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一手拖行李箱和行李袋,背上一隻大背包,身側一把吉他,像聖誕老人似的搖著身子朝車門走。


    車上過道狹窄,兩邊的座椅不停地碰撞著她的行李,增加了她行進的困難。


    下了車,新鮮的空氣一下衝撞進她的體內,把她那昏昏沉沉的腦袋吹醒了。


    她環顧著半暗的停車場,不大,場邊一座黯啞的平房,隻在旅客出口上方裝了一隻昏黃的燈泡。


    她的心重新懸了起來。做這個決定的時候,她認為她已經考慮得很清楚了,可是當她真的置身五穀鎮,她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心虛。


    因為暈車,她身上冒出了一層虛汗,入夜後風還是涼的,一吹,她打了個哆嗦。


    還是先找潘銳吧。


    她拖動行李一出站口,就馬上有四個戴著頭盔的男人圍了上來。


    他們口裏吐出的方言語速飛快,音調鏗鏘有力,然而每一句話的尾音都朝上揚起,給她一種淩厲的怪異感。


    她知道他們隻是想拉生意的摩的司機,楠洲禁摩好些年了,而在康洲摩托車依舊很普遍,康洲也是滿街的摩的司機。


    但是,可能因為他們操著她聽不懂的方言,又是這樣深的夜,她情不自禁地害怕起來,把吉他的背帶往自己的胸前又拽了拽,就像防備著誰來搶這把吉他似的。


    她不斷地搖著頭,突破他們的包圍往前走,有三個司機見狀就離開了,但還有一人緊追著她不舍。


    她狠狠地說了一句:“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司機愣了一下,隨即用夾生的普通話說:“靚妹寧去邊樹?沃送寧去!”


    “不用,有人來接我。”


    車站很小,出站口旁邊就是候車廳,夏至繞過一排鐵馬護欄走了進去。


    候車廳統共就三排座椅,夏至在第一排坐了下來,拔響了潘銳的電話:“來接我吧。”


    潘銳不知道是受到了驚喜還是驚嚇,他半天才反應過來:“你來了?在車站嗎?”


    “快點,我餓了。”暈車的惡心消散後,夏至感到了肚子的空虛,站裏有家小店,她掃了一眼,隻有方便麵和餅幹,她不想吃。


    她等了將近二十分鍾,潘銳才出現在了候車廳門口。


    她先看見了他,也可能是他先看見了她。反正,當她看到他時,他還沒開始走向她。


    他穿一件黑色的帶帽風衣,呆站在門口,身體朝向她,手心捧一串鑰匙,微微張著嘴,眼裏有光。


    她站起來,兩人相隔五米,相對而立。


    她把他們的距離從一百五十公裏縮短到了五米,她來了,義無反顧地來了,帶著點瘋狂勁兒地來了。


    她朝他笑,手左右甩了甩指向擱在腳邊的行李,意圖很明顯。


    他嘴動了動,終於走了過來。


    她以為他會第一時間擁抱她,然而他沒有,他背起了她放在椅子上的背包和吉他,拖起行李,空出的一隻手牽著她往外走:“來,我帶你去吃夜宵。”


    潘銳開了輛摩托車來接她,她早就聽他說過高中畢業後他就考了摩托車駕照,不過坐他的後座這是第一次。


    他把行李箱橫放在前踏板上,行李袋搭在行李箱上方,吉他和背包實在放不下了,隻好遞回給夏至:“你得自己背著了。你早告訴我帶了那麽多東西來,我就叫輛的士過來。”


    多嗎?這是她在楠洲將近五年的家當,她斷舍離了不少才精簡到現在這個樣子。可是她沒有說什麽,乖乖地背上坐上了後座。


    把臉貼在潘銳後背上,夏至感到心安了許多。她吹著撲麵而來的涼風,看著這座她即將要生活的小鎮。


    水泥路倒是很寬敞,路上沒有畫交通標線,過路的車子也不多,都自覺地靠右行駛。


    稀疏的路燈也足夠明亮,讓夏至能看清道路的兩旁。


    住房大多是三四層的,高至五六層的也有,裝潢好一些的,外牆全貼了瓷片,更多直接裸露著牆磚。基本上樓房有多寬,大門就開至多大,都是折疊式的上了油漆的鐵門。


    這樣的門一打開就可以做生意,所以住路邊的人家一般會開個小店。


    像飯店、雜貨店、手機充值店之類,通常都沒有正式的招牌,隻對著車來的方向樹一塊木板,上麵用黑筆寫著“有飯吃”、“礦泉水”、“充話費”等字樣,簡單粗暴而直接。


    潘銳把摩托車停在了一間寫著“正宗牛雜”的小飯館前,示意夏至下車:“這裏的牛雜麵最好吃了,你試試。”


    夏至跟著潘銳走進了店子,店裏隻在煮食台前亮了一盞小燈,一個人躺在靠牆邊的一張竹製躺椅上,聽著收音機裏混滿雜音的大河方言劇。


    潘銳叫了一聲,依然用的是她聽不懂的方言,那人馬上站了起來,是個年過半百的男人,他弓著背,和潘銳交談了幾句,就打開了店裏的大燈,然後走進了煮食台煮麵。


    說是大燈,也不過是比吊在煮食台上的那盞燈泡稍亮一點。藉著這亮光,夏至看到了桌上布滿了油汙。


    她掏出紙巾把桌麵擦了一次,沒擦幹淨,但感覺好些了,這才抬頭對上潘銳的目光。


    他嘴角是上揚的,好幾次吸了一大口氣,像要說話,卻又什麽都沒有說出口。


    還是夏至先開了口:“我是來解決問題的。”


    “我……有點不明白。”


    夏至橫他一眼:“你還有什麽不明白?你不回去楠洲,所以我來了。”


    “你再也不回去了嗎?”潘銳顯然還沒能消化通透這件事。


    夏至聳聳肩:“不知道,說不好。也許我明天就回去了,如果你對我不好的話。”


    “我什麽時候對你不好了?但是,你工作怎麽辦?”


    “辭了。”夏至正色說,“潘銳同誌,我現在認真地告訴你,我接受你的求婚了,你在哪裏,我就把家安在哪裏。我要趁著我還年輕,在另一個城市重新起步。我希望我們共同進退。好了,你現在準備怎麽安置我?”


    潘銳愣了下,說:“你是說,我們,現在就結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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