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宴放。”宴故頓時沉默了下來。


    “他不是我的兒子,”宴北重拉下了臉,像是鼓起勇氣,終於說道,“我的兒子決不會在兄長快要病死的時候還顧著和男人談情說愛。阿故,我的小兒子早就死了,在下河村就死了,現在的這個不過是個孤魂野鬼罷了。”


    “阿爹!”宴故滿臉愕然。


    “我知道的,我早就知道的!我的阿放沒有這麽聰明,他呆愣,膽小怕事,也從來都不會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隻會拉著我的衣角小聲的喚我阿爹。那是我親手養了十三年的兒子,我怎麽會不知道呢!”宴北重眼底閃著淚光。


    “可是我糊塗啊!起先,我隻是怕你娘遭受不了打擊,想著甭管兒子是不是死了,現在這個能寄生在咱家也是緣分不是。更何況他真真切切對我們動了感情的,真心實意為咱們著想,我也就願意把他當成親兒子看待。”


    “後來!後來,我迷了心竅,貪圖他給咱家帶了的富貴,我苦苦掙紮了那麽多年,好不容易,日子好了起來,我就更加不想打破這些安寧。現在我算是明白了,我們和他本就不是一路人,到底不是親生的。我知道我們現在的一切都是他帶來的,本不該心懷怨恨。”


    “可是,阿故,阿爹心裏總不是那個滋味。日後,日後他便隻是宴放。好在他還算孝敬你娘,有他在,你娘和你妹妹想來也不會過的差了。等你將來有了孩子,便過繼一個給阿放,好讓阿放也有個繼承香火的。”


    宴故張了張嘴,阿爹都能把宴放看的清楚,他又何嚐會想不明白。他想起自己當初那段意氣風發的日子,那個時候,在他眼底,說沒有親情是不可能的。但是因為知道宴放是個冒牌貨,所以更多時候,他隻是把宴放當做一個往上爬的工具罷了。


    “好!”宴故說道。


    “阿故,你長大了。”聽到宴故的承諾,宴北重輕聲歎道。


    兩度經曆生死,總該看透些什麽!


    “大少爺,藥好了!”遠遠見到兩人說完了話,紅柳這才端著一碗藥走了過來。


    宴北重從紅柳手中接過藥碗,又遞給宴故,宴故皺著眉,端起藥汁一飲而盡,等到嘴裏邊的苦澀味不是那麽濃烈了,這才將碗遞還給紅柳。看著這個跟著他們父子從靖寧侯府搬出來,這些日子裏盡心盡力照顧他們,比他還小兩歲的女人。再一想到這個月以來,沒來探望過他幾次的娘親,親妹。


    良久才是說道:“多謝姨娘!”


    紅柳一哆嗦,手裏的碗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破碎的瓷片四散開來。她紅著眼:“哎,手滑了,我這就去收拾。”說完,捂著眼快步走了出去。


    宴北重滿臉的紅光,可沒想到大兒子居然鬆口叫了紅柳姨娘。相當於是承認了紅柳在這個家裏麵的地位。


    宴故輕歎一聲:“她不錯。”不管她是為了什麽,這份心意他受了。


    “砰砰砰——”一陣敲門聲傳來,打斷了父子倆的思緒。


    宴北重開了門,門外站的是宴敏還有幾個丫鬟。


    嗅到屋子裏濃重的中藥味,宴敏當即捏起手帕捂住了鼻子,衝著宴北重喚了一聲:“阿爹!”


    而後衝進大門,對著躺在軟塌上的宴故說道:“大兄,阿放被抓進了大牢,今日早朝,皇上奪了阿放身上的官職,還要貶他入商籍。大兄,你說我們應該怎麽辦……”說著說著,眼角的淚就流了出來。


    “宴放現在如何了?”就著宴北重的手,宴故緩緩的坐了起來。


    “中午的時候我們去了順天府衙,裏頭的衙役說,二兄要在大牢裏關上一個月才能出來。”說完了這些,宴敏急忙說道:“大兄,你可要想想辦法,若是阿放被貶入商籍,咱們一家子豈不是都要跟著入賤籍。大兄好不容易做了官,一旦入了賤籍,不僅是官位不保,大兄連出頭的機會都沒有了?”


    宴北重沉默不語,宴故冷冷的看著她,說道:“那你覺得應該怎麽做?”


    宴敏被宴故看的心裏直發虛,她絞緊了手中的手帕,咬牙說道:“不如,不如咱們分家吧!”她不能跟著宴放入商籍,她還想著將來嫁進高門大戶,勳貴清流家做夫人享清福。若是做了商賈家的女兒,身份地位低了一大截不說,將來能嫁上什麽好人家。


    “小妹,你二哥平日裏待你如何?”宴故嗤笑一聲。可憐宴放,到頭來自己疼愛的妹妹居然在背後率先給他戳了一刀子。


    “還!還不錯。”宴敏眼神閃爍,低下了頭。


    “那你摸摸自己的良心,看它還在不在。”


    “我……我……”到這個時候了,宴敏哪裏還能不知道宴故的意思,當即眼角一酸,淚水就掉了下來,她扭過頭看著宴北重:“爹……”


    宴北重冷著臉,說道:“你宋大哥不是很有本事嗎?你去找他,說不定他有辦法把宴放弄出來,還不用宴放入商籍。”


    “你,你們——”宴敏顫抖著身子,宋謹現在自身難保,被鎮國公關在府裏跪祠堂。哪有能力搭救宴放,否則她也就不會這麽焦急了。“我就不信,你們就不著急?就心甘情願跟著宴放入商籍。”


    說完,跺了跺腳,直接衝了出去。


    院子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阿故,你說怎麽辦?”他決不能容許宴放拖累大兒子。分家的確是一個好方法。


    “不急,阿爹你這幾天多去看看宴故,就算要分家,也不能咱們提出來。總不能讓別人覺得咱們一家就是白眼狼不是。對了,宴斂送過來的那幾根人參,阿爹不要舍不得,每天去的時候都給他熬上一碗。”他宴故從來都是個黑心腸。


    “好吧!”宴北重點了點頭。他哪裏是舍不得,本來就是想著留給大兒子補身子的。雖然不知道大兒子為什麽會這麽安排,但是大兒子向來都是有主意的。他想不明白,所以也就順著兒子的意思去做了。


    宴北重提著食盒,在拐角處來來回回轉著圈,他揣摩著見了宴放應該怎麽說話。直到身邊帶路的獄卒等的不耐煩了,大聲罵道:“你究竟去不去,不去,就滾回去?”要不是收了宴北重的孝敬,他怎麽會有這樣的耐心。


    “去去去!”宴北重縮了縮腦袋,陪著笑,連忙說道。


    “那就快點,隻有一刻鍾,到了時間就趕緊出來,知道嗎?”那獄卒惡聲說道。


    “知道知道!”


    聽見這聲音,坐在牢房裏的宴放一愣,隻聽著一陣腳步聲慢慢的挪過來,宴放抬起頭,正對上宴北重糾結的神情,他搓了搓手,喊了一聲:“阿放。”


    宴放冷著臉,滿以為宴北重也是來叫他分家的,畢竟他最疼他的大兒子了。想起方才宴敏滿臉懇求,哭訴不止的模樣,他有點惡心。


    哪知道宴北重對著他招了招手,他頓了頓,走過去一看,隻看見宴北重從食盒裏端出一碗還冒著熱氣的湯,說道:“你喝,我讓紅——額,熬的參湯,你住在這裏都瘦了,給你補補身子。你不要擔心,”想了想,他又說:“不過是從頭開始,會好的。”


    宴放看著宴北重又從食盒裏端出幾疊點心,都是他愛吃的。宴放驀然沉默了。端著參湯,抿了一口,覺得心裏暖了不少。


    兩人一直沒說話,到走了的時候,宴北重才說了一句:“我明天再來。”


    如此過了五六天,李氏和宴敏每天上午來看他,宴北重每天下午來。兩方從來沒有過交集,隻是勸說宴故分家的從宴敏一個人變成了宴敏和李氏雙管齊下。因為她們去找宴北重,可宴北重怎麽也不願意鬆口答應分家。所以她們隻能是來找宴放了。宴放也知道,他下了大獄,李氏和宴敏在靖寧侯府的處境怕是很艱難。可她們依然沒有想過要離開靖寧侯府。


    隻有宴北重,每天來就是送上一碗參湯或是一些吃食,不怎麽說話,他喝完,宴北重提著食盒也就走了。


    等到宴北重再來,他問道:“你和大兄是不是也想要分家。”


    宴北重一愣,紅著臉,囁喏著‘嗯’了一聲。隨後又擺了擺手,慢吞吞的說道:“最主要是來看你,你過得不好。”


    “嗯!”宴放端起碗遮住眼瞼。宴北重的坦誠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反而不怨宴北重。宴北重若是想要分家,他是一家之主,盡管寫一份文書去衙門裏把戶籍改了就是。也不必這麽麻煩,大概他心底也是愧疚的。


    心懷愧疚總比沒心沒肺要好。想起宴敏,他不由的嗤笑一聲。


    如今他總算是明白了什麽叫做權勢,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便是你爬的再高,上麵的人隻要開口說上一句話,就能把你打入十八層地獄。今日他得的果,有朝一日必要悉數還回去。


    喝完了湯,宴北重又要走,宴放緩聲說道:“我答應了!”


    宴北重提著食盒轉過頭來看著他。


    “分家吧!總不能再拖累大兄。”


    宴北重趕忙回過頭,腳步淩亂不堪,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宴放在笑,他想著他以前對宴北重和宴故是不是太嚴苛了。


    宴北重也在笑,他要快些回去和大兒子分享這個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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