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十幾日裏宴家倒是平靜的很,看著宴家人毫不做作的親昵,宴斂心底的防備到底是放下了幾分。說起來不過是揣著明白當糊塗罷了。便是心底有再多的猜疑也是比不過眼前殷殷關懷來的透徹。每個人心底都有一塊軟肉,以前沒發現,隻是沒人來戳中這一點而已。


    不得不說宴家人打的一手好溫情牌……


    宴斂這幾日便是老老實實的窩在書房裏幹那咬文嚼字的活計。隻看的頭暈眼花,也不做罷!


    緣合為此?這事還得歸咎到他那位同鄉身上。


    宴北重一家最近熱鬧的很。自斷親事後,二叔宴北則第二日就上門捉了宴北重去縣衙割了戶籍田產。不過半天的功夫,宴北重一家就搬離了半山腰的破茅屋,住進了劉二家的祖宅,這劉二也就是王嬸子的夫家。


    之後的事情更像是脫韁的野馬。卻說那一日,宴北重一家背了一簍子東西去了縣裏一趟,回來後突然就寬裕了起來,一家子換上了嶄新的棉製成衣,在鋪子裏這樣的一身少說也要二百文。家裏燉的肉香更是漂的滿村子都是。聽說前兩天還和裏正商議著圈一塊地界建房,要建三進的大院子,定好的青磚昨兒個就拉了過來,堆成了小山模樣,村頭的王木匠都已經開始給他家捯飭家具了。


    這可都是真材實料,起碼得上二百兩銀子才供得起來。可不是宴家這不倫不類的宅子可以比的……


    村裏頭頓時就風起雲湧了,圍觀的圍觀,說閑話的說閑話,整個村子就像是春天複蘇的萬物,想著一刻也不要停下嘴巴子才好。宴家人也就跟著上了風口浪尖。甭管兩家原本如何,他們隻知道宴北重離了宴家人之後就富裕了,瞧著宴北重如今脊梁骨都直了不少。


    人家王嬸子就說了,這宴何來現在肯定是悔的腸子都青了,誰讓兩家斷了親,宴何來也就眼巴巴看著的份。宴北重,多老實的人啊!有些人總是沒福分,平白地丟了頂頂的富貴命。


    這王嬸子也是有眼光,下河村的人雖不再明麵上說,但心底羨慕的很。宴北重一家發達了,可沒忘記她這個恩人,縣裏上好的點心鋪子裏的軟糯可口的點心,往日裏都是達官貴人吃的,宴北重卻往她家足足送了三斤。那股子香甜的味道,他們隔著包裹嚴實的油紙也能聞到。還有各色的布匹,大扇的豬肉,各種粗使器具,著實讓人眼熱。


    熱鬧看的多了,下河村人明裏暗裏的套話,也沒從宴北重嘴裏撬出來他家為何大發了的原因,漸漸的心裏的滋味就不是那麽一回事了。


    話說的透徹了,其實也就是嫉妒,憑啥他們也同樣勞苦了一輩子,最後怎麽就是宴北重一家子莫名其妙地就得了富貴。這心底一旦不平衡了,做人的心態也就不正了。他們俱是想著,這宴家人什麽時候上門鬧一鬧才好,就劉氏那脾性,能讓宴北重一家安穩的過活?


    可他們挑著心眼幹巴巴的等著,這宴家人怎麽就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該吃吃,該喝喝,劉氏也熄了火,整日裏樂嗬嗬的笑,你與她說宴北重一家現如今如何如何好,她便說大孫兒學識如何出眾;你說宴故被宴北重送進了私塾,先生也說他有天分,她便說她大孫兒如今已經是每月領著一兩銀錢,三十斤栗米的廩生。直把人堵的啞口無言。卻全然不為宴北重一家幹擾。


    唯有宴斂老早把自個兒鎖進了屋子裏。筆頭上上下下,來來回回地轉圈,在他手裏玩出了花樣來。


    宴北重一家的事情倒像是給了他當頭棒喝。尤其是在宴放從山上救下來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後……宴斂鬱悶了,他覺得自己可能成了套路裏主角前期遇見的炮灰反派。窮困潦倒的家境,偏心到極致的爺奶,愚孝無知的父母,玩出花樣來的斷親,隨隨便便就能發家致富奔小康,拐角就能撿到野男人……下一出莫不就是各種打臉,然後炮灰退場領盒飯?


    唉,宴斂更加鬱悶了,宴家的彎彎繞繞他還沒弄明白,這世道就翻臉無情了。


    這般推敲著,也就那麽一瞬間,他就像是在一片迷茫中尋到了目標,原本的混混沌沌沒有了,他想著總得做些什麽來安安自己的心才好。就為這套路裏他有可能悲劇的下場……鹹魚還想翻身!更何況他如今鮮活著呢!


    有了這麽個想法,他也就不轉筆頭了,坐直了身子,老老實實的讀書練字。他自認為智商不低,又有前身的記憶加成,保不定也能有出頭之日。


    不得不說前身的學識的確是頂好的,做的一手好文章,寫的一手好詩,落筆的小楷也是比劃地端端正正的。宴斂雖承了他的記憶,但奈何三觀不同,總有些東西沒了那股子味道。嗯……封建腐朽的味道!


    前身做文章,寫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這廂美景那方月。寫的是世間滄桑,書生意氣,要罵盡天下不平事。總之就是生活如此妙不可言,然後這世間卻免不了藏汙納垢,我總是心懷天下卻無可奈何,所以我要寫點東西來抒發心中的苦悶。


    而宴斂做文章,他喜歡四平八穩的鋪敘,喜歡頭頭是道,一字一句地講道理,不喜歡詞藻堆砌,不愛格式化。這對也不對,起碼在科舉一途上卻是沒什麽效用。


    科舉做的是八股,八股隻是一種文體,本身也無好壞之分。隻是人家要的是起轉承合,是滿腹詩書。說白了就是要你將幾萬字的論文壓縮成七八百字的篇幅。不僅如此,你還得花團錦簇,條理清晰,朗朗上口。入的了考官的眼,人家玩的是就是一道門檻,用來刪掉絕大部分的考生,留下的那部分起碼文章是真的做的好。肚子裏墨水是足足的。至於其他,誰管呢!這不過是統治者治理天下的一種手段。


    入了這個時代,就得跟著潮流走,八股好不好,用的人才知道。所以,宴斂隻得老老實實的琢磨,這一琢磨就悶了十幾天。


    這天早上,宴攸卻找來了。


    懷裏揣著五兩銀子,眯著小眼,哼著小曲兒,比唱戲的還快活。入了門,肥厚的袖子一甩,湊到宴斂跟前,嘴裏砸巴著說道:“大兄這手字寫的越發好了。我瞧著也養眼。”


    看著宴斂不為所動的模樣,宴攸一點也不惱,繼續說道:“我知大兄刻苦,但總是待在這屋子裏也不怕悶壞了身子。瞧著今兒個又是個暖陽天,阿奶讓我帶你去縣裏逛逛。還特地與了我五兩銀子。足夠我倆花用。而且今日又是大集,正是最熱鬧的時候……”


    說到這裏,宴斂眉眼動了動,白紙上突兀的沾上了墨點。也知道這文章是做不成了,隨手扔掉了手中的毛筆。悶了這麽久,出去走走也好。


    宴攸見此,笑的更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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