舉著雙手投降道:“也許吧,畢竟分開太久,並不熟悉。算我錯了,好吧?那麽,到底要不要跟杜豐收說起這事?”


    “那是當然!你說說,藍勿語要是知道她當年的追求者,現如今變得這般有男人魅力,會不會放低下身段,來一場羅曼蒂克的閃電式愛情啊?”徐雪梅拍手稱道,臉上露出了兩個可愛的酒窩,上麵寫著幸災樂禍。


    馬波低聲附和道:“也許吧……”心中卻忍不住地泛酸。


    藍勿語也是當年那一屆的四大美女之首,而且她還是才女,那年高考居然力壓群雄,破天荒地以市文科狀元的身份,考上了燕京大學的光華管理學院,成為了一中開校以來的驕傲,後來人的榜樣。倘若身邊這位美女和她做比較,徐雪梅是那讓人心動、親近的清麗蘭花之美,那麽藍勿語就是寒冬中傲然獨綻放的梅花之美。


    不可逼視,自慚形穢。


    藍勿語去年畢業後,在上海一家世界五百強公司任職一年後,上個月辭職回家來。至於她是要出國呢,還是繼續再深造,一時也沒說法,但現在這段時間總是有空的。馬波有次與徐雪梅一起,見過藍勿語一次,那種冰潔玉暖的美麗,至今難忘。


    心裏麵想著另外一位佳人,馬波話語便有些不多,路燈昏黃,兩人慢慢朝前走去。


    目送了馬波和徐雪梅走遠,陸言並不知道他們在議論自己。當然即使是議論,陸言也隻會泰然處之。他左右無事,便沿著橫水江堤岸往前走,散心消食。


    橫水江堤岸在縣城的晚上,是一處難得的風景線,一路都是青石岩打磨而致的、具有民族風情的圍欄,路燈是紅色、綠色的彩燈,走了一段路程便能看到橫跨著小江的一座彩色流雲的民族石橋,青石板為底,打過桐油的木頭為體,上覆青瓦飛簷、彩燈縈繞。


    橋的對麵,前行數百米,便是他以前的學校。


    走上橋去,此時天氣寒冷,橋上的風尤為冷冽,呼呼地吹著。陸言今日也是頗為勞累,見空空蕩蕩的橋上無人,心裏也多有失落,興致也減了幾分。看手表都快十點半了,便返回停車的地方,開車來到一家還算幹淨衛生的賓館,歇了一晚上。


    次日清晨,他起了個大早,將汽車加滿了油後,興致衝衝地打了電話給家裏,說他已經到了靖平縣城了,再有一個半鍾,就要到家了。


    父親在電話那頭歎氣。


    陸言覺察出不對來,連忙問怎麽回事,父親沉默了很久,還是說道:“你直接到縣人民醫院來吧,我和你媽都在這裏。你進醫院後直接到住院部來,我們在三樓腫瘤科312室;要不然你到了打這電話,我下樓來接你……”


    陸言心猛地一痛!


    腫瘤……


    難怪最近打電話總是父親在接,難怪以前母親總是說想讓他提前回來,難怪上一次父親讓他無比一月六日前趕到家裏——這並不是為了進新屋擺酒,而是讓他趕緊回來見母親一麵。


    為什麽不早告訴他?


    我為什麽不早點回來?有著那麽多隻有數字意義的金錢,反而讓自己的父母遭受貧窮和病痛。如果我早點回來的話,便能夠最早時間發現,不會讓她老人家受了這麽多苦。


    陸言心裏巨浪翻滾著,無數的悔恨和自責浮現上來,充滿了他的整個思緒裏,久久不能夠平靜下來。過了好久,他才發現父親並沒有掛電話,顫抖著嘴唇問道:“是什麽病?”


    “是……胃癌!你媽這些天一直吃不下什麽東西,總是念叨著你和你哥小時候的事情。她總是講,她最近老是夢見你哥,說你哥給你娶了一個漂亮賢惠的嫂子……


    她還老是念叨你,說給你建的房子都好了,你怎麽還是不回來,她還準備給你張羅,找個媳婦呢……”


    電話那頭話語顫抖,傳來父親壓抑不住的嗚咽聲:“你媽就是這個倔性子,她不讓我跟你講,也不願意去治病。她說要留這錢給你娶媳婦……嗚,她就是倔,老強子一個……”


    父親寡言少語,向來都是做得多說得少,總是笨拙而小心地隱藏著自己的情感。陸言記憶裏很少見到父親哭的模樣,也沒有見過父親喋喋不休的說著話,然而在此刻,父親那含糊的話語裏,每一個字,都打擊這陸言的心靈最深處,刺得他疼得厲害。


    他強忍著心中巨大的悲痛,帶著哭腔地說道:“爸、爸,我就來,我就來……”


    話未說完,油門一踩,車子便瘋了一般竄出去。


    總盼歸家早,原是回來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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