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飯,天色仍未見暗。


    向小武的娘陳孔氏道過謝後,王離收拾起自己的行李來。


    “天寶十四年……嘶!”


    仿佛想到了什麽恐怖的事情,王離突然倒抽一口冷氣,“安史之亂就在今年!”


    安史之亂是唐朝由中期走向沒落的轉折點,連續了七年之久。王離一生從未經曆戰火,突然得知自己穿越到千年前即將開始的亂世,不覺欲哭無淚。


    他從包裏找出手機,企圖確認自己是否真的已經穿越,但在河水中浸泡已久的手機早就無法開機了。


    王離失望地摔下手機,心煩意亂了一會後,開始清點自己從現代帶過來的物資。


    除了大殿裏的卷軸、帛書、鳳簪和方牌,王離僅有壞了的手機,以及空空如也的透明塑料水杯了。


    王離出去遊玩從不喜攜帶太多的東西,也是因此在牛頭山起高原反應時,沒有相應的藥物能夠緩解病情,從而導致了之後一連串的奇事。


    無力地放下手中的包,王離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唉!早知道有這麽個境遇,不弄點玻璃啥的,在這時是稀世寶貝的東西來,好在戰亂前能聚集點財富,也能有立身之資啊……不過這水杯也還不錯。”


    王離在可惜中拿起透明的水杯異想天開起來。殊不知,不談戰亂,他一個無籍之人若有寶物,怎能獨善其身?千年來傳承的“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王離卻是拋之腦後了。


    院子裏孔成傅正在製作竹箭,小武坐在一邊出神地看著。


    孔成傅身前有一個火爐,火爐上鋪著一張鐵網以蓋住火焰,隻有些許的火星碎碎地向上衝騰。孔成傅挑出大小合適的竹竿,對著火爐小心地烘烤著。


    情緒低落的王離走到火爐邊,蹲下身子,聽著爐子裏霹靂的聲音,心情逐漸平靜。孔成傅邊用長針給竹竿放氣,邊問道:“小哥,我之前聽你問瑪多縣,你是瑪多縣的人嗎?怎麽一個人跑到這裏了?”


    王離搖頭道:“我是江蘇人,隻是在爬山的時候不小心掉下懸崖,落到山下的河裏。我忘了很多事情,也不知怎麽到了這裏的。”


    孔成傅見王離不肯透露身世,也沒有繼續追問,他拿起地上的板銼開始錯平起竹節來。


    一邊的小武卻來了興致,歪著頭,好奇地問道:“大哥哥,江蘇是哪裏呀?在大姚的哪裏呀?小武隻去過玉城,那裏可大了,城中間的大路好寬好寬,都還是石頭路,可平整了!還有糖果小人!爹買給小武的!可好吃了!比大白梨還要甜呢!大哥哥,你的家鄉有那麽大,有那麽好吃的糖果小人嗎?”


    王離聽了頭大,小孩子好奇起來都是會問到讓人絕望的,他沒有理睬興奮的小武兒,卻問孔成傅道:“傅哥不知江蘇嗎?”


    王離突然想到,這時是唐朝,地域叫法是不同的,他籍貫是蘇北的一個普通地級城市,便忙道:“是楚州!對了,剛剛小武說的大姚,是哪裏啊?”


    這下是孔成傅吃驚了,“小哥不是大姚人嗎?楚州……我雖隻去過青州諸城,但在寶齊坊買的《大姚誌》上,也未聽說過大姚有楚州這一州啊!”


    “《大姚誌》?”


    “對啊!”


    小武因為王離沒有回答他有些不開心,聽到好玩的就又接話道:“就是記錄大姚各種奇聞的書,大伯用這個教小武識字呢!裏麵的故事可好玩了!”


    王離越聽越糊塗,這不是大唐嗎,怎麽變成大姚了?他對孔成傅說:“傅哥,那《大姚誌》可否能借我一觀?”


    孔成傅咧嘴笑道:“小事哈哈。”說著放下手中用來開弦卡的鋸子,進屋取書了。


    一會功夫,孔成傅拿著一本厚厚的、土黃封麵的線狀書來,王離起身接過,道了聲謝,才翻閱起來。


    孔成傅則繼續做著竹箭,小武卻是搬著矮凳,坐到王離旁,同王離一起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看了很久,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孔成傅的火爐依舊劈啪作響,身旁也已經做好了許多沒粘羽毛和安裝箭鏃的箭杆。


    王離合上厚厚的《大姚誌》,由於沒有了光亮,他無法繼續看下去。但對於這個世界大致了解了很多,心中不免唏噓不已。


    這是另一個世界。


    王離以為的天寶十四年其實是天保十四年,這根本不是唐玄宗的年號。


    誤以為的穿越千年變成穿越世界了,王離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是滋味。


    幸在不是即將戰亂的天寶十四年,自己可以安穩地尋找立身之處,愁在沒有了曆史的透視優勢,一生所學卻不能派上用處了。


    這是個與古代極其相似的世界。


    人以讀書為上等出路,以文舉獲得進官的機會,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從而實現人生抱負。


    但最高等得出路,卻是學醫。


    隻是與王離那一世界不同的是,這裏的封建王朝統治極為穩固,大姚王朝開國以來已逾千年,其曆史中雖有霍亂,卻少起義,撥亂反正也極為迅速,這十分顛覆王離的認知。


    他仔細查閱,終於在書中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首先大姚的醫學水平相當之高,如中醫一般,這裏的醫學也講究望聞問切以及君臣陰陽之說,粗看與中醫一般無二,細看卻有差異。


    這便要說到大的姚國教,道教。


    它不僅名字與前世的本土教派出奇的一致,其他也極為相似。隻不過這裏的道家設有成體係的道監,名為“清雨閣”。


    據傳言,清雨閣乃是萬靈娘娘所創,當初大姚正是有了清雨閣相助,才得以滅了前朝大瓊。


    清雨閣是統稱,具體分為京城的禦道閣,州府的巡道台,和諸城府中的玉露堂。


    《姚典》記載:“朝弗閣治,同轄之府台堂之不能司而顧加受焉”。


    意為清雨閣不受朝廷的治理,同地方的官府不能管理轄內的巡道台和玉露堂,隻是分配俸祿,授予官爵。


    這種特殊地位使得醫道成為大姚人的最高出路。


    清雨閣與王離傳統認知的道教不同,這裏的教派不傳文字,不廣傳信徒。信教眾徒雖然從民間百姓中挑選,但那隻是底層人事,多被派往州下一級的城鎮中,在清雨閣下屬機構的玉露堂和巡道台中從事藥師等職位。


    雖是底層人事,但於城中地位卻相當尊崇。


    藥師且非常人能任,須得有資質,要能吸納“清雨玉露”,是為靈體、能修靈氣方可入閣。


    經穿越一事,王離對“靈氣”、“靈體”等字眼倒無驚奇了。


    作為朝廷醫學層麵的中堅力量,藥師往往或是家族門閥子弟,或是清雨閣在當地百姓中挑選出來,或從州府的閣中調遣下來的。


    門閥壟斷了資源和中高層的藥師位子,選拔的多是要坐堂的底層藥師,或是“行藥師”。而那些調遣下的藥師又與選作的藥師不同,他們都有妙手回春之能,雖不能說能活死人藥白骨,但大多數症結足以藥到病除,因而被百姓敬稱為藥王,地位自是不同。


    歸功於藥師,這裏沒有瘟疫等惡劣疾病的惡性蔓延傳染,人們的平均壽命較長。


    農戶的糧食種植也要依靠清雨閣,作物種子的發放由州府巡道台控製,城中玉露堂代為出售,價格經由控製,官府雖未得把手,但收取農戶一定的糧稅,以賑饑年。


    但據書中所言,這些良種的畝產頗豐,尋常百姓吃得米糧畝產可穩定在十石,富饒地據說可達二十石,大姚已數十年無糧災矣!


    王離對此十分困惑,國家關鍵的糧食竟然不是官府控製,他猜測,大姚皇室很可能是由清雨閣或者其背後勢力扶持的,大姚皇室在更多的程度上來說,應當是充當台前掌櫃的角色。


    至於那個畝產十石,王離不敢確定這裏的計量方式是否同前世一般。


    說也奇怪,穿越異世,這裏的文化習俗竟與前世如此相似,一般的文字,一般的社會風俗,隻是換了王朝和地域,實在是讓人不敢置信。


    “我父親在我年幼時也是用《大姚誌》教我啟蒙的。”孔成傅懷念道,“沒曾想,已經如此久遠了……”


    王離撫了撫厚重的書麵,用指尖劃過凹印的“大姚誌”三個似隸的大字,感受著異世同樣令人驚歎的漫漫曆史,輕輕問道:“不知令尊……”


    “家父乃青州藥王,官至四品巡道台撫台大丞!”孔成傅傲然道。


    王離聽到藥王和四品官職時大吃一驚,心道原不是普通人家,竟是名門之後,隻是為何淪落鄉野了呢?


    “小哥,今夜你和小武睡房間吧,我和小武的娘就在廚房裏將就一夜。”收起心思,孔成傅抓起地上的製好的箭杆,對王離說道。


    王離聽了連忙擺手道:“這怎麽行,傅哥你不用說了,我去睡廚房!”


    他心道:“原來之前昏迷時傅哥和嫂子都是睡的廚房,真是古道熱腸。”


    王離因此更加感動了,他見孔成傅仍要勸說自己,搶道:“傅哥不必說了,我在這裏不僅打擾了你和嫂子、還有小武這麽久,那時候昏迷著,我自己不知道,現如今已經無恙,怎麽好意思繼續煩傅哥呢?若傅哥真的想幫我,就聽我的吧!”


    孔成傅見狀,不得不無奈道:“好吧。”


    幫著孔成傅和陳孔氏收拾了一下院子,等萬籟俱寂時,王離在院中抬頭看著與前世一般無二的月亮,思緒一下子就飄回到千年萬古後,前世今生遂也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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