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梅?”瑪麗的聲音似乎是從夢境中傳來,梅猛地坐直身體,意識到自己剛才竟是打瞌睡了。


    她習慣性地撩撩鬢邊的發,似是知道這些零碎的頭發會散落下來,然後擠出一絲笑:“瑪麗,我沒事。”


    瑪麗的表情看上去很無奈又了然:“訂婚消息宣布後,你和紐蘭去拜訪了很多親戚朋友,肯定已經很疲倦了。”她把頭湊得更近些:“不過這裏還有客人呢,怎麽你都得把今晚熬過去,把他們送走以後,隨你怎麽睡。”


    梅聽到這話低低笑了起來:“睡著了是我不好,不過才沒人會注意我呢!”


    顯然她太自信了。


    紳士們全都注意到了另一邊充滿歡悅的動靜,不約而同地看過來,鮑伯更是注意到妹妹的儀容略有不整,臉上一小片幾乎看不出的紅痕該是剛剛枕在椅背上印出來的,他看到因她還無所覺已然滑到裙角的書,笑著吟誦道:“當你睡意昏沉,在爐火旁打盹,請取下這部詩集,回想你青春歡暢的時辰……”


    “鮑伯!”梅嬌喝著打斷了他,這個做哥哥的竟然把《當你老了》這首詩弄得七零八落來打趣自己。


    桑頓覺得這對兄妹極有趣,讓他想到自己和妹妹範尼,不過範尼是個整天把對鋼琴的熱愛掛在嘴邊卻十指不大靈活的姑娘,至於詩集,則是她最愛的枕邊讀物,因為可以幫助她迅速入眠。


    他突然輕鬆下來開了個玩笑,低低的聲音伴著爐火的劈啪聲,顯得特別低沉而朦朧:“韋蘭小姐可能是覺得我們談論阿克萊特太乏味了!”


    梅咬了咬唇,她不想顯得自己是個一無所知的乏味姑娘,於是在席間那不愉快的事情後破例接了話:“我當然知道紡織機是誰發明的,我還知道我哥哥鮑伯在研究吹毛機,不過迄今為止一台都沒有賣出去。”


    鮑伯冷不防引火燒身,被梅擺了一道,不過這次他可是有資本開口的:“梅,你也太瞧不起我了,韋蘭先生出品的吹毛機這次可是找到買家了,不然你以為桑頓和喬尼來美國是做什麽的?!”


    梅有點震驚地看著桑頓,她一直覺得吹毛機的作用簡直是異想天開,她也不認為唯利是圖的工廠主會花一大筆錢財弄這麽一套無法創造利潤的東西。


    唯一在場不知內情的就是瑪麗,她好奇地問道:“吹毛機是什麽?我看字麵的意思,就是把毛吹走。”


    鮑伯解釋道:“因為棉紡廠的特性使然,廠房裏會飄揚著很多棉絮,有我們眼睛看得見的那種大塊的,自然也有幾乎難以察覺的小小微塵。這些會被工人吸到肺裏,他們會開始胸痛咳嗽,但是無法咳出,也沒有有效的治療方法。”他看了一眼桑頓:“而且通常他們的收入也請不起醫生,連吃藥延長壽命都做不到。”


    瑪麗驚呼著捂住嘴巴,驚疑不定地看著在場的幾位男士,梅對鮑伯所研究的事務有粗淺的了解,但第一次聽到這樣殘酷的工作環境,還是讓她不自然地別過頭去看燃得正旺的爐火。


    “所以……”鮑伯悠然地吸了口雪茄,像是要把胸中的濁氣一起吐出去:“雖然這是我年輕時候不切實際的發明,但是真高興還真的有人認可我的理念,就連哈羅德舅舅也是因為我說不要錢,才勉強同意我把這些機器裝在廠房裏呢,現在竟然有人願意花2400美元(當時匯率相當於600英鎊,以等價黃金來算,相當於現在的40萬美金,不負責作者私人數據……)來買呢!”


    梅出門從不需要帶很多錢,所以她也沒有概念,她隻清楚這對韋蘭家來說也不是一筆小錢。


    想到這裏,她情不自禁地看向桑頓,眼神中有著自己都不知道的軟化,似乎覺得這人和自己印象中眼裏隻有錢的商人不一樣。


    桑頓並不適應這種略帶些柔軟和自以為是的憐憫的眼光,隻有天真不解世事的深閨小姐才會以為工廠主是心血來潮的慈善家,他有必要闡明自己的態度:“鮑伯,你太謙虛了,你的機器能給我帶來巨大的利潤,貶低你的人是因為他們太看重眼前的利益。”


    這下所有人都來了興趣,他們實在沒有看出來這個能把廠房裏的絨毛吹走的無趣機器能帶來什麽巨大的利益。


    桑頓看著這群出身良好、似是完全不知人間疾苦的人,和喬尼對視一眼,依然用令人震驚的誠實解釋道:“吹毛機能令我的工人更健康,他們能工作得更久,他們的兒女也會跟著他們的父母到我的廠裏工作,我的雇工們會不知疲倦、沒有病痛地為我創造更高的利潤。”


    瑪麗抿緊了嘴唇,才蒼白地評述道:“這是基督徒的生產方式,至少成本裏很仁慈的沒有添加人命。”


    桑頓懷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快感看著所有人把那種膚淺的同情和讚許收起來,尤其是韋蘭小姐那雙烏黑的大眼睛裏看似極為純真的敬佩,他愉快地托起杯子淺啜了一口酒液,那液體溫暖地燃燒著一路暖進他的胃裏,陡然是一種身心快樂的享受。


    鮑伯頓時苦笑:“至少桑頓花錢了,我可聽說過很多難聽的話呢。”


    旁邊喬尼附和道:“這話不錯,我們出發前還參加過商會的會議,當然我和桑頓來美國的目的人人都知道,幾乎所有人都在嘲笑我們浪費錢呢。理查德的話說得最難聽,他說要是裝了吹毛機,工人吃不到絨毛,胃裏空空如也,那他們又要組織罷工要求加薪了。”


    鮑伯和卡爾尷尬地笑笑,但是這個笑話並不好笑。


    於是鮑伯掉轉話題問道:“桑頓,那你怎麽把這部分投入賺回來?有沒有想過從加勒比或者埃及進口棉花,那要便宜得多。”


    “我不冒風險,”桑頓撣了撣煙灰:“利物浦的貨源更穩定。”


    喬尼插嘴:“你可不能拿馬爾巴勒工廠開玩笑,這可是米爾頓最大最好的廠子,但要是成本降不下來,工人要加薪怎麽辦?罷工一旦超過四周,你的現金流就會被截斷。”


    桑頓似乎早有成算:“我的周薪比別的廠子高2先令,還讓他們的肺不被絨毛塞滿,如果這還不滿足,那麽要麽留下,要麽……”他意識到周圍還坐著小姐,硬生生把“滾”字咽了下來:“要麽離開,我可以從愛爾蘭弄來更廉價的勞動力。”


    即便卡爾多年來在父親身邊耳濡目染,他也極少在生意場上看到如此強硬的人,罷工的事情屢見不鮮,但是工廠主一般都會采取敷衍、拖延的方式。而他轉念一想,也許正是因為這樣的性格才讓桑頓從一無所有變得家財萬貫,在同行競爭激烈的米爾頓掙出一份家業來。


    不管這些男人是怎麽想的,梅是沒有興趣聽下去了,她生硬地站起來:“各位,夜深了,恕我先告辭了。卡爾、桑頓先生,喬尼先生,夜黑雪路難走,家裏已經給你們安排了二樓客房,你們可以選擇明天一早回飯店。”


    說完,她行了禮就打算離開,但是麵上並沒有讓人賓至如歸的表情,但鮑伯叫住了她:“梅,明早紐蘭會來接你嗎?”


    梅疑惑地看著他:“是的,明天我們要一起去明戈特外婆家。”


    鮑伯出奇不意地表示:“那我和你們一起去。”


    “可你沒有寫信說你要去明戈特大宅拜訪!”梅不悅地提醒:“就算你是她的外甥,也不能不請自來……”


    鮑伯好像就是要和梅對著幹:“外婆是紐約最隨心所欲的人,她會喜歡我給她的驚喜!”


    梅看鮑伯堅持,也不打算再理會他,她甚至覺得自己今天和他說的話已經太多了。


    “隨便你,”梅的臉有些疲倦:“紐蘭明天上午九點會來接我。”


    鮑伯還想說什麽,但是看到梅挽著瑪麗匆匆離去的背影,又把到嘴的話咽了下去,隻招呼管家將客人帶到客房去好好安頓。


    但是卡爾卻故意落在了眾人後麵,見人已走遠,他倚著樓梯扶手轉身問鮑伯:“梅這些年來越來越老成,但是她才22歲,未免太古板了,我看連那些嫁不出去的老小姐也沒她講究。”


    鮑伯卻隻能苦笑:“這都是我的錯。”


    第二天,雪停初霽,天空分外晴朗,客人們用過早飯後準備告辭,而紐蘭來得也非常巧。


    梅一身要出門的裝束,裏邊是束帶的緊身長裙,即便是披上了厚實的毛皮鬥篷,也不難看出那一寸若隱若現的纖細腰身。她看到紐蘭十分高興地迎上去,任未婚夫握住自己的手炙熱地親吻了手背,然後紅著臉開始慢慢地扣鹿皮手套。


    安妮正在給瑪麗準備外出的鬥篷,因為明戈特老太太希望她能和新近訂婚的有情人兒一起來看看自己,那麽那個孤零零聳立在荒地裏的莊園會熱鬧些。


    女士們準備的時間總是很長,紐蘭的注意力就集中到了鮑伯的客人身上。


    出於禮節必須得介紹,但由於考慮到日後大家鮮少有碰麵的機會,所以鮑伯盡量長話短說。


    “這位是紐蘭·阿切爾,紐約的執業律師,他一周前和我的妹妹訂了婚,算是韋蘭家族的一員了,”然後他指向自己身後的人:“紐蘭,卡爾你是認識的,這是我的兩位客人,來自英國的約翰·桑頓和戈德裏克·喬尼先生,他們來美國談生意,哈羅德舅舅讓我在紐約接待他們。”


    紐蘭伸出手和他們一個個相握,他是公司法方麵的人才,和不少做生意的人打過交道。


    卡爾的手寬大、溫暖,皮膚卻平整細膩,是典型的富家公子哥的手。


    至於這位桑頓先生,韋蘭短暫地握了握那隻粗糲的手,指尖粗糙,掌心帶繭,不過不厚,看來早已擺脫了貧困勞累的生活,白手起家成了雇主了。


    他不由地對這樣的人產生了些好感,他依稀想起自己曾想做新世紀的哥倫布,在20世紀伊始的時候踏遍五大洲,可是他家有寡母和妹妹要照顧,最後他不得不選擇了一份穩定有前途的工作——律師。(注:桑頓家也是寡母和妹妹喲~)


    桑頓一早就注意到這個陌生的年輕人,聯想到昨晚的對話,一點都不難猜出這就是韋蘭小姐的未婚夫,現在他知道了他叫紐蘭·阿切爾。


    和他打招呼,桑頓需要略略垂目,這是個瘦削的年輕人,桑頓這麽想,至少從臉上看是如此。棱角分明的五官加上微微高出的顴骨,顯得臉型十分尖瘦,好在神態溫和,更兼身為貴族子弟衣冠楚楚,五分的英俊硬是打扮出了十分的瀟灑,把那略嫌刻薄的臉掩飾得一絲不露。


    他早年在社會中打滾,對階級身份極不敏感,他遇到的隻是一個又一個形形□□的人,醜惡的、貪財的、老實的、愚鈍的,不會因你出身不同品格就會更高尚,桑頓早就習慣於從一個人的外表摸清楚這個人了,不然他就不能在商戰裏成功。


    他看著紐蘭,眼裏卻似看著那些在自己廠子裏開著機器的小年輕。工作在馬爾克勒棉紡廠,在米爾頓是一份不錯的職業,衣食不缺又無性命之憂,可他們不滿足,他們貪婪的臉告訴自己他們永不會滿足。他們打著自由和人性的旗號,再來要挾自己在薪水上讓步,得不到滿意的結果就甩手不幹,逃得遠遠的,想靠罷工威脅人就範。


    桑頓有些為韋蘭小姐唏噓,因為她的未婚夫顯然是個不安分的人,男人的不安分會使性格純真的婦人在婚姻中受苦,當然如果韋蘭小姐是真的“純真”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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