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凜嘁了聲,轉手又從夾克內兜裏拿出個長條小盒遞給寧七,“給你的,我趕時間真要走了,你要是心裏有馬勝武,記得抓緊時間去京洲城。”


    說完長腿就跨上了車,寧七卻不幹,扯住他手臂,“這什麽啊。”


    就給她了。


    “一支筆而已,你不是要上學麽。”


    喬凜不耐煩的,“鬆開,舍不得小爺啊。”


    “筆?”


    寧七擋著不讓他走,雙手迅速拆開了盒子,一看到筆上的小百花logo就有些驚滯——


    “萬葆龍?”


    她小學考百分時寧老六送過她一支,可貴著呢!


    喬凜給她的這支通體銀白,許是傳說中的錘身效果,整支筆身仿若切割好的鑽石,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開帽後筆尖是純金色,上麵有小的14k標記,筆身不是白金就是純銀,拿在手裏可厚重,到處都透著一股子錢味兒。


    她燙手的呀!


    不敢耽擱,趕緊把筆放在盒子裏裝好,遞給喬凜,“這得多少錢啊,這麽貴重的東西我可不敢要。”


    喬凜卻看著她沒動,眸底再次劃過訝然,“龍王還給你點化過鋼筆品牌?”


    “別扯沒用的了!”


    寧七把盒子往他兜裏揣著,“這個牌子我認識,我堅決不能收的!”


    甭說現在了!


    萬葆龍的鋼筆在三十年後普普通通的都要上千塊,做工這麽牛比的,不得個大幾萬!


    敗家子啊,說送人就送人了。


    她收了睡覺都不能安穩!


    “行。”


    喬凜也沒廢話,接過筆回手就是一扔,直接扔石台子上麵了,“你不要就扔了,愛誰撿誰撿,我回家了。”


    “哎你!”


    什麽毛病呢這是!


    寧七急著,朝石台跑了兩步,太高了她還上不去,隻能折回來猛跑兩步一把扯住罪魁禍首的夾克下擺,“你給我站住!!”


    “……”


    喬凜蹬車都要走了,被這麽一拽好懸沒給她帶摔了,腿支上地,“小爺說了,你不要就……”


    “麻溜去給我撿回來!!”


    寧七能不氣?


    就算她不要也不能隨手扔了啊!


    拿這招震懾誰呢!


    “你不是不要?”


    喬凜微怔,臉上表情說不上來,“就扔那唄。”


    “你別墨跡啊,我可要動手啦!”


    寧七氣的低頭在周圍打轉轉,陀螺一般!


    喬凜見她那樣直想笑,“你幹什麽。”


    “我找東西抽你我!!”


    她回手撿起地上那根做題的樹枝,比比劃劃的就奔喬凜去了,“你可真是哪吒,三毛,金剛葫蘆娃啊,一點大人事兒都不幹!麻溜給我撿回來!你糟踐東西啊!那是能隨便扔的嗎!不是錢來的啊,你家錢是大風刮來的啊!快點!不然這條腿哈……”


    緩了口氣,寧七用樹枝指了指他那條撐地的長腿,“這條腿我可不保準兒了啊,我可查數了!一二三了,一……”


    喬凜倒是沒磨蹭,見她倒計時就從車上下來,幾個大步走到石台前,單腿一下就登上去了!


    瀟灑飄逸的!


    寧七有些傻眼……


    媽呀!


    她爬都爬不上去的地兒,人一下就踩上去了,差距啊,差距。


    喬凜把那個筆盒撿回來,朝著小人兒又一遞,“再不要,我一會兒扔玉米……”


    “閉嘴!”


    寧七一把抓過筆盒,打開就檢查了一下,還行,盒子包裝好,筆沒摔壞,不然她得心疼死,“喬凜我告訴你,以後再敢跟我玩這套,我可不饒你。”


    “……”


    喬凜似笑非笑的看她,倒是很聽話的嗯了聲,“那你收著。”


    “這回我就……”


    寧七大力點了下頭,“行!我收著了,不過,這不是你哥送你的禮物吧,別你轉手又給我了。”


    “我的。”


    喬凜回的簡單,“但我也要提醒你,爺可小心眼,你要敢把我的東西轉手送別人……”


    “這個不能!”


    寧七立刻表決心,這麽貴重的她也不舍得給別人啊,“我好好用,用它學習知識文化,將來考進理想大學,為祖國的四化做貢獻。”


    心髒砰砰跳啊!


    這要是保存好了……保值啊!


    啥家庭啊!


    出手就送人這個!


    喬凜看她那神叨的小樣兒直想笑,麵上卻沒什麽表情,“那我回了。”


    上車卻看向她,“上來吧,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走。”


    寧七應著,“我送送你吧,送到玉米地那,興許回去的路上還能碰上我奶奶呢。”


    喬凜點頭,下車推著慢慢走,得照顧某人小短腿呀。


    兩人並排走了一會兒,居然誰都沒話,寧七緊緊攥著那個筆盒,心惴惴的,滋味兒說不上來……


    喬凜的臉上看不出情緒,隻覺的風很安靜,雲很祥和,周遭的一切,都有些定格。


    到了地方,喬凜都記不清自己第幾次告別了,寧七抬手想揮,還是忍不住出口,“喬凜,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又不是傻子,豈會感受不到?


    在山上照顧她可以理解大家是一個團隊,理應團結友愛,互相協作,下山後給她票證,她隻當是朋友間的情誼,喬凜照顧她家庭條件困難,可今天又特意騎車送了她掛號單,還有這支名貴的筆,她有些不懂了。


    “自然是因為……”


    喬凜頓了頓,夕陽很自然的給他鍍了層光輝,“你與眾不同。”


    與眾不同?


    寧七懵了兩秒,想到他進村時和自己互動的種種,像是明白了什麽。


    她笑了笑,“原來是因為我袖珍啊,京洲城裏,我這情況的,不常見是吧。”


    “……”


    喬凜怎麽有點想殺人的衝動呢。


    “我明白了。”


    她還點頭?


    她明白個屁!


    “我回家了,你也回去吧!”


    寧七揮揮手,臉上還是笑的,轉回身朝家裏走著,但心情卻沉重了幾分,她是理解的,長得這麽小,但會的一些東西又不像小孩兒,這叫什麽,反差萌吧,所以才會引人注意,在村裏,很多人不都是因為這個才喜歡她的,覺得她蠻有意思的麽。


    莫名歎了口氣,她扭頭想喊一聲,她肯定會長高的,長到一米八,嚇死你們!!!


    結果一回頭,卻見喬凜飛出一腿直接把自行車踹到了!


    踹了車不心疼不說,他還挺來氣的樣兒。


    “你幹嘛!”


    寧七瞪大眼,“沒事兒又禍禍東西!扶起來!!”


    “……”


    喬凜在三十多米外一臉盛氣,他還扶?


    都想連她一起踹了!


    結果見小人兒作勢要衝過來,他身體很誠實的就扶起了車子,又聽她說讓自己趕緊回去,又蹬起車子開拔,騎出十多米才緩過神,哎,憑什麽,他還就……


    心裏一來氣,喬凜車把調轉方向,衝著寧七嗖嗖嗖騎了過去!


    “……”


    寧七嚇一跳,還以為他要撞死自己!


    大腦一片空白的檔口,隻聽空氣中一記尖銳的‘吱嘎——’聲響,喬凜在她的身前一拉車閘,整個人下車就俯身衝向她,“我不是!”


    “……”


    寧七直覺自己被他身上的氣息沐浴了一通!


    整個人都籠罩在他的光圈裏,腦子裏哄哄炸響,鼻息處全是一股香皂的清新味道,思維都短路了,“那你是什麽?”


    “我什麽也不是!”


    喬凜順著她喊出來才微微怔了兩秒,旋即就看小人兒噴笑而出,寧七真是笑到肚子疼,“你是三狗子,哈哈哈哈~”


    “……”


    看她這樣,喬凜卻是一副氣急敗壞但又無可奈何的樣子,被她氣的,都糊塗了。


    “馬三胖,我指的是,我不是因為你矮才對你好的。”


    “那是因為什麽?”


    寧七笑的眼淚都要出來,眼裏潤潤的看他,“你總得有個理由呀。”


    “我……哪來那麽多狗屁理由!”


    喬凜咽下要說的話,忍住想捏死她的衝動,“小爺想對誰好就對誰好,天王老子也管不了我!”


    “你什麽態度呀。”


    寧七不樂意的,“我不就是問你個理由嗎,你犯得著大呼小叫的嘛,那邊可有蛇在修煉呢,別回頭給你迷了在掉那坑裏。”


    “……”


    喬凜生抿著要翹起的唇角,僵著張臉拽起自行車,腿上一挎,“迷我?老子掉進去回頭就進村廣播,打到敵人馬三寶,我們要萬眾一心,眾誌成城,務必要讓她明白,什麽叫嚴冬般的殘酷!”


    語落,揚長而去。


    騎出好遠,喬凜心頭還煩躁著,不自覺地自語,“理由理由,送點東西也要理由?除了想送還能有什麽理由,難不成還是因為她可愛,她招人喜歡?還能是……”


    某小爺心下一顫,默默的加快了速度。


    寧七原地笑了好一陣,可以呀兄弟,能接梗呀。


    目送著他的背身就剩針眼大的小點兒,她這才轉身離開,嘴裏長長的呼出口氣,是呀,交朋友,需要什麽理由呢?


    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回頭又看了一眼,雖然已經看不到他了,但唇角還是牽了牽,很奇怪,她越發覺得喬凜……嗯,可愛。


    對,是可愛。


    他很像一個孩子,大孩子。


    如同汪老《人間草木》裏的一段,‘梔子花粗粗大大,又香的撣都撣不開,於是為文雅人所不取,以為品格不高,梔子花說:“去你媽的,我就是要這樣香,香得痛痛快快,你們他媽的管得著嗎?”


    嗬~


    這便是他。


    無論因為什麽跟她成為了朋友,卻也是真心待她,這個朋友,值得交。


    低頭看了看筆盒,寧七深吸了口氣,這兄弟來回一百六十多裏地,也不知道後背能不能吃的消!


    一路小跑的回了家,馮玉珍還沒回來,村裏人都熟,勝武和柱子的老師私下裏也是三寶的嬸子,求教上針線活就沒點兒了。


    “三寶,喬凜什麽急事啊。”


    馬興文還在木板後頭坐著,這個點兒沒人來了,他插空縷縷錢,對對賬,會計做的可稱職。


    寧七還真覺得她哥適合幹這活兒!


    跟坐露天辦公室似的。


    穩當!


    能坐住。


    “他幫忙在城裏的醫院掛了號,咱們拿著掛號單就可以直接去找專家給二哥看耳朵了。”


    寧七說得高興,小心地把那張掛號紙張拿出來,輕薄的喲,風一吹都乍乍作響,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


    “真的呀!”


    馬興文也跟著激動,拿過來仔細的瞧了瞧,他也沒去過什麽大醫院,頭一回見京洲城裏的掛號單,“拿這個就行了?”


    “嗯。”


    “真好啊,真好!”


    馬興文高興半天,轉眼看到了木板上的鋼筆盒子,“這是什麽?”


    他打開看了看,眼睛登時就大了,“好漂亮的鋼筆啊!”


    學生嘛!


    都喜歡這個!


    寧七在旁邊瞧著馬興文喜歡,心裏還緊張兮兮的怕大哥開口,這不比旁的,她真沒法豪氣的送人。


    “大哥,這是喬凜送我的筆,他知道我明年要上學,用來鼓勵我的。”


    “有心呀!”


    馬興文不認識品牌,但好鋼筆拿在手裏一感覺就有數了,旁邊有鋼筆水,他蘸著寫了幾個字,“好用,真好用……”


    反複稀罕了一會兒,他把筆尖處理幹淨還給了三寶,“三寶啊,這筆你一定要好生保養使用,這一看就是價值不菲的筆,上學後免不了要和同學打打鬧鬧,一定要注意保護好筆,別摔到了。”


    “……”


    寧七怔了怔,哦了一聲接過來,剛看大哥那麽喜歡,還以為他就算不要也得借著寫點什麽,這是正常心理嘛!


    萬沒想到,大哥完全沒有那個心,很單純的欣賞,相比之下,倒是她狹隘了。


    “三寶,其實,你上學,大哥應該送你支筆的。”


    馬興文還挺不好意思,“其實我想過來著,要是我能給喬凜補上課,回頭有錢了就去給你買一支鋼筆,鋼筆字寫好了,那是你的第二張臉,可惜後來沒補上,後來看你和奶奶換回來了鋼筆我就把這想法打消了,但今天看喬凜……大哥沒他有心啊。”


    “大哥,別那麽說,平常你都照顧我夠多得了,咱們一家人以後好好努力賺錢,想買啥就能買啥了。”


    寧七說著,“哎,對了大哥,你看看這個題怎麽做?”


    一時興起,反正現在院裏沒別人,她拿過馬興文的記錄本翻了一頁,把三角函數換了個題型寫到本子上,推到馬興文麵前,:“大哥,你看看……”


    “這是,函數啊!”


    馬興文愣了愣,“誰給你寫的題?這很難啊!”


    “我無意中在別的地方看到的。”


    寧七嘿嘿笑,“怎麽解?”


    “這個……”


    馬興文一臉難言,琢磨半天,“得套個公式,然後在……”


    寧七等了會兒,見大哥好像看她在旁邊還有些緊張就去忙別的了。


    等馮玉珍帶著勝武和小柱子回來,她又跟奶奶商量起了進城的事兒,都要把這茬兒忘到腦後了,馬興文才帶著答案姍姍而來,“三寶啊,大哥解出來了,你看答案,哎呀,我一個文科生,真是很少去解數學題啊!”


    寧七接過看了看,答案倒是對,可這時間也……


    馬興文把三寶的反應解讀成看不懂,拍了拍她的肩膀,“三寶,等你上了高中,這些就會了,一定要努力學習,要比大哥學習好,大哥偏科的很厲害,數學真是不行,拉分太多了!”


    原來如此。


    寧七點了下頭,不自覺吞了吞口水,得虧沒去教喬凜……誰教誰還不一定呢!


    ……


    祖孫五人準備啟程。


    三兄弟很興奮,晚上覺都沒睡好,結果一起來,被大雨拍在家裏了。


    馮玉珍在屋門口看了會兒,雨下的很大,院裏都起霧了。


    村裏人管這種下法叫冒煙,雨下冒煙了,說明一時半會兒停不了。


    這無異於當頭澆了一盆涼水,三兄弟都有些鬱鬱寡歡,衣服都換好了,給我整這個?


    寧七心態倒是蠻好,出門雨,大吉利!


    雨有滋潤豐收的意思,寓意會遇到貴人,天公提醒呢!


    再說已經下了,急也沒用,等著唄。


    大雨一連下了三天,所謂一場秋雨一場寒,停下後,樹葉仿佛一夕之間就都黃了。


    蕭蕭肅肅。


    天瞬間涼颼下來,馮玉珍趕忙給孩子們增加外出衣物。


    寧七被奶奶換上了一件淺粉色格子外套,黑色燙絨褲,腳上一雙黑色平板鞋,都是奶奶新做的,用來出門穿。


    “哎呦喂,進城後讓這幫城裏小姑娘見識見識,哪個都不敵我三寶好看。”


    馮玉珍一給小人兒打扮就美得很!


    不管她做啥,三寶穿上,在她看來就跟畫裏走出來的一樣,就這一身,肯定能給城裏的小姑娘們都比下去!


    寧七是無所謂穿什麽的,奶奶高興就好!


    三兄弟就比較簡單了,都是一身馮玉珍給做的中山裝,鞋子雖然不是新的,但底子她都給重新納了,刷幹淨,在戴個小八角帽,站出去都是嶄新新的!


    “洋氣,真是洋氣!”


    馮玉珍對自己的四個‘作品’特別滿意!


    至於她自己,那就沒什麽好收拾的了!


    新衣裳也沒有,讓她做就說老太太了穿新的給誰看,幹淨的就行!


    翻找出一套沒有補丁的中式扣襟外套,梳光溜了頭發,老太太對著鏡子一照,嗯,紅光滿麵,美得很!


    出門前再檢查一遍帶的東西,去喊了馬喜發一聲,拜托兒子幫忙喂幾天雞,下的蛋就給他了,簡單交代完畢,大門鎖頭一掛,這趟期待已久的進城之旅,終於展開了!


    空氣有幾許清寒,剛走到村口,就看到了牛爺爺!


    老頭感激三寶幫忙帶東西,提前幾天就自告奮勇的要用自家的馬車送他們去鎮上的車站,在那裏搭進城的客車。


    馮玉珍連連道謝,三兄弟互相拉拽著上車,路過的村民無不表現出羨慕,“馮大姨啊,您家這幾個孩子打扮的真漂亮!”


    “是吧,都是新的!”


    老太太也高興,“咱進城啊,也不能給上河村丟人,要讓那城裏人看看,咱們農村人穿的也不差!”


    村裏人聽著也高興,“好好震震他們,馮大姨,一路順風啊!”


    “哎!等我們回來吧!”


    祖孫幾個坐好,牛爺爺直接揮舞起鞭子,“駕~!”


    ‘啪~!!’


    清脆一聲,算是抽響了寧七進城的第一炮!


    ……


    客車時間是早就打聽好的,祖孫幾人趕到鎮上的時間剛好,直到買票上了車,三兄弟才敢相信這是真的!


    一路應接不暇,越靠近京洲城,寧七越有感慨。


    她雖從小在京洲城長大,在她前世,真的稱不上對這城市有多喜愛。


    物價太貴,房價太高,人心浮躁。


    好像,無論它多繁華,自己都有挑剔的地方。


    但現在,她重生了一回,在村裏待了這麽久,卻是無比期待,期待這個陪伴了她二十八年,見證了她所有的苦與樂的名利場。


    “城門,奶,是城門啊!”


    小柱子坐在後麵,看到京洲的城門樓子便激動地站起來,“好高啊,比課本上看的要高太多了!”


    售票員見過太多初次進城的農村人,習慣這反應了,也沒有出口阻攔。


    孩子興奮的,扒著窗戶繼續往外看,“那麽老高的樓啊。


    “奶,好多的車啊。”


    滴滴~


    笛聲一響,小柱子還嚇一激靈,“叫了!那車叫了!”


    車裏的乘客發出了善意的哄笑,這趟線上走的不是往返城鎮的小生意人,就是要進成探親的,孩子的這種心情都理解,一雙雙眼睛,也都不自覺地往車窗外看。


    馬興文和馬勝武雖沒像小柱子那樣恨不得把臉貼到車玻璃上,可打從客車開進京洲,視線就沒離開過窗戶。


    大城市的一切都像萬花筒,五彩繽紛,看不夠,根本看不夠。


    小人兒和奶奶坐在雙人位上,聽著後麵小柱子一茬兒接著一茬兒的驚歎,寧七的眼神有些複雜,這像是她認識的京洲城,又不太像!


    眼前的這座城,更古樸,滄桑,透著一股子歲月沉甸後的氣息。


    卻也更嶄新,有朝氣,樓牌子上掛著催人奮進的標語,訴說著,一個時代的開始。


    許多大廈還沒拔地而起,許多商圈,也還未開發,街麵上人來人往,很多人騎著自行車,叮叮叮~打著悅耳的響鈴。


    手不自覺的握緊馮玉珍,那些還未開始的,便是她重啟人生的意義。


    老太太的手有些涼,寧七扭回臉才發現馮玉珍已由最初的欣喜變得沮喪,“奶,您怎麽了?”


    “沒事兒。”


    老太太強撐出一抹笑,“挺好,這大城市是真好。”


    到站了。


    三兄弟互訴著見聞下車,馮玉珍跟在後麵,不著痕跡的拽了拽衣襟。


    這一切都在寧七眼裏,“奶,是不是看城裏人穿的衣服有啥想法了?”


    馮玉珍瞄了眼前麵一出站口就在道邊看小汽車的三兄弟,難掩自卑,“奶還以為給你們打扮的成好了,剛看了一圈才發現,他們城裏人都不穿這個了……”


    倒是事實!


    改革不是說著玩玩兒的,大城市的青年男女們早就走到了時代的尖端。


    從徐露瑤的穿著上就能看出一二了!


    馮玉珍以為城裏小孩兒還是像以前那麽打扮,穿格子對襟扣衫,燙絨褲,平板鞋。


    誰知她剛才一路看到的小孩子都是背帶褲,背帶裙,白色襪,小皮鞋。


    洋氣的!


    有的小女孩兒穿的更像小洋人兒,小套裝,領口還有蝴蝶結!


    樣式都是她從來沒見過的!


    老太太很是受挫,再一看她三寶,讓她給捯飭的土裏土氣,心裏可難受,她前段時間見那個城裏小姑娘來買假領子,一度自信心暴漲,在家還自我感覺良好,其實……


    “奶,城裏人其實也是穿啥樣的都有,你別總盯著那些弄潮兒。”


    寧七抬手一指,對麵街道上就一個衣服上帶補丁的,“您看,他們跟咱們一樣,生活的有窮有富,穿的也是有新有舊,我這衣服又幹淨,又嶄新,她們想穿還買不到呢!”


    老太太順著小人兒的手指看了眼,這才鬆快了些,她不是攀比,頭回進城,她怕被人家笑話,“三寶,奶也想你穿的像洋娃娃似的,領口有花兒的。”


    “奶呀,那都是小孩子穿的,我是大姑娘啦。”


    寧七小聲道,“咱們哪,甭管城裏人穿啥,他們也是生活需要,你想想,她們穿那高跟鞋,拎著小坤包,能下地扒苞米嗎,都是為了工作和社交!”


    她下巴朝三兄弟的背身送送,“您看我哥他們多開心啊,大家都穿著馬家牌的衣服,心裏高興著呢,回頭等我們辦完執照,再把馬家牌賣到城裏,到時候您就看吧,滿大街都是穿您製作的衣服,您煩都不成!”


    “真的?”


    馮玉珍心情好了,“奶好好努力,爭取把咱馬家牌做出去。”


    “必須的啊!”


    寧七眼眉一挑,“您可是上河村知名大裁縫,馬家牌必須在您手上發揚光大!”


    得嘞!


    老太太一掃臉上的陰霾,也不覺得自己穿的寒酸了!


    腰板挺得溜直的走到三兄弟身旁,跟著一起看起了新鮮,“哎呦,這輛四輪車還是黃色的呢!”


    寧七默默呼出口氣,很多人都對農村人有偏見,這也就造成了他們更敏感,其實人字寫出去,又哪有高低貴賤之分呢。


    等祖孫幾個新鮮看差不多了,寧七迎上前,“來,跟我走,咱們去找旅店!”


    新來的寶貝要跟住,跟著三寶不迷路!


    寧七假模假式的拿出一張地圖,說是喬凜幫忙畫的,這樣他們去哪都能找到了。


    嗐!


    幌子打的也不容易!


    “大家跟緊我,別溜號落下了!”


    寧七導遊臨身,“前麵那棟大樓,就是京洲城有名的副食品大樓,它成立於二十世紀初,早先是……”


    嘴真是一路沒閑著!


    遇到啥就講解啥!


    家裏人問起來她就說地圖上有,馬興文開始還想給三寶做個參謀,結果一看那地圖跟鬼畫符似的,他根本看不懂!


    本來他還多慮,可見三寶一副門門清兒的模樣,心便也放了。


    車站出來是城中區,寧七不打算走遠,就在城中區住,去醫院或哪裏逛逛都方便。


    眼下的京洲城還隻有八個城區,五個城區是主城,其它三個屬遠郊城區。


    她先前的廢品收購站,就屬於南城郊區,客車進城時她還朝‘老家兒’的方向看了看,百感交集。


    那地兒現在還蠻破,都是莊稼地,城郊農村嘛!


    待她前世在那生活時,南郊已經成了遠近聞名的工業區,很多工廠都建在那裏。


    因外來務工人員很多,流動量大,人口素質有些參差不齊,打工者為了省些生活費,還會自己開墾些小菜園,久而久之,京洲市民也稱南郊為城中村。


    但寧七挺喜歡那地兒的!


    不光是情懷,郊區房價低,地理位置也可以,日後交通四通八達,坐地鐵去哪都方便!


    如果她有錢了,定要在‘老家兒’置地建廠,高低折騰出一番作為!


    ……


    識路,地兒找的就快。


    現年旅店統稱招待所,公營的都是某某局招待所,那種隻針對他們內部員工,不對外開放。


    隻有‘人民’,或‘建設’一類沒有多餘前綴名字的招待所,外來辦事的普通群眾才可以入住。


    三人間,一晚3塊錢。


    老太太進了房間就做好安排,三寶跟她一張床,興文小柱子一張床,勝武體格大,自己睡一張!


    大家都很滿意。


    三兄弟除了馬興文,那倆都是第一次睡床,稀罕的進屋就坐到床上感受,“奶,軟的!是軟的!”


    寧七淡笑著沒接茬兒,木板床鋪的被褥,能軟和到哪去,也就比炕能軟一點唄!


    但孩子高興,她也沒潑冷水的習慣。


    “三寶,你咋知道這地兒就有招待所?”


    老太太也看了一圈新鮮,城裏人真有錢啊,這屋子裏還有大櫃子,這麽多房間,打家具就得老鼻子錢了吧。


    “鄭爺爺告訴我的。”


    實話!


    她那天去探望喬凜,和鄭爺爺聊完人參順便確定了下招待所的位置,她隻是認路,可要說哪有群眾招待所,她也迷茫,隔了三十多年,哪能上去就摸著?


    雖對些酒店也有印象,像城中的港賓酒店,京港酒店等等,都是六十年代就開業的高檔大酒店,也可以接待普通群眾,但一看名字就知道,人家主要是接待外賓或華僑的,入住要用僑匯券倒是小事,一宿少說都得百八的!


    真消費不起!


    鄭多旺正好買自行車時來過兩趟,稍微給她指指路,她就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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