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離,你是何時來京城的,怎麽都不來找我?”


    李雲川喊住在皇城外張望的王離,他下了馬車,走到王離身前,責怪道。


    “仙流兄,實在是行程倉促,沒來得及去府上叨擾一番。”王離苦笑,將這三日所發生的的種種細細說了,稍隱去被姚漸雪救了一事,他道:“仙流兄,景夜、長天罹難沙場,不知盛選公是何等傷心欲絕了。”


    李雲川歎了口氣,“我隻願小皬不遭戰事的殘害,但他生性酷愛上兵打仗,此次聽聞兩個兄弟慘遭真人毒手,不去征討邊疆,恐怕他是不會罷休的。”


    王離聞言,心下也隱隱為關舜劍擔憂。邊關忽然逢此大亂,不知道他是否能安然回來。


    “走罷,小離,今日中午我邀你去京城最好的酒樓吃上一回,今日不醉不歸!”


    王離笑道:“如此甚好!”


    ……


    方寧街上仙酒樓是京城最大的酒樓,酒樓原叫登飛樓,當年李雲川正是在這酒樓上大斥意欲不軌的周人,連連鬥酒成詩,頃刻揮毫百首,將周人敗得顏麵掃地,羞愧難當,這酒樓遂改名為仙酒樓,也從那時候起名揚京城了。


    “小離,你這剛在徇陽不久,眼下就要進京了,這升遷速度真是駭人啊!哈哈!”李雲川與王離對飲了一杯,大笑道。


    “承蒙聖恩,隻是顛沛流離了,說實在的,確實是吃不消。”


    王離這幾天著實苦累,身上的傷雖然已經好了大半,但額頭上的傷疤還未脫落痊愈,李雲川看到傷疤,忍不住道:“這蘇衡真是什麽事都幹得出,好在小離無事,他也是罪有應得了。”


    王離搖了搖頭,“那何止是罪有應得,他的罪加起來,我恐怕千刀萬剮都不足惜的。”


    二人邊吃邊飲酒,說得正快活,忽然聽到外邊起了爭執,王離皺眉,開了門,見隔間有人在爭吵,本不意去湊熱鬧,酒樓鬧事也是常態,但爭吵實在劇烈,絮絮夾雜著女人的聲音,王離實在受不住,於是同李雲川說了一下,就去看著究竟。


    “你就是蘇衡的兒子?聽說你還是什麽,當今文聖?我呸!你算什麽東西,現在誰不知道,蘇衡那個奸細已經被皇上捕下監獄了,你跟老子扯什麽勁?我叫你把這個娘們讓給我們,你還不願意?給你臉了是不是?”


    蘇嘯風皺著眉頭看著眼前一幫子地痞,擱在以前,誰敢這麽與他說話,隻是自己父親披罪下獄,還不知是什麽結果,他隻好忍氣吞聲道:“這位兄台,秦姑娘乃是我好友的歌女,不是仙酒樓的歌姬,你們要找消遣,還請另尋他出。”


    “我呸!”領頭的壯漢一口濃痰吐在蘇嘯風腳邊,“還跟老子裝腔作勢,老子警告你,再不讓開,我可就不客氣了。”


    這黑臉的壯漢左右一示意,身後的人皆圍了上來,將蘇嘯風、徐君彥與秦佩兒三人圍在中間。徐君彥看著這陣仗,嚇壞了膽,他推攘著秦佩兒的肩膀,哆嗦著聲音道:“佩兒,要不你先陪他們一會,之後再回來……”


    秦佩兒聞言渾身一顫,陪這些地痞是什麽下場,她還不知道麽,她在玉城聽聞徐君彥北上京城,癡心之下,一路追隨而來,熟料竟是這番下場。


    “哈哈哈哈!還是這個嬉皮嫩臉的公子識相!小娘子,你家主人都說了,還不快來陪我們?”壯漢與地痞放聲淫笑,打趣道。


    秦佩兒見徐君彥沒有任何挽留的意思,看他害怕地縮成一團,忍不住心頭悲痛,她何時受過這等委屈,在玉城時,有許盛給她兜著,就是老鴇都不敢強迫她接客,而現在卻被自己一心傾慕的徐君彥推搡出去,巴不得自己與他毫無幹係,秦佩兒看了看縮在椅子裏、羸弱不堪的徐君彥,朝著咬牙沒有辦法的蘇嘯風微微一拜,“佩兒多謝蘇公子相助之意。”


    她轉身拭住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冷聲道:“我和你們去,你們放過蘇公子,還有,他不是我主人,佩兒隻是一介歌女,徐公子是高門子弟,我配不上。”


    “哈哈哈,這妞夠辣!我喜歡,一會哥哥讓你好好爽一爽!”


    地痞們發出陣陣淫笑聲,壯漢列著大嘴,就要去攬秦佩兒的身子,卻被一聲怒喝止住。


    “住手!”


    壯漢聞聲轉過頭,看到門外的王離,罵罵咧咧道:“小子你是誰?找死嗎?”


    “王公子!”


    秦佩兒睜大了微紅的雙眸,不可置信地看向門外的熟悉身影,他怎麽也來京城了?


    王離在門外聽了一會,大致弄清了前因後果,暗罵一聲這徐君彥慫包,心中替秦佩兒感到不值後,便忙出聲止住壯漢的騷擾,他道:“你別管我是誰,這姑娘不是酒樓的歌女,你憑什麽讓他陪酒?強搶民女這可是重罪,你知道嗎?”


    “嘿嘿,強搶民女是重罪,但那位公子都說了,這妞兒是歌女,可算不上正經丫頭。”壯漢嘿嘿笑道,“你這小子敢攔爺爺我,你知道爺爺我是誰嗎?就算是強搶民女,爺爺我也能照樣無事。”


    王離聽他左一個爺爺右一個爺爺,心下憤怒,眉毛一挑,“哦,你是誰?”


    “老子是右馮翊的侄子,莫說在這小小的酒樓,就是在京兆尹的地界,誰人不叫我一聲張二哥!”


    壯漢一臉洋洋得意,王離嗤聲笑道:“瞧你這幅囂張勁,我還以為你是左馮翊呢!”


    “你!”


    壯漢急了眼,招呼同伴地痞上前捉住王離,正在此時,有一男子從門外進來,喝聲道:“張二,你做什麽呢!去了這麽久還沒回來,我叫你找個歌姬,這麽難嗎?”


    壯漢一見來人,忙低頭討好道:“姑父,我這不是正找著呢,隻是被人阻攔了,所以才出來這麽久。”


    “攔你?誰攔你了?”


    王離轉身看到一個穿著寶藍襴衫的矮胖男子,正尋思這是何人,那男子卻是眼前一亮,走上前去,打恭道:“見過王卿相!王卿相也在仙酒樓吃飯嗎?”


    這一幕搞得眾人俱是不明所以來,壯漢更是嚇得呆若木雞,這年紀輕輕的人是何方神聖?怎麽自己的姑父堂堂一個八品的左馮翊,竟然巴結一個年輕人?


    “你是?”


    王離皺眉想了一會,確認自己不認識此人,他有些摸不著頭腦。秦源笑了一下,道:“王卿相不認得在下,下官是馮翊郡縣令秦源,今日早朝,有幸一睹王卿相的風采,下官那是敬仰不已啊!”


    原是一起上朝的京官,王離指著麵如紙色的壯漢,責問道:“這就是你的侄子?他怎麽要歌姬要到我朋友那去了?秦姑娘是我的好友,若非我及時趕到,秦姑娘可就要遭到他的戕害了!”


    秦源暗罵了一聲晦氣,黑著臉將壯漢怒罵了一頓,“你這個不長眼的東西,還不快和王卿相道歉!”


    壯漢看著自己姑父的反應,心知這年輕人得罪不起,哼哧和王離道了歉,王離淡淡道:“你不必和我道歉,你該和秦姑娘道歉。”


    壯漢咬著牙,叫他與一個歌女道歉,這要是傳出去,他張老二可是沒臉在京城混了,他看了看秦源,卻被秦源劈頭蓋臉一頓臭罵,“你看我幹什麽?王卿相說的話你沒聽到嗎?你是不想活了嗎!”


    秦源心知王離是當今姚皇的禦前紅人,得罪他還是不要開玩笑了,不要命了嗎!現在風聲緊,文官人人自危,他今日在仙酒樓,就是特意宴請新上任的右相喬華的,期望能安然躲過這劫,要是和王離結了梁子,喬華怕不是都遠搭理自己了。


    壯漢橫下心來,對秦佩兒道:“秦姑娘,我錯了,我不該罵你,跟不該對你無禮,你要是過不去,把我打一頓耳光好了。”


    周圍的地痞見大哥都道歉了,也是紛紛跟著賠不是,秦佩兒被這弄得驚慌失措,不知怎麽辦好,王離揮了揮手,“好了好了,今後莫要我再看到你們調戲良家!”


    壯漢唯唯諾諾,站在秦源身後,秦源見事態不妙,也不好繼續停留,遂拉著張二走了。


    “姑父,這小子是誰,你為什麽不幫我?”出了門,壯漢忍不住委屈問道。“幫你,他是現任的禦閣卿,蘇衡就是他捉下牢的,你說說,我怎麽幫你?”秦源恨聲道,“你他媽以後別給老子淨惹麻煩,我差點被你害慘了你知道不知道?下次再讓我逮到,你就滾回你老家去!”


    壯漢一行人走後,秦佩兒向王離道了謝,蘇嘯風看著眼前的王離,心情難以言狀,他看著王離,問道:“王離兄弟,我父親,他真的是背叛了大姚,勾結真人嗎?”


    王離心情亦是十分複雜,蘇嘯風與徐君彥的父親都是被他捕下牢獄的,不過這也是他們罪有應得,王離心中倒無愧疚,“我今日在朝堂之上已是說清了,皇上也已經定了罪,飛廉兄,你好自為之。”


    看了一眼未回過神來的徐君彥,王離暗歎一聲,隻道他麵容俊秀,熟料原來無用!秦佩兒喜歡錯人了啊!


    將秦佩兒邀到隔壁,與李雲川說了來由經過,李雲川也不免歎息,王離見她麵色慘白,心知今日一事著實傷透了她的心,遂出言道:“秦姑娘,不日我便要回徇陽,你與我順路一道回去吧,也好有個照應。”


    秦佩兒無聲點了點頭。


    九月十五,正是望日。


    晴兒拿著一封信進了天英殿,在西閣裏卻沒找到姚漸雪的聲音,便出聲喚道:“公主?公主你在哪?”


    “怎麽了晴兒?”姚漸雪從掀開簾子,從門外進來,看到晴兒手上拿著一封信,問道:“拿的是什麽?”


    “公主你又去東閣了!有什麽好留戀的,王公子就住了一晚,難道還會留下什麽嗎!”晴兒嘟嘴道,“這是王公子給你的信。”


    姚漸雪被晴兒說得羞惱了,一聽是王離來的信,忙接過來,正要打開,看著晴兒站在一邊,眨著眼前也要看,啐了一聲,“小妮子看什麽看,出去出去!”


    晴兒笑嘻嘻扮了個鬼臉,出了門。


    姚漸雪小心翼翼打開信封,打開疊著的箋紙,美目仔細看去,信中隻說了幾日來王離的見聞,有蘇衡下獄,也有他自己被授了禦閣卿等事,姚漸雪心中不免略微失望。到後頭,見王離道他將南下,恐怕二人很久不能見麵,但情係於心,兩重心字他會一直貼心而存的,慰免相思,他為姚漸雪作了首詞,姚漸雪玉臉滾燙,她輕輕讀道:


    “纖雲巧弄,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姚漸雪迷離著似水雙眸,呢喃反複著“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兩句,俏臉愈來愈紅潤滾燙,終於嚶嚀一聲,心中甜蜜,哼!這個壞蛋就知道哄我。


    姚漸雪宛若明珠的眸子閃了閃,忽然有了主意,拈了一張箋紙,開始寫了起來。


    九月十七,蘇家被抄,蘇衡、蘇衍當街斬首,蘇嘯風則被流放至挨著大周的遙州,終身不許回京。池洪毅被革職,因實在沒找到什麽罪,姚慎念及他的功績,便將之放還鄉裏了。


    這一日,天有小雨,李雲川給王離送行,行至一處長亭,王離未帶雨具,朝李雲川行禮道:“仙流兄,就送至這裏吧。”


    李雲川點了點頭,將帽笠摘下,看著天邊山頭已經跳將出一抹晴色,他不由得喜道:“天色放晴了,這真是太好了!小離一路便可舒服多了!小離,離別當有佳句,不知小離心中可有詩詞?”


    “仙流兄,我可不是你,說寫詩就寫詩的。”王離苦笑道,“不過離別之句沒有,我倒是有一豪邁之詞。”


    “哦?快快說來,讓我好好欣賞一番!”


    一旁的秦佩兒也是一臉期色,她不是尋常歌女,詩詞她都會些,不知這王公子做的詩詞如何。


    王離看著遠山,忽想到那日在劉剡府上寫的一首《定風波》來,往事在前,王離不禁有些恍惚,他徐徐道:“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秋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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