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不過兩日,靖寧侯宴北惟總算是空出閑暇來召見居住在褚玉院中的宴氏支脈子弟。


    這天一大早,宴斂便換上了普通的一身棉製長袍,扶正了頭頂上的綸巾,推門而出,宴仁亮卻是已經在外頭等著了。


    依舊是前幾天的那身裝扮,也不管旁人如何的審視,他的目光總是平和的。


    宴斂拱手說道:“卻是讓從吾兄久等了。”這幾日兩人倒是有所往來,一來二去,宴仁亮便成了宴斂在這褚玉院之中最為交好之人。


    宴仁亮隨意擺了擺手,“沒事,我也不過是剛剛出的房門罷了。其他的族兄弟早就動身去了,我們也快些才好。”


    褚玉院中九十餘間廂房,如今已經是住的滿滿當當。這些支脈族人之中身有功名的不過三十五人,其餘人等或隨著這些書生上門來打秋風的,或是他們的書童小廝。這三十五人才是靖寧侯今日要見的。


    一路無言,到了和慶堂外,便有仆從引著宴斂等人向內走去。進了垂花門,兩旁是抄手遊廊並著長排的廂房,中間立著一個檀木架子撐起的巨大插屏,其上雕刻著鬆鶴,做引頸高歌,不動如山之狀。轉過插屏,便是正堂,二層木製大樓,上房六間大正房,兩邊穿山遊廊廂房,俱是雕欄玉砌。樓上有匾,上書著鬥大的字,正是“和慶堂”。


    跨過門檻,那仆從便退了出去。正廳裏已是匯聚了不少人,皆是嶄新的儒衫打扮。見著宴斂兩人進來,隨意掃視了一兩眼,便不再關注。


    宴斂兩人自顧自的找了小角落呆著。自來了侯府,他本就顯少出門,這些才俊都是勤奮的,平日裏一日三餐都是耗在侯府的藏書閣裏,入夜了才會回來,雙方本就顯少有交集。如今見了這些宴氏支脈族人,對於宴斂而言,大部分人就如同大街上的路人一般——互不相識。


    人群自然而然地分做兩堆,打前頭的一堆人匯集在一名青年男子身邊,那男子身著緞裝淡藍色長袍,腰間墜著一塊美玉。不知道在與旁人說些什麽,雖是雲淡風輕的君子模樣,但眼神之中卻透著一股不容忽視的高傲。


    至於其他人則是三三兩兩自找了地方閑聊,目光時不時地打在中間那堆人身上,似乎是想要上前攀談,卻又遲疑不前。


    “最中間的那人乃是浙江寧波府支脈,名之章,今科浙江鄉試第三。他父親現任寧波知府,孝熙元年恩科二甲傳臚,乃是宴氏所有支脈當中唯一一個出仕的。”宴仁亮指著那藍袍青年,對著宴斂輕聲說道。


    “圍在他身邊的那五六人,俱是舉人出身,明年二月都是要下場一試的。別看侯府雖然對其他支脈都是愛理不理的。可他父親能做到寧波知府,少不得有侯府的扶持……”


    宴斂點了點頭,難怪有這般的高傲,原來是後台強硬的。這樣想著,突然聽見一陣靴子踏地的聲響,便有人高聲喊道:“侯爺到,二爺到……”


    四周登時噤聲,在場眾人急忙整了整衣冠,垂下頭來肅立在兩旁。等到上首幾人落了座,眾人這才躬身說道:“學生見過侯爺,二爺。”


    隻聽著一個肅穆的聲音傳來:“嗯,爾等不必多禮!”


    眾人又是一拜,這才直起身來。隻看見正上首坐著一位七旬老人,雖是皺紋橫生,但是精神抖擻,眼神之中透著一股銳利,透著一股無聲的威嚴。他右手下方坐著一位中年男子,雖不言語,卻也是一副嚴肅的模樣,想來這便是侯府的那位二爺宴之建了。這位二爺左手邊還站著一人,宴斂撚了撚眉,果不其然是自入府之後便再也沒有見到過的宴故。


    眾人一字拍開,按照一般規律,接下來便是聽從最高領導訓話了。


    依著這位靖寧侯的話,無外乎三個意思。一則你等都是宴氏一脈的青年才俊,宴氏的未來都是要靠你們來創造的。二則你們要好好讀書,將來金榜題名,才有機會為宴氏添磚加瓦。三則讀書辛苦了,你們遠道而來,這些日子吃的可好,住的可好,不可玩物喪誌,侯爺我也給你們準備了東西,不多,但心意都在這裏!


    然後,宴北惟合掌一拍,隻看見一長串的小廝捧著一個個瓷製托盤,托盤中俱是放著兩套冬衣並全副筆墨紙硯。


    而後,宴北惟隨手一招,那宴之章上前一步,躬身行禮。宴北惟將小廝奉上來的托盤放到宴之章手裏,說道:“克昭(宴之章的字)最是聰敏,必要刻苦溫書,來年皇榜高中,我也與有榮焉。”


    “多謝侯爺,侯爺的話,克昭銘記於心。”緊接著便是捧著托盤九十度的大鞠躬。


    嗯,有點像是現代那種學生上台領獎狀的既視感。除卻宴之章,在場的眾人,宴北惟也不識得幾個,到了後麵,就成了上去的人先行介紹自己的來路,然後宴北惟遞上托盤,再送上幾句勉勵的話。直把這些家夥說的神情激昂,一副士為知己者死的模樣。


    如此便是過了小半個時辰,等輪到宴斂,還沒等他開口,宴北惟便說道:“你便是今科福建鄉試解元?嗯!倒是像模像樣的。”說著將托盤放在宴斂手上便不再說話了。


    站在一旁的宴之章聽見解元這兩個字樣,登時抬起了頭看向一旁的宴斂,等聽到後麵那句像模像樣,又登時沒了興趣,便是有點學識又怎麽樣,聽著侯爺的語氣,怕是不受待見。


    宴斂一頓,環顧四周,手足無措,而後幹巴巴地說道:“是嗎?學生也這麽覺得。”


    “噗嗤——”也不知道是哪個家夥沒忍住。


    宴北惟眉頭一皺,對上宴斂純良的神情,心下隱隱有種熟悉的感覺,隨即又是搖了搖頭。忽的想起他與宴北重一家的恩恩怨怨,若是沒有這事,倒不失為一個可以培養的好苗子。可惜了!!隨即又是嗤笑一聲,不過一跳梁小醜爾。他總是不屑於出手的。


    宴昭輕哼一聲,也不管宴北惟如何態度。躬了躬身體,抱著托盤便回了原處。


    輪到宴仁亮,他恭恭敬敬地說道:“湖廣衡州支脈宴仁亮見過侯爺!”


    宴北惟默不作聲,緊盯著宴仁亮良久,這才將小廝奉上的托盤送進宴仁亮手中,輕聲說道:“你且好好讀書,若是有什麽困難,盡管來尋我。”


    眾人審視的眼光頓時明裏暗裏地投到宴仁亮身上。他隻說道:“學生不敢。”說完便是退了下去。


    宴北惟一頓,一旁的小廝也是也機靈的,當即便是奉上了一盞茶。宴北惟接過茶杯,慢慢的灌了一口,像是緩過神來。指著宴之建身旁的宴故,才又說道:“這位是宴故,福建鬆溪支脈人士,方入學不久,但也是個聰敏的。雖如今在國子監掛了名。但還是會與你等一同入族學讀書,他學識尚有不足之處,你等在族學之中好生照看照看。”


    眾人登時一愣,宴故卻向前一步,深深作揖,麵露真誠,“故見過諸位族兄。日後若有學問上的事情,少不得還要叨擾諸位兄長,還請各位兄長擔待一二。”


    回過神來的宴之章眼中閃著流光,說道:“故兄弟言重,我等本就是血脈親緣,何來擔待一說。故兄弟盡管來尋我等,我等自然知無不言。”


    “是是是!!”身後的眾人頓時附和道。


    “如此便好。今日你們到了侯府,日後的月例便比照侯府的庶孫即可。”宴北惟擺了擺手,說道:“今日且到這裏吧!散了吧。”


    “是,多謝侯爺,學生等告退!”


    回了褚玉院,宴攸撥弄著托盤之中的衣物筆墨,道:“這侯府,果真是財大氣粗,這些東西置辦下來少不得也要二十兩銀子呢?”


    宴斂輕抿著杯中的茶水,並不言語。


    宴攸又是說道:“那宴故借著鎮國公府的名額入了國子監,如今竟是越發的出息了。”


    宴斂頓了頓,道:“你可知那宴仁亮與靖寧侯的幹係。”


    宴攸也是一愣,隨即一笑,想著宴斂大概是對那宴仁亮上了心的,沉聲說道:“那宴仁亮,他祖父宴何從乃是上任壽寧伯最小的弟弟,與宴北惟年紀相仿,打小就是一塊兒長大的,雖是叔侄身份,但之中的兄弟情誼自是不用說。崇光十一年,宴北惟準備打開光華門迎梁王軍隊入城之際,遭遇到了時任金吾衛參軍宴何從的拚死抵抗。後來宴何從兵敗,宴北惟也沒想殺他,隻尋了個院子囚禁了他。隻是宴何從是個忠心的,在囚室裏自盡殉國了。宴北惟心中有悔,所以眼不見為淨,隻是將宴何從的妻兒遠遠的送走。也不知道宴北惟如何想的,如今又把宴何從的子嗣接了回來。”


    卻原來還有這樣一宗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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