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玉院越發的熱鬧。來自大揚朝六省二十一府的宴氏支脈當中數一數二的青年才俊如今盡皆匯集在這褚玉院之中。


    休息了幾天,宴斂總算是被允許能夠踏出這房門。甩了甩空蕩蕩的袖子,一場大病下來,之前好不容易將養出來的肉給折騰了個一幹二淨。暖洋洋的太陽打在身上,宴斂眯著眼伸展著身體,忽的聽見身後傳來一個爽朗的聲音。


    “兄台可是新住進來的?”


    宴斂回過頭,入眼的是一個中年男子,麵白無須,穿著一身漿洗的發白儒衫,手裏捧著一卷書,腳上著一雙打著補丁的步履。


    順著宴斂的目光看過來,宴文亮眼角一抽,不自在地將雙腳往袍底縮。


    “咳咳”回過神來,宴斂也是知道自己過了。當即輕咳兩聲,“在下宴斂,來自福建鬆溪支脈,見過兄台!”


    深深一揖,又是說道:“我早幾日就住進來了,因著水土不服,所以大病了一場,未曾出房門。不知族兄是——”


    對上宴斂頗為誠摯的神情,宴文亮坦然回禮道:“在下宴仁亮,字從吾,湖廣衡州府人士。”


    宴斂抬了抬眉。因著仁字輩乃是依著先朝崇光皇帝禦賜的字,自昭武皇帝之後,包括兩侯府在內,幾乎所有的宴氏支脈都摒棄了這個中間字。比如下河村宴氏從文,兩侯府宴氏從之。也沒想到這衡州府宴氏支脈居然這麽清奇。也不怕遭了忌諱?


    像是想到了什麽,宴仁亮眼睛一瞪,又是問道:“族弟可是今科福建鄉試解元。”


    宴斂摸了摸鼻梁,道:“不才正是在下。”


    那宴仁亮更是興奮,猛的將手中的書往手裏一拍,又是歎道:“族弟大才,還未及冠已是一省解元,今科會試皇榜高中想來也是順其自然的。文亮寒窗苦讀三十載,才將將考上舉人,比之族弟,卻是差的遠了,某好生嫉妒。”


    宴斂忙擺了擺手,正想著謙虛幾句,下一刻便是聽見這宴文亮的最後一句,再對上宴文亮一本正經的神情,頓時僵住了。


    不不不,我才是差遠了。兄台太過坦誠,某竟無言以對。


    宴斂幹巴巴的想著,腦中轉動飛快,當即說道:“族兄刻苦,竟然已經開始溫書了嗎?”


    宴仁亮看了看手中的書,輕撫著上麵的蟲齒痕跡,又是歎道:“沒辦法,文亮愚鈍,總是該刻苦一些才好。侯府雖然貴重,可畢竟武勳出身。平常人家一輩子都見不到的寶書,這侯府竟是滿滿堆了五個屋子。隻可惜,再好的寶書,如今也都喂了蟲子。”


    宴仁亮說的無奈。


    科舉,科舉。這種以考試為基礎選拔官員的考試,頗有些考試麵前人人平等的味道。可說到底哪有公平可言!


    世家大族幾乎壟斷了所有的教育資源。書籍,名師,人脈……他們打小開始,就得名師教導,時時刻刻督促著。家中藏書萬萬千,他們看過的書比人家吃的飯還要多。等到了年紀,人家是能夠直入國子監的,起點就與舉人無誤。


    同樣是一方天地,旁人在縱遊書海的時候,一般的寒門子弟可不知道還在哪裏玩泥巴呢?等到入了學,破了天也就是鄉下落第秀才私設的書墅,沒有老經曆給他們講述科舉之中的避諱,也沒人告訴他們考官的喜好以便於去去迎合,他們的眼界僅僅限於玩耍過的那片泥巴地。


    寒門難出貴子,從來都不是妄言。


    就如同現在,他們趨之若鶩的書籍,不過是靖寧侯府用來充門麵的裝飾品罷了。


    宴斂撇了撇嘴,他似懂非懂。以前他也學四書五經,學詩詞歌賦,那不過是學雕刻之中必不可少的一環,是附帶的產物。更何況現代之中資訊發達,隻要你知道的書總有辦法弄到手不是。


    他沒有體會過這種無奈,但他總是知道的,這天下總是不公的,要想自己過得好。有兩種方法,一種是安與享受,沒有渴望,也就沒有不平。一種是隻有當你爬到一定的高度,俯視這世間的時候,這世間在你眼中那就是公平的了。


    宴斂曾是前者,但他現在和宴仁亮一樣同屬於後者。


    “罷了罷了,總歸是有這機會好好地研讀這些書籍,族弟,文亮且先行會屋裏讀書去了。”宴文亮拱手說道。


    “族兄自便就好。”


    望著宴仁亮一身修長的背影,宴斂雙手負於身後,轉過身來慢慢地踱步回去,細細想著這位宴仁亮的言行,倒是宴斂喜歡的。


    這便又過了幾天,宴攸時不時給宴斂帶來一些宴北重一家的消息,比如他家在侯府的幫扶下,在這京城開了一間酒樓,憑借著一些頗為新穎的宣傳手段,如今已經在京城打開了門路。


    比如那宋謹前一日在與宴放爭執的時候,竟又被人追殺,兩人掉下了懸崖,竟然也能雙雙生還,不僅如此那宋謹還因此恢複了記憶。


    宴斂打了個哈欠,翻閱著手裏的一遝信紙。他這兩位堂弟真是越來越有本事了。竟然連那兩人私會的時候的對話也能弄回來。


    嗯,不過是你想放手,我偏不讓。你怎麽這麽霸道,我就是這麽霸道。你無恥,我不僅無恥,我還想(嗶——)


    哦,若是在現代,這兩位大概可以去演瓊瑤阿姨的電視劇了。


    宴斂隨手將手裏的信紙扔進一旁的火盆,不一會兒就隻剩下了一堆冒著煙的灰燼。


    宴攸推門而進,笑道:“大兄,上門的禮成備好了,我們這就出發吧!”


    “好。”宴斂端起桌上的茶水,刺啦一聲,潑滅了火盆裏的火星子。


    他們今日要拜訪的便是那位劉大人,好歹也算得上是宴斂半個救命恩人,更何況是晚輩。如今宴斂身體大好,自然是該上門拜訪的。這可是他跨進清流圈子裏的第一步。


    所以宴斂提著一隻雛雞敲響了劉府大門。


    沒錯,就是一隻雛雞。這大揚人認為雛雞不吃誘餌,不懼怕威懾,如果被活捉也會自殺,有著寧死不屈的節操。送雛雞,用來表達拜訪者對主人家的敬意與忠信。更何況那位劉大人是言官,送雛雞卻是再好不過的。


    相比於後世送煙酒,送人參鹿茸,送古玩什麽的,果然還是古人會玩,既具有高尚的情懷,又上的了台麵……(編不出來惹o_o)


    大門裂開一條縫隙,見著門房探出頭來,宴斂奉上拜帖。那門房翻開一看,隨後恭恭敬敬地說道:“公子稍候!容小的先行通稟。”


    宴斂點了點頭,不過一會兒,那門房便折了回來,開了大門,將宴斂一行人迎了進去。


    劉府不大,隻是個二進的院子,而且地處偏僻。不過作為一個七品小官,能在京城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方置辦下一套房產,想來是家產頗豐的。不然就憑著他七品官每年五十兩的俸祿,怕是連吃土都不夠。當然,這是在兩袖清風的前提下。


    入得正堂,劉仲已經坐在了主位之上,宴斂上前幾步,躬身一揖,說道:“末學後進見過劉大人!多謝大人救命之恩情。”


    “誒!”劉仲站起身來,扶起宴斂,頗為和藹地說道:“賢侄不必多禮,我本也不過是做個順水人情罷了。要論起來,我與那馮涼(馮縣丞)本是同年,你若不嫌棄,喚我一聲世叔也是可以的。”


    嗯?又多出來一個世叔。


    宴斂忙又躬身說道:“承蒙大人不嫌棄,晚輩便厚臉稱大人一聲世叔。”


    果真是言官出身,這位劉大人最是健談,從福建的風土人情到京城的各路風聲。遇見高興的,搖頭晃腦好不自在,時不時地停頓一二,然後繼續說道,摻雜著幾句之乎者也,或是考校宴斂一些學問,他問一句,宴斂便答一句。這便過去了一個時辰。


    末了,他又歎道:“我在這京城一呆便是七八年,許久不歸家,見著你們深感親切,你若願意,日後常來我府上走動。我自是歡迎之至的。”


    “應該的,應該的。”


    ……………………


    宴斂爬上了馬車,錘了錘發麻的雙腿,可算是完了。他果然不善於交際,虧得那位劉世叔是個善談的,一個人撐著場麵也能談天說地。


    那方的劉仲揮了揮頭上的冷汗,猛的灌下了一大杯茶水。虧得他是個善談的,好歹是沒有冷了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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