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元?前身好牛逼!宴斂張了張嘴,幹巴巴地想著。


    不消一會兒,一大堆下河村人簇擁著幾個青衣衙役湧了進來,最中間的那個李姓報子手裏捧著一個紅封,目光環視屋內眾人,最終停留在宴斂身上。躬身做了一揖,這才笑道:“可是宴家大老爺?”


    “不才正是學生。”宴斂回過神來,下意識的回禮。


    “可不敢當得大老爺這一禮。”那李姓報子急忙擺了擺手,側身避開。他們隻是布政使司跑腿的衙役,平日裏也就能在一些普通的百姓麵前耍耍威風,若真要論起來可上不得台麵。他隻恭恭敬敬地說道:“咱這就要張榜了!”


    在場的人群頓時斂了聲息。一個個的探著頭往報子手裏的紅封那兒看。


    “捷報!”那李姓報子展開手裏的紅封,目光環視四周,高聲喊道:“建寧府鬆溪縣宴家大老爺諱,高中子卯年福建布政使司鄉試第一名解元,惟此捷報鴻禧!”


    這一朝中了舉人,普通的皂隸都是不能直呼宴斂姓名的,盡管紅封上麵署明了中舉之人的姓名,報子也須得刻意抹去不說,這叫避諱。


    話音剛落,屋外立時傳來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卻是方才機靈的鄉鄰早早的跑回了家裏,竹竿子撐起長串的鞭炮就候在門口,隻等著報子念完,就一齊點燃了炮仗,劈裏啪啦,頓時好不熱鬧。


    屋內的宴氏族人俱是紅光滿麵,嘴裏大聲叫嚷道:“好好好!”門外的鞭炮聲都掩蓋不住他們的喜悅。


    宴北豐更是笑的合不攏嘴,他握緊著手裏的拐杖,眼裏冒著金光,渾身忍不住的顫抖。他下河村宴氏,不不不,從今兒個該說鬆溪宴氏,他鬆溪宴氏,眼見著就要崛起了。


    那京城一門雙侯是好,但宴氏族親數不勝數,人家恐怕也無暇顧及到他們這小小的一支。空有侯府的名頭怎麽說也比不上眼前切切實實的人實在。更何況如今是兩者俱全。


    這可是解元,福建布政使司的解元。福建本就文風頗盛,解元的含金量自然是遠遠的超過其他布政使司。誰敢說明年二月的會試;殿試,他鬆溪宴氏就不能出一個進士老爺?


    宴斂可都是他們看著長大的!


    又聽著那李姓報子笑著說道:“解元公可得好好準備一番,相信過一段時間,衙門裏就該下旌表,給大老爺造石坊啦!”


    哎哎哎!還要造石坊,宴北豐猛得一拍大腿,眼珠子一瞪,徑直倒了下去。


    旁邊的宴家村眾人見了,手忙腳亂地衝上來,把宴北豐抬到一旁的椅子上去。又是掐人中,又是灌茶水的。大好的日子,人家老爺子和老夫人俱是好好的,您老倒好,比人家還興奮!


    雖是這樣埋怨,心底可是美滋滋的。


    可不是?


    那些報子早早的就讓宴北流請了出去,三個報子,宴北流大庭廣眾之下每人給塞了一兩銀子。好大的手筆!這還是一報,等到二報,三報到了,可不知道還要謔謔出去多少。不過他們也不眼熱。那是人家報子不辭辛苦從福州府,建寧府,縣裏趕來,該得的。更何況他們袖子裏還揣著宴北則剛才塞過來的喜錢,每人少說也有五十文。


    好不大方。


    可誰讓人家家裏出了個舉人老爺呢!那可是半隻腳踏進了官僚階級的。人家有頂頂的好由頭。瞧著宴何來夫婦指揮著宴攸往正堂上麵升掛喜報的得意模樣。唉!怎麽就覺得這樣和藹可親呢!


    劉氏看著正上方紅底黑字的喜報,越看越高興,越看越歡喜,隨即一巴掌糊在宴何來肩膀上,另一隻手握緊宴斂的手,顫巍巍地說道:“好啊!我乖孫中了解元,眼見著長大了……你爹在天有靈,必然也是高興的……”說著,竟抹起了眼淚。


    宴何來捂著胳膊,好不容易站穩了身體,鼻中輕哼,滿腦黑線,看著劉氏這般模樣,隻得說道:“這大好的日子,哭什麽?可別壞了氣氛。”


    當即便是有人在一旁插話:“可不是,嬸子可不能哭了。這可是喜事。說不得大郎日後也能給嬸子掙一個誥命做做!”說話的這人卻是宴氏族人。


    “是及,是及。老夫人福星高照,解元公才高八鬥,老夫人必然是享福的命!”這一位想來是有點學問的。也能縐巴出幾句喜慶話。


    被人這樣一說,劉氏也不哭了,諾諾的說道:“確是不該哭的……”


    話還沒說完,忽的又有人衝進來,急促地說道:“快快快,解元公。本縣縣丞,主簿,縣學教諭,訓導,還有諸多鄉紳都來道賀了……”


    宴何來急忙推搡著宴斂:“走,咱們快些出去迎接!”


    這方剛剛踏出大堂,屋外又響起了鞭炮聲。院子裏不知何時擺好了桌椅。陸陸續續地還有下河村人搬著座椅往這邊趕來。


    鳴鑼聲歇,人群頓時分出一條道來,隻看見清一色的十幾頂小轎停靠在大道上。宴斂等人迎了出去。打頭的轎子裏走出來一人,這人頭戴紗帽,身穿葵花色圓領,金帶,皂靴。正是本縣縣丞,姓馮,因著是舉人出身,在鬆溪縣丞這一位置上呆了已有七八個年頭,能往上爬的機會微乎其微。


    鬆溪縣雖是下縣,以往每次鄉試雖也能出兩三個舉人。但一省解元,打鬆溪立縣以來,這還是頭一遭。所以他親自上門來道賀卻也不為過。不為這明晃晃的政績,就為這宴斂明年二月份說不得也能一飛衝天。他作為宴斂曾經的地方父母,少不得也能沾點光。如今上門刷刷臉,總不是什麽壞事。


    這邊馮縣丞落了轎,外麵的下河村人刷刷地就跪下了,瑟縮地磕了頭,喊著:“縣丞大老爺安。”


    宴家人正要跟著下跪,馮縣丞卻三步並兩步走了過來,扶住了宴何來夫婦,隻說道:“不必多禮,都起來吧!”


    說完,卻是看向了一旁的宴斂:“這位便是解元公吧!果然還是一表人才。”


    宴斂這才躬身作揖:“學生見過父母大人。”


    那馮縣丞忙扶住了宴斂:“不敢當,不敢當。要論起來,解元公與我那兩個不成器的表侄,外甥還是同窗。若是解元公不嫌棄,不妨喚我一聲世叔。”


    馮縣丞這般一說,宴斂自是不好推辭,略一沉吟,即是說道:“學生自是恭敬不如從命,馮世叔!”


    “這般才好。說來也是我舔著臉了。”馮縣丞笑道:“解元公大才,我那兩個不成器的侄子外甥日後還得煩請解元公多加照料。”


    說話間,馮縣丞身後卻是出來兩人,正是馮澤,曹尚二人。兩人俱是滿麵春風,好不得意,想來也是高中了的。


    宴斂猜的不錯。此次鄉試放榜,馮澤高中鄉試第五十七名。曹尚卻是稍微差了些,第七十九名。除此二人之外,還有薛為,他也中了。隻不過名次很是驚險,第九十名。卻是此次福建布政使司鄉試的最後一名,堪堪掛了車尾。


    好歹是中了舉,正是高興的時候,二人也不在乎馮縣丞無意識的貶低。總歸馮縣丞也是在替他們說話呢?更何況他們的確是學識不如人家。兩人也是心胸寬闊的,當即笑著說道:“見過解元公。”


    宴斂連連擺手:“可不敢,兩位兄長這是要折煞我呢!”


    見著這些人就這麽站在這兒,宴北則隻好說道:“大郎,不如請了諸位老爺往屋裏坐,待奉了茶,再慢慢敘話可好。”


    “卻是我怠慢了,世叔,諸位,請——”宴斂側身說道。


    這邊人進了門,那邊各府的管家下人卻尋了宴北則,找了個角落,一個一個地排隊遞上了禮單。有些好事的下河村人當即便是圍了上去。


    人群之中時不時傳來一陣驚呼。漸漸的,他們也就麻木了。


    這些大老爺們果然是頂頂的富貴人家。各種布匹,糕點,金銀器物尚且不說,二三十兩的儀程說出手就出手。他們悟了,難怪宴家今兒個這般的大方,想來早就料想會有這樣的大陣仗。瞧著那大紅禮單上一長串的物什。圍觀的眾人心底除了羨慕更是不由地一陣盤算。


    若是在平日裏,鄉裏鄉親的都不富裕,一場紅白喜事下來。隨的禮成,不過是幾尺布,或是幾十個銅板,這倒還說的過去。若是臉皮厚的,三五個雞蛋,人家也能厚著臉皮帶著一家老小蹭吃蹭喝。


    可是今天肯定是不成的。瞧著這陣勢,這麽些個大人物在呢!少不得得老老實實的上重禮。謔,大不了把家裏的雞鴨再捉來一隻,總歸著不能讓人太小瞧了不是。這般想著,不少已經上了禮的又折回了家。


    打從中午開始,宴家就開了流水席,宴三叔弄回來的那隻大野豬倒是好好的發揮了光和熱,不光如此,村裏人送過來的雞鴨也都宰殺了,送上了桌。紅燒肉,鹵肘子,燉雞,梅子鴨,肉末拌豆腐,七星魚丸,閩生果,醉排骨,紅糟魚排。賓客們推杯交盞,飯飽酒足,油光滿麵。


    等到將其他客人一一送走,已經是傍晚時分。


    宴斂打了個哈欠,重新回了屋子,宴北豐一行人依舊端坐在上方。


    宴北豐眯著眼睛,抿了一口茶。茶自然是好茶,宴家為了接待賓客早早的備好的。瞧著宴斂進來,宴北豐這才放下了手中的茶盞:“大郎啊!我這裏還有一件事情要與你說。”


    “四叔但說無妨。”宴北豐在他這一輩中排行第四。宴斂尊他一聲四叔是理所應當的。


    “之前的話,我還沒說完。京城的兩位侯爺除了允許我等支脈重新入族譜之外,另還給了一個恩典。”宴北豐坐直了身體,“咱各支脈之中,舉凡是中了秀才的,都可以上京投奔侯府,入得宴氏族學,侯府還一並安排食宿。你如今中了舉人,且還是一省解元,自又是不同的。說不得也能得侯府看重。即便是你作為一省解元,將來也能直入國子監做太學生。但若是能使得侯府延請一位名師好好的指導你一二,豈不是更好。便是將來得以出仕,那侯府可也是一等一的靠山。所以你看……”


    “這——”宴斂卻是頗為遲疑,雖然他是打定主意明年二月的春闈要下場一試。可是他家與那侯府從未有往來,雖說還是未出五服的親戚,可未免有種寄人籬下的既視感。這般想著,宴斂隻得把目光投向一旁的宴何來。


    宴何來沉了沉氣,搓了搓手指,良久才是說道:“既然有這等好事,大郎,不妨先入了族學也好。總歸於你而言,不是什麽壞事。”


    “那好,我聽阿爺的話。”宴斂躬身說道。


    “這就好。”宴北豐也是高興極了,又說道:“既然這樣,隻等著侯府派遣的人下來,我們再來商議具體事宜。天色也晚了。我們也該回了。”說完,便站起身來。


    “慢著。”宴何來也站起身來,一旁的宴攸當即遞上來一個木盒,齊刷刷的一排銀錠出現在宴北豐等人眼前。


    “承蒙族人關照,我家大郎如今總算是學業有成。這五十兩銀子便是我家拿出來,給族裏修繕祠堂的。”


    “好好好,太叔有心了,大郎有心了。既然這樣,我且替族人感謝太叔大義。”說完,衝著宴何來恭恭敬敬行了一禮。抬起頭來卻是笑的連臉上的皺紋都開了花。還是宴太叔懂禮。不枉他平日裏沒少維護這一家子。總比那宴北重一家得了富貴,便將家族拋到一邊,搬去了縣城之後,竟是連下河村都不在踏及了。抱著那沉甸甸的木盒,宴北豐一行人如是想。


    “應該的。應該的。”說白了就是用銀錢收買人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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