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氣候到底是比不得南方的溫和濕潤。大概是水土不服,加上一路上的辛勞,宴斂病了。在床上囫圇了七八天,腦中全是漿糊,喉嚨裏直冒火,每日裏就靠著米粥過活。請的大夫來了又去,苦澀的藥汁灌了一碗又一碗,總是不見起色。


    再後來也不知道是哪個庸醫開了個偏方,說是用京城當日的無根水,加上半錢白芷,一錢香樟,一錢生地,兩錢刺蒺藜,一錢胡椒,兩片苦參,佐以一把故鄉土,煎服。


    藥汁是宴敘擒住宴斂的下巴灌進去的,也不管宴斂如何掙紮。藥汁入了肚,一股子腥臭味,直攪的宴斂腹內翻滾,要把腸子也吐出來才好。


    好在這方子有些用處,當天夜裏宴斂發了熱,出了一身冷汗,第二天居然就能下床了。


    宴攸提著食盒進來,瞧著宴斂總算是有些紅潤了的麵色,仿若是心有餘悸:“大兄總算是好了,這些日子可把我們嚇壞了。”


    說完,將手中的食盒放在一旁的方桌上,蹲下身來便要給宴斂穿上布靴。宴斂急忙抬高了腳:“可別,我自個來就好。”


    宴攸哪管宴斂說什麽,自顧自地擒住了宴斂的腳,三兩下地把長靴套了上去。做完這些,拿過一旁的濕布巾擦了擦手,這才扶起滿臉尷尬的宴斂坐到桌子上。並著將食盒裏的飯菜一一端出來擺在宴斂麵前。


    又說道:“大兄可是不知道,你這病來的好生凶險,那些自詡神醫的家夥竟也毫無辦法。好在有劉大人在……”


    宴攸口中的劉大人,建寧府人士,孝熙三年同進士出身,與鬆溪縣的馮縣丞乃是同年。如今官拜正七品兵部郎中六科給事中。相當於言官,專司罵人的那種。官職不高,但勝在清貴。


    且說那一日,宴攸急匆匆地出門,奔著城西的一位名醫去的。哪知道一個轉角就把這位劉大人撞倒在地,這可了不得,說不得就是一樁官司。好在那劉大人是個溫和的,也不惱,循著宴攸滿口的鄉音本就親切,一番詢問下來更是高興。福建解元,同年的晚輩,在得知宴斂的情況之後,自然樂的幫扶一把,當即便是把當初給他醫治過同樣病症的一位複姓司徒的太醫院致仕太醫介紹了過來。


    “因著有劉大人的引薦,原本已經賦閑在家的司徒禦醫這才願意上門來給大兄診治。”宴攸歎道。


    這不,一碗藥下去,宴斂可不就好了!


    宴斂端著小碗,一邊聽著宴攸絮叨。喝了幾天米粥,宴斂嘴裏麵本就寡淡的很。因著宴斂大病初愈,宴攸給他準備的都是清淡的菜色。好在清爽可口,唯一的一道葷菜便是這道鬆子炒豬耳。頗為奇怪的搭配,但是不得不說莫名地和宴斂的胃口。末了,又端了一碗豆腐湯慢慢吞咽。


    瞧著宴斂胃口大開的模樣,宴攸笑的歡快:“這廚娘的手藝,大兄果然是喜歡的。不枉我每月五兩銀子的例錢。”


    宴斂卻是一愣,“不是說這侯府每日都有人送飯食嗎?”聽著宴攸的意思,貌似這飯菜還是自己請人做的不曾?


    宴攸麵色一變,神情頗為複雜,說道:“大兄可是知道那宴理是誰?”


    宴斂放下碗筷,望著宴攸,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那宴理原名宋謹,乃是鎮國公府的嫡長孫。”宴攸平靜的說道:“前幾日,鎮國公府已經遣了人過來把宋謹接了回去。陳景陽把宋謹迎回京城,也算是大功一件,因著這事他更是做了這侯府二爺身邊的管事。咱家之前得罪於他,如今他發下話來要收拾咱們,這侯府裏自然有人上趕著給他出氣。”


    盡管陳景陽明麵上不敢對宴斂等人怎麽樣,畢竟宴斂說的好聽一些還是宴氏族人,但是暗地裏使上一些手段又能如何?


    打從前天開始,每日裏小廝送來的飯食要不就是餿壞了的,要不就是摻著泥沙。哪裏能入得了口?就連原本和他很談得來的褚玉院劉管事如今對他們也是遠遠的避開,沒個好臉色。


    更何況宴攸也是不希望這入口的東西掌握在別人的手裏,所以宴攸幹脆自個兒跑出去請了個廚娘,就放在侯府不遠處的一個小院子裏,開小灶,自給自足。


    宴斂搖了搖頭,對他而言,這些手段壓根就上不得台麵。都說君子不立於危牆,他若是沒有十足十的打算,豈敢羊入虎口。


    隻說如今他作為宴氏族人,一省解元,入了侯府,他行的正坐得端,若是真有什麽閃失,光天化日之下,其他的宴氏支脈族人可還端看著呢?


    至於宴放一家,如今也算是平地而起了。但隻要他們夠識趣的話,就絕對不會立馬對宴斂如何。好歹宴斂身份在這裏,他們若是不想留下一個得勢便猖狂的名聲,就得老老實實忍著。


    哎哎哎!宴斂摸了摸下巴,這時日,雖還長遠,但是總歸該有所籌謀了才是。


    ……………………


    那方的瓊玉院裏,宴北重一家,卻是剛剛從和慶堂回來。隻是這一回,他們是坐著軟轎被恭恭敬敬地送回來的。今日靖寧侯設宴款待他們。說的好聽一些是他們初來侯府,他靖寧侯可要略盡地主之誼。說的不好聽些不過是拉攏罷了。


    不過是幾天的功夫,他宴北重就成了堂堂靖寧侯爺口中的老弟。當日折辱過他的小童捧著酒杯給他賠罪,喚他族爺爺。那名犯上的婆子如今更是被發放出了侯府。回想起那小童一臉要哭還得忍著的模樣,宴北重心底莫名的一陣暢快。


    他知道,今日的榮光都是他小兒子和那宴理帶來的。不,到如今該說宋謹了。他回過頭來看著宴放一臉失神的模樣,安慰地說道:“二郎,你且放寬心,我看那宋謹也是個有情有義的,就算他恢複了記憶,又怎的可能至你於不顧!”


    宴放抿了抿唇角,聽著宴北重的話,眼底的憂慮到底是少了一分。宋謹幾天前就被鎮國公府的人接了回去。隻聽說老公爺特地從太醫院請了太醫,為的就是治好宋謹的失憶症。


    若是以往,他總算得上是宴理的救命恩人,兩人即便是能在一起,起碼在心理上,他總是高宋謹一等的。如今,宴理變成了宋謹,變成了堂堂國公府的嫡長孫。不說宋謹恢複了記憶之後,是否還能待他如以往。隻說國公府即便是能容忍得了繼承人是個斷袖,恐怕也忍受不了宋謹無嗣吧?


    他從沒覺得自己哪一次如同現在一樣的慌亂。重活一世,他更想要的是安樂平淡的生活。比如做一個富家翁,守著幾畝田地,安然一生才是最好。


    可這現實往往是和期望的背道而馳。他有些後悔,若是當初他沒有跟盧三少去見那陳景陽,也沒有聽從陳景陽的鼓動,從鬆溪跑到京城來,那是不是他與宋謹也可以安然的過上一輩子。


    隻是如今再來想這些,都已經遲了。即便是將來他們能在一起,便是宋謹不在乎,旁人又會怎麽看他,孌寵嗎?或是他倆就這樣做個地下情人,將來隻眼睜睜地看著宋謹成婚生子。


    宴放搖了搖頭,若是這樣,倒不如散了。打從他來了這大揚朝,他心底總有一種高人一等的感覺。那種我讀過五千年曆史,我上過天,我入過海,爾等封建小民,哪有我視野寬廣的優越感。


    便是到現在,他經曆了這麽多亂七八糟的事情之後,他的心氣總還是高傲的。


    可他哪裏知道,從他救回來了宋謹,從他弄出來了重生酒,他的未來早就注定了不能善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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