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麽不知道呢?”潘銳柔和地看夏至一眼說,“你忘了嗎?我也在楠洲掙紮過。”


    她怎麽可能忘記這段經曆呢?每段難堪的過往,終有一天都會成為人生最寶貴的財富。


    隻是,最遺憾的是,當初的他們沒有共同進退。夏至淡淡一笑,說:“你都沒有掙紮下去,是我在掙紮。”


    “嗯。”潘銳低下頭說,“那時候年輕,魄力不足,心高氣傲,總覺得這座城市虧待了我。”


    “這座城市不會虧待任何人,你覺得它虧待了你,是因為你付出得不夠多。”


    “是啊,不說了嘛,那時候太年輕。”


    夏至也笑他:“你當初在楠洲上班,總覺得這不對勁那不對勁,好像全世界就你一個人懂得該怎麽辦事,其他人全是傻逼,而那些傻逼還一個個對你趾高氣揚。”


    他笑得略有些尷尬:“你當初應該狠狠罵我。”


    “我說過的啊,然後你覺得我也是傻逼。”每當那種時候,夏至就不再多話了,一個裝睡的人是永遠叫不醒的。


    不過,也許她還是有責任的吧,畢竟,當時她不是別人,他們是最親密的伴侶。那時候,她覺得沒有必要改變他,喜歡他,就全盤接受他,包括他的缺點。


    現在,她也認為愛一個人更大體現在接受上,但在接受的前提下,有義務為了對方主動變得更好。


    好的愛情,是打開一個新世界,而不是把自己關進牢籠。


    潘銳問她:“我那時是不是很混賬?什麽都幹不好,還老不聽勸。”


    “大家都混賬,又不隻是你一個。”其實也不過過去了六年而已。六年,好像很久,但在人的一輩子裏,不過是一眨眼。


    “如果我當時留在楠洲,現在會怎樣?”他沒有問他們會怎樣,可是夏至知道他就是這個意思。


    誰說得準呢?也許他們會結婚,也許他們還是會分開。夏至突發奇想,說不定每一個如果後麵都存在另一個平行世界,在那裏,他們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然而,夏至選了一個不怎麽好的假設往下說:“可能你會窮困潦倒,吃了上頓沒下頓。”


    他蹙起眉說:“夏至,你至於這樣咒我嗎?”


    她笑笑說:“隻是提醒你,珍惜現在的安穩。”


    他安靜了片刻,可能是她的話讓他想起了泰城的家。他是個有家的人了,有家便是安穩。


    他甩了下頭,嘴邊的笑顯得略為勉強:“餓了吧?我發現了一家不錯的音樂餐吧,去試試嗎?”


    “可以。”


    坐手扶電梯等上商城頂層的時候,他的肩膀與她輕輕地碰在一起,她無處可躲,便往後退了一級,他回頭看她,她低頭回避了他的目光。


    餐吧是個將近兩三百平方的大開間,裏麵燈光昏暗,裝幀文藝而精致。一樓鋪了深色的木地板,正門繞過仿真花屏風後,盡頭是一個裝了液晶拚接屏的躍層小舞台。


    舞台上安置了爵士鼓、鍵盤、電貝司、電吉他和木吉他,舞台一側樹著一棵巨型的仿真樹,粉色的假花遮蓋了整個舞台上方。他們進去時,樂隊成員正在調試樂器和設備。


    餐廳牆壁的下半截是與地板同色的木板上了牆,上半截是深灰色的凹凸文化磚,每隔兩三米掛了小幅的歐式風景速寫畫。兩邊靠牆以薄荷綠色的矮玻璃窗格隔開成數個卡座,中央錯落著若幹桌子,桌上點了白色的鐵籠蠟燭台。


    夏至知道這家餐廳,風評不錯,人氣挺旺。今天可能因為來得早,一樓尚未坐滿。天合


    二樓是一個個鑲嵌在兩邊牆上的玻璃房子,相當於私密性更高的小包廂,同時對舞台上的表演擁有更好的觀賞角度。


    潘銳問夏至:“想坐哪裏?”


    “隨便吧。”夏至環視場內一圈,將選擇權交給了潘銳。


    “那坐上麵吧,聽歌更舒服。”


    潘銳選了離舞台最近的那間玻璃房,率先爬上了白色的小木梯。


    上了樓後,他回身向夏至伸出了手,但夏至沒把手給他,自己扶著門框登上了房子。潘銳的手懸在空中,他尷尬地用手指磨了磨自己的掌心。


    她沒理他,已在橄欖綠色的皮沙發上坐下了,隨手摟過一隻繡花靠枕。


    “這點高度不怕吧?”他坐下來問她,他當然記得她畏高。


    “不動的話沒事。”她說。害怕多少是覺得危險,這裏還是很安全的。


    看好餐牌後,潘銳按鈴叫來了服務員,他點了一客酸菜魚,一份香辣蝦,然後問她:“要酒嗎?”


    她搖了下頭,但他還是點了一瓶啤酒:“我喝一點。”


    輪到她點了,她隻補了個青菜和一份甜點。


    “我記得你愛吃酸菜魚。”他說。


    她微微一愣,把餐牌遞給了服務員,說道:“那是你愛吃的,我其實不愛吃魚。”


    “我以為……你經常做。”他臉上緊了一下,“那,換一個菜,或者再點一個?”


    “不用了,我能吃。”她沒所謂。酸菜魚是她做得最好的一個大菜,可是,他竟然不知道那是為了他。


    “對不起……”他直直地看著她說。


    她沒有看他,扭頭俯視著台下正準備唱歌的歌手。


    這句“對不起”,除了是為了那盤酸菜魚,可能還有別的含義吧,但她已經不想深究了。她曾經執著於他竟然就這樣放了她走,而時過境遷之後,她又覺得他們之間,說再多的對不起都已經再無意義。


    她來,隻是為了表明自己已經不在乎。


    台上的男歌手很年輕,發微長,穿一件胸前縫了白色口袋的水藍色襯衣。他抱著木吉他,輕輕拍了拍麥克風:“大家晚上好,今晚先為大家帶來一首《葉子》。”


    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開場白後開始吟唱,大概平日裏也是個很內斂的男生。歌聲略帶點稚嫩,有點故作深情。


    夏至覺得,這樣年輕的男生,怎麽能唱出真正的孤獨呢?


    隻是在這種特殊的時刻,這樣稚嫩而故作深情的歌聲,突然打中了她。


    那種獨自飛翔的孤獨,在眾人環繞當中的孤獨。一個人吃飯旅行到處走走停停,也一個人看書寫信自己對話談心。


    她孤獨得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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