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遠前踏兩步看夏健鋒剛剛扔下的報紙,看了兩眼後神色滑稽地回頭問夏至:“姐,你什麽時候改了個名字叫陳大嬌?”


    一聽這名字,夏至渾身一抖,她搶過夏遠手上的《楠洲日報》,副版頭條上一張占據了半個版麵的照片,上麵那個坐在火車車廂地板上、以行李箱當桌子乘著泡麵麵碗大口吃麵的正是她!


    她全身血液“刷”一聲往臉上衝去。她從來沒想到自己會以這副尊容登上報紙頭條……


    照片上的她,頭發亂糟糟的,滿臉油垢,被熱湯一蒸像要往下滴似的。嘴巴張得老大,正準備迎接筷尖那一掛泡得發起的麵條。


    這……簡直可以稱為人生的黑曆史。她一個人在火車上如此邋遢,不正因為以為沒人會關注到她麽!


    就算她想說這不是她,但身上的運動服正是夏健鋒和何豔去逛圩時在地攤上買的,她和夏遠一人一套,真是想賴也賴不掉。


    可是,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她繼續看附在照片旁的一篇小文:


    【新年剛過,家住懇園的陳大嬌依依不舍地離開了一雙兒女,踏上了南下的火車。這是她第一次南下打工,丈夫與同鄉已經替她在化妝品廠中找好了工作。站了一夜之後,她滿足地吃上了一碗方便麵。打工之路,是陳大嬌的尋夢之路,也是兩個孩子留守生活的開端。


    記者:韓峻熙】


    勒個去!他不是人販子,是個記者?也是,人販子幹嘛要掛部單反在脖子上?她當時是沒睡好腦抽了吧?但是好好的他搞什麽暗訪!


    她吸了口涼氣,把報紙往自己臉上一拍,這玩笑真的開大了。她差點沒壓抑住跑回楠洲找韓峻熙算賬的衝動。然而,就算真找他,她又該罵他什麽?


    偷拍她照片就算是一條吧,可後麵的故事全是自己瞎編的啊……她又低頭看了看照片,這個,算不算侵犯了她肖像權?


    說來也怪,辦公室裏也訂了《楠洲日報》,這是五天前的報紙了,居然也沒人發現這副版頭條上的是她——還好沒發現,她可丟不起這個人。


    不過認識她的朋友都知道她不叫陳大嬌,這次去周鎮,她也沒有到處宣揚,沒有人知道她擠在了春運回程的火車上,大概看到這照片的朋友,隻是以為人有相似吧……


    那就算了,別再提。省得再出醜一次。


    她把報紙折成一團,塞進包裏,何豔眼神不大好,沒搞清是怎麽回事,問道:“那是什麽?”


    夏遠努嘴看夏至,夏至聳了下肩說:“什麽都沒有,我也不清楚,就是有個人長得像我而已。”


    他們非要問,她就抵賴到底,管那身衣服什麽的,就當真有個叫陳大嬌的人長得和她一模一樣又恰巧穿了件和她一樣的衣服好了。


    嗯,星期一回辦公室,還得偷偷把那天的報紙也藏起來,免得有人往回翻時說起。


    至於夏健鋒……那就不是她的事情了。反正她回來了,夏遠結婚,她也會回來。


    夏健鋒看她不順眼,她也不自討沒趣,她趁著下午的時間收拾了下房間,衣服扔的扔,不扔的帶走,也沒多少,書用箱子打包了放床底下,算是把房間騰空了。


    “姐,你沒必要收。我們還沒有計劃要孩子的。”夏遠倚在門邊看她,低著頭悶悶不樂地摳自己的指甲。酷錄文學


    夏至把最後一箱書推進床底,站起來看著他笑了:“空間就那麽多,不用跟我客氣。你們還年輕,但是過幾年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了,用錢的地方肯定也多,能存就存點傍身吧。這房間空著也是浪費。”


    夏遠低著頭說:“反正這房間還是你的,你隨時可以回來住。”


    夏至挑一下眉不置可否地說:“我知道。你就當姐已出嫁好了,都說女大不中留,姐不可能一輩子賴在家裏的。”


    吃過晚飯,夏至就去輕軌站趕夜車了,夏遠開摩托送她過去,臨別時,夏遠說:“姐,你為什麽不明天再走?”


    夏至搖頭簡略地說:“算了吧,我回去了。”


    說完就扭頭走進了車站。


    家是什麽呢?對很多人來說是避風港,而她的風暴很多時候都是從家裏卷起的。


    對比很多複雜的原生家庭,她的家其實沒有帶給她什麽實質性的傷害。


    小時候皮了也挨打,但不會比同齡的小孩被打得多,甚至在同學、鄰居眼中,她是那種極少被打的別人家的孩子。


    她在學校品學兼優,從小學到高中學習刻苦,班主任對她的評價是“不很聰明,但靠著勤奮保持著年級三甲的優異成績,很不容易”。


    盡管如此,夏至卻從來都不是父母的驕傲。


    月考年級第二名,夏健鋒會對她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上麵還有第一名。拿了第一名,夏健鋒就會說她飄了,這樣的心態不可能每次都拿到第一名。


    明明她什麽都沒有說,隻是把成績單攤在了他麵前。


    她無論做什麽,都得不到他一句稱讚。而且恰恰相反的是,她的所有優點到了夏健鋒嘴裏都會變成缺點。


    她成績好,夏健鋒會說高分低能,實際動手不行;


    她懂事,一放學就馬上完成作業,還主動教夏遠寫功課,很少到外麵瘋玩,夏健鋒就說她交際能力不行,人緣不好;


    她幾乎沒有零用錢,從小學到初中投稿用的稿紙和郵資都是從早餐錢裏省下來的,夏健鋒卻說她一分一毫斤斤計較;


    她用稿費買書,日常最主要的休閑活動就是看書,夏健鋒則說她是個書呆子,越看書越傻……


    諸如此類,她隻要想起一件,無數件類似的小事就如雪花飄進她心裏。雪崩之時,這些雪花沒有一片是無辜的。


    他看不起她,她就努力做出更好的成績,想證明他的看法是錯的。她覺得有一股勁在自己與夏健鋒之間抗衡著,他不斷打壓,而她不斷喘息著頂住壓力。


    她一直默默地忍受著,離家的念頭卻在心田裏瘋長。她不想離家出走,她沒夏健鋒眼裏那麽傻,她知道沒有謀生的能力,沒有學曆,她哪裏都去不了。


    高考,大學,一座能讓她離家的城市,成了她逃脫桎梏的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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