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一日,天還未亮,諸貢士便已經依照會試名次分作三列在中極門外候立,為首的便是宴斂。他仰頭看著四周高聳的宮牆,算不得輝煌奢華,卻獨有一番威嚴。隻是人群之中若是沒有宴故和宴之章兩人那便更好了。


    那宴之章正中今科會試第五十六名,倒是意料之中,畢竟在宴氏族學裏的時候,他一向表現優異。卻唯獨沒有想到的是,方才入學不過半年的宴故居然也能一舉中榜,雖然不過是倒數第三名,卻也足以秒殺其他寒窗苦讀幾十載都未能取得功名的人,當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卯時一刻,朱紅大門緩緩開啟。進宮門的時候免不了又要經曆一次搜檢。倒不是為了防止作弊,畢竟能夠走到今天這一步的,都算得上是讀書人之中的佼佼者,作弊這種下三等手段卻是不屑去做的。所以這次搜檢是為了防止心懷叵測之人混跡其中攜帶利器入宮行刺。


    等到所有人員搜檢完畢,便有傳禮官引著眾貢士往太極殿走去。


    太極殿乃是皇帝冊立皇後,太子,召見外來朝貢使臣的地方。孝熙帝又將殿試地點由往年的太和殿移到太極殿舉行。


    到達太極殿門前,傳禮官退下。另由鴻臚寺官員引著眾貢士至丹陛兩旁排列,按會試中所種名次,單數者列東,雙數者列西。緊接著便有捧題官捧著黃封從側殿進入大殿之內,並將之陳於殿內東旁黃案上,這便是今科殿試考題。


    殿試由皇帝主考,隻考一道策問,取中後統稱為進士。殿試分三甲錄取。第一甲賜進士及第,錄取三名,第一名俗稱狀元,第二名俗稱榜眼,第三名俗稱探花,合稱為三鼎甲。第二甲賜進士出身,今科二甲核錄取七十七名。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錄取一百二十名。二甲第一與三甲第一同稱傳臚。


    除開宴斂等人之外,大殿四周列有十八名讀卷官,因著皇帝是殿試主考,但一朝掄才大典也並不是皇帝乾坤獨斷,更何況皇帝政務繁忙,也不可能一個人將幾百名士子的試卷一一看完。所以讀卷官便應運而生,他們的職責便是在殿試之後閱卷,讀卷官認為答得好的考卷,就在上麵畫一個圈,最佳試卷就畫十九個圈。試卷以畫圈多少排名次,然後將前十名進呈皇帝審閱,由皇帝決定殿試前十名。剩下的名次則是由讀卷官自行商定。


    隻是讀卷官閱卷也有潛規則。殿試也是糊名製,隻是在糊名之前,專司彌封的官員便會將會試前十的考卷私下裏告知讀卷官。因為殿試隻考一道策問,遠不如會試全麵,能在會試裏出頭的幾乎都是貢士之中的佼佼者了。萬一人家殿試失手,名次太低,豈不是有失偏頗。所以隻要會試前十的考卷沒有犯諱或是明顯的過錯,幾乎是鐵定的二甲以內。


    今科殿試讀卷官卻與往年不同。往年讀卷官俱是由六部主官並左右侍郎兼之翰林院學士十九人組成,到了今年,卻變成了內閣十二位學士並六部主官十八人擔任。這裏麵必定又是孝熙帝的手筆,隻是如今孝熙帝鋒芒正勝,四大臣俱是閉嘴不言,便是再有人反對也是無濟於事。


    卯時三刻,皇帝禦極,作樂鳴鞭。


    連同諸貢士,讀卷官在內,俱是跪倒在地,行三叩九拜禮,並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


    威嚴清冷的聲音傳在耳中,宴斂心跳不由加速。他偷偷抬起頭,隻見著顧之端坐在龍椅上,身著十二紋章冕禮服,頭戴烏紗翼善冠。對上宴斂的眼睛,勾起唇角,滿目星輝。


    宴斂忙低下頭,耳朵卻熱了。


    禮畢,諸生入座,禮部官員開始散題。


    “今國馬所處,內則計丁以牧之民間,外則用茶以易之藩夷,是法也,亦嚐襲前代之舊,然自覺不利於今日之朝政。馬政之弊至今極矣,茲欲舉二者之法,一振起之,使上不弊國,下不妨民,而馬皆足用?若何而可?諸生其必有以處此矣。”


    看完這個題目,宴斂頓時挑了挑眉。題出的很巧,隻說大揚朝如今的馬匹來源,一是朝廷自養,二是以茶葉和蠻夷交換。隻是這兩種辦法都不算妥當,自養的馬匹不足且良莠不齊,上好的戰馬卻掌握在蠻夷手中,使得大揚朝廷頗為被動,不僅妨礙民生,更加危及國本。問及諸位貢生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可是顯然這道策問少說了一個地方,那便是北光城。北光城可是崇光以前的養馬地,聲名遠揚。所以這道策問未免不是孝熙帝對在場的北光城士子傳達懷柔的政策。


    真正想要表達的意思便是:孝熙帝也曾經想要承襲昭武,宏遠兩位皇帝對北光城防備敵對的做法,可是卻覺得這樣做對朝堂國家不利。我們兩方敵對,卻平白便宜了瓦刺人(明明北光城就是養馬地,朝廷卻要用茶葉和瓦刺交換馬匹)。倒不如兩方坐下來,一切都還有商量解決的餘地。


    甭管齊廷和等人如今是什麽樣的心理,宴斂心中不由歎了口氣,他自然是希望兩方和平共處的,哪怕是想想。隻是自己這一言論一出,在北光城,葉家那些人之中怕是要引起軒然大波。


    宴斂奮筆疾書的時候,孝熙帝卻從龍椅上站了起來,向兩旁試桌走去。時不時停在某位考生的桌前查看一兩眼,頓時驚起一把冷汗。


    宴斂隻看著自己身旁停下一雙繡著金絲龍紋的皂靴,他的心跳頓時一滯,握緊了筆杆,莫名有些僵硬。他甚至可以聞見顧之身上熟悉的檀香味。等到宴斂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孝熙帝已經離開了太極殿。


    酉時一刻,鼓聲響起,殿試完畢。


    交了卷,所有考生在傳禮官的引導下離開皇宮。


    四周是交頭接耳的眾貢士,宴斂回望這座莊嚴肅穆的紫禁城,他知道他與這裏的牽絆才剛剛開始。


    ………………


    孝熙十四年三月初三,殿試放榜。


    宴斂和宴仁亮留在家裏等著報子上門,宴斂幾乎是妥妥的今科狀元,現在隻看宴仁亮名次如何。


    殿試放榜與會試不盡相同,都是從最後一名往前放。大街小巷頓時熱鬧了起來,宴家宅子裏早就擠滿了附近的街坊鄰居,差不多堵住了半條街道,隻等著報子一到,第一時間向宴斂兩人賀喜。


    不過一會兒便有鞭炮聲傳來,更有人大聲唱道:“捷報,湖廣衡州府宴老爺,高中乙醜科殿試第一百三十一名,捷報……”


    四周頓時響起一陣鞭炮聲,院中頓時一片浩浩蕩蕩的賀喜聲,宴仁亮喜笑顏開,頗有一種意氣風發,揮指天下的意味,連連拱手致謝。他對於現在這個名次已經很滿意了,雖然隻是個同進士,起點不高,連進入翰林院的資格都沒有,但是卻能夠最快外放為官,他有孝熙帝做後台,隻等著為政一方,做出一番政績,便是沒有在翰林院裏鍍金,依舊是前程遠大。


    封了紅包給報喜的報子,又舍了銅板給賀喜的眾人,這方剛剛消停下來,那方又有報子來報:“捷報,福建建寧府鬆溪縣宴老爺,高中乙醜科殿試狀元,捷報……”


    宴仁亮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當即拱手笑道:“恭賀斂兄,三元及第!”


    四周的賀喜聲不絕於耳。宴斂長舒一口氣,隻覺得渾身通暢。


    孝熙十四年三月初四,傳臚大典。


    宴斂身著貢士公服,戴著三枝九葉的頂冠,帶著一眾新科進士於天極門外等候召見。


    天極門乃是整個皇城的中心軸門,此門直通太和殿。門前立有“文官下轎,武官下馬”的巨大石碑。天極門有三個門洞。分做中門,左右掖門。左右掖門,每日敞開,文官走東掖門,武官走西掖門。當中的中門,隻有皇帝才能出入,皇後在大婚入宮時可以走一次。除此之外僅有每科殿試三鼎甲才有資格走一次。


    傳臚大典乃是一朝盛事,於太和殿外舉行,在京五品以上官員俱要出席。宮門開啟之後,朝臣在前,眾位新科進士在後,浩浩蕩蕩向太和殿走去。


    諸生站定,鴻臚寺官設一黃案於太和殿內東旁,禮部尚書陳文亮捧黃榜置於黃案之上。


    卯時三刻,丹陛大樂起,天子將至。


    複又司禮太監喊道:“陛下駕到,諸卿,跪!”


    宴斂等人新科進士跟著前方的朝臣行三跪九叩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卿家平身!”


    “謝陛下!”


    一唱一諾之後,傳臚大典正式開始。


    先有太傅葉長啟,手捧孝熙帝親筆所書的《製》,宣:“朕於孝熙十四年三月初四,策試天下貢士,第一甲賜進士及第,第二甲賜進士出身,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


    從現在開始,宴斂等人才能算得上真正意義上的進士了。


    宣《製》畢,禮部尚書陳文亮手捧黃榜,唱道:


    “福建布政使司生員宴斂,欽點一甲第一名,賜進士及第。”


    “福建布政使司生員宴斂,欽點一甲第一名,賜進士及第。”


    “福建布政使司生員宴斂,欽點一甲第一名,賜進士及第。”


    當即便有鴻臚寺官員引著宴斂出班就禦道左跪。這一跪就要等到陳文亮將所有名次宣讀完畢。


    一甲三人姓名,都傳唱三次。到二甲、三甲,都隻唱一次,並且不引出班。


    榜樣和探花,宴斂卻是不認得,二甲傳臚正是齊廷和。馮澤和曹尚都在三甲,其餘北光城諸士子,於會試中排名相比倒是沒有多少的差別。


    幾乎是半個時辰之後,陳文亮才唱畢,丹陛大樂奏《慶平之章》,諸進士再行三跪九叩禮。本該是孝熙帝還宮的時候,卻看見他下了龍椅,身後跟著黃傘,一路走到宴斂身旁。


    他一把將宴斂從地上攙起來,拉著不明所以的宴斂徑直來到宋從義等人麵前,說道:“老國公,你看這狀元郎是否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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