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判破裂,場麵難免失控,這早在他的預料之中;情況原本還在掌握之中,隻是更意外的事卻在後頭——出賣他的竟是父親最倚重的心腹!


    大雨滂沱,下得仿佛世界末日似的,還持續了好幾個小時,他不曉得自己能不能活下去……隻能賣命逃跑。


    從產業道路終於走到一個靜僻的村子——由於出了內賊,他不確定還有哪些人等著他落井下石,所以他當然不能回去求援;而警方也早已盯上他,現在談判出事,有人死了,他更不能去找警察;他是黑道分子,一般人絕不會想要自找麻煩的幫他,賀英東非常清楚,這次他隻能靠自己!


    雨下得幾乎要遮住他的視線,在看不太清楚眼前的情況,加上傷口使他全身發熱,讓他走得跌跌撞撞,隻能停下腳步,稍微包紮傷口才順著小路繼續走。


    雨勢未歇,他的步伐也沒停下來,他不知該走到哪裏才能喘口氣,隻確定若想活命就得走下去,直到找到最安全的地方才能鬆懈。


    可哪裏才能讓他放心呢?


    那些長輩都是看著他長大的,他向來最信任他們,可如今出賣他的也是他們,難道在利益當前,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嗎?或者該說為了利益,其他都不再重要,包括當年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嗎?


    賀英東一麵走的同時,嘴角也掀起淡淡的嘲弄。


    父親辛苦一輩子的打拚,最後成為別人覬覦的目標——想到父親因為放不下這些兄弟,最後甚至失去了妻子,值得嗎?他不禁為父親感到悲哀,也為自己的堅持覺得幼稚。


    母親去世後,他以父親作為學習的榜樣,結果卻落得如此下場。


    兄弟是義氣?!


    兄弟如手足?!


    “呸!”在利益麵前,根本就沒兄弟!


    他慢慢走。來到一間看似倉庫的地方,撬開門鎖躲進去——如今能躲一時算一時,隻要能撐到叔叔趕來,他就安全了。


    如今他唯一能信任的就隻剩下叔叔了,倘若連叔叔也背叛他,那他真的是死路一條了。


    “喝!喝!”傷口的痛楚令他咬牙切齒,而明明渾身都淋濕了,他的全身卻相當滾燙,身體還不由自主的在發抖著。


    該不會今天他會死在這裏吧?如果是這樣也不錯,至少別讓他死在那幫人的手中!


    思緒開始渙散,他累得像想睡卻又得保持警覺——父親生前就常提醒他,像他們這樣的人根本沒有真正的睡眠,因為隨時隨地都得小心,否則就無法看見明天的太陽!


    雖然這種說法很老套,卻是很管用,至少父親就是死於心髒病,而不是仇家的殺害。


    母親在臨死前曾交代他千萬不可走上父親的後路,如果他今天死了,母親肯定會對他失望,所以他不能死!


    經過這一次的經曆,他已對所謂的黑道幫派徹底的死心了,他想活著,想改變,想遵守與母親有過的約定,想要獲得再一次重生的機會,他還有好多好多事沒做……


    “啪嚓!”電燈在瞬間亮起。


    這讓他混亂的思緒頓時集中,視線也直視著門口——那裏站著一名少女,她看著他,稚嫩的臉上透著濃濃的恐懼。


    他知道下一秒,那女孩絕對會轉身逃跑並放聲大叫讓所有人發現他,而他卻沒有體力去阻止即將發生的事——即使他想開口叫她別出聲也無能為力。


    嗬……死就死吧!誰沒死過呢?隻是時間的早晚罷了。


    賀英東閉上眼,不再做最後掙紮,然而等了一會兒,卻沒聽見預料中的高分貝尖叫,也沒聽到倉皇逃跑的腳步聲,他睜開眼,看見少女竟然還有膽子朝他走過來。


    他不禁嗤笑的問:“你不怕死嗎?”聰明的人都曉得何時該袖手旁觀才能保住小命。


    “怕……”她的聲音在顫抖,緊抓著衣服的手也因用力過猛而泛白,足以想見她有多緊張、多害怕。


    既然如此,為什麽她不轉身逃走?“那你還不走!”如果來的是個年輕力壯的男人,他還能心存一絲希望;但眼前的她身高很矮,身子又是那樣的纖細,根本對他毫無幫助。


    “你、你流了好多血,如果我走了……你可能會死。”剛剛在外麵,她就是看見殘留在地上還未被雨水衝刷的血跡才找到這裏來,他看起來相當虛弱,必定流了不少血。


    賀英東訕笑一聲,故意裝作毫不在乎的模樣。“那又如何?出來混的,不是生就是死,如果今天會死,我也會坦率接受。”絕不連累無辜的人。“你快走吧!”


    明白他不可能對她造成危險,莫子茵的手終於稍微放鬆,視線直視他,像是在思索什麽似的,過了好一會兒終於問:“是要報警,還是叫救護車?”


    “不用……你走!快點走!”他現在說話很困難,他必須保存一點體力——活著就有希望,雖然不大……


    她也很想走啊!可是……


    即使不怕眼前的男人,莫子茵依舊會緊張,因為他黑道的身份!


    他們這個村子經常有黑道的人來收取保護費,晚上還有人集結飆車或是鬥毆,而警察明明知道卻不關心,總說沒出人命就好,搞得大家最後都變得冷漠,自掃門前雪。


    她也很討厭黑道,討厭這些不學無術,成天隻知逞凶鬥狠,欺壓他們的流氓,但眼前的他被打得鼻青臉腫,身上還有多處刀傷,如果她真的見死不救,良心也很難平靜。


    唉!都怪她今天和朋友慶祝考上大學的事而太晚回來,不然也不會遇上這檔事,罷了,就當作慶祝她考上大學的日行一善好了。


    不能報警、不能送醫院,陳伯又不收來曆不明的病患,看來隻好把他打包帶回家。“走得了嗎?”


    “不用管我!不許報警,也不準叫救護車!你走!”


    “你是黑道嗎?”


    “沒錯!”他以為聽見自己的身份,就能逼走這個小女生。


    “我最討厭黑道了!”


    “那你為什麽還不走?”


    “因為……放著你不管,我會良心不安!我帶你回家。”即使已經怕得要死,但在人命關天的當頭,她也不敢輕忽。


    “你說什麽?”他沒聽明白,還以為自己的腦子不清醒,聽錯了。


    “我媽是護士,可以稍微處理你的傷勢。”她突然雙手握拳,深深吸了幾口氣後一步步走近他,無奈的說:“我根本不想跟你們這種人有任何瓜葛,可見死不救不是我的本性,能幫多少就算多少吧!”


    “你不怕惹禍上身嗎?”她的反應令他感到很錯愕。


    “放心,我會跑得很快。”意思是情況不對,她隨時都會扔下他,完全不需講義氣。


    賀英東笑了笑,看她企圖扶起自己,不禁語帶嘲諷:“你根本就扛不動我,快走吧!”


    “不要再叫我走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天知道要她做平常根本不會做的事有多困難,而這個男人偏偏還要挑戰她,令她感到忍無可忍。


    “你以為我願意嗎?我根本就不想!可是如果我今天沒做,萬一你死了來找我怎麽辦?”她可不想到時候天天被噩夢糾纏。


    賀英東徹底被她打敗了,而誇張大笑的結果就是肋骨痛得讓他悶喊好幾聲。“那請你媽過來一趟吧!”他也不想連累無辜的她們。


    莫子茵注視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如果你有地方去,就不會呆在這裏了;我們幫了你前麵,又任由你繼續呆在這裏,結果你死了還不是多此一舉?不要再跟我爭辯了,把手給我——”


    他看了看她,明明那樣的弱不禁風,仿佛隻要一拳就能讓她再也爬不起來,偏偏卻有著令他吃驚的固執與善良。


    “快點!”她又催促。


    這時賀英東伸手搭上她的肩,在她的攙扶下緩緩站起來。


    她果然很矮,根本不到他肩膀的高度,身材也很瘦,搭在她肩上的手摸到的幾乎都是骨頭,不過力氣倒是不小,他走不太動,需將一部分的重量交給她,本以為她會支撐不了,但看不出來她還挺有韌性的。


    “我家離這裏不遠,隻有兩個路口而已,你最後堅持下去,不然我是不會管你的!”不知打哪來的勇氣,她竟毫無畏懼的指使他。“快點走!”


    外表是好欺負的溫柔小妹妹,原來骨子裏是霸道的嬌悍鐵娘子,他真是看走眼了。


    兩人慢慢走出倉庫,莫子茵先是左右看了看,確定街上都沒人後才扶著賀英東並困難的撐起傘往回家的路上走。


    晚上十一點多了,路上沒人走動,她得趕緊回家免得母親擔心;明明今天是個好日子,她怎會遇上這種倒黴事?唉!


    “歎氣嗎?”


    莫子茵一慌,連忙咬著下唇,原來她剛剛真的歎氣了。


    “因為遇上我,所以覺得很倒黴嗎?”不知為何,雖然仍處於危險中,他卻想逗逗她。


    她仍咬著唇不說話,做好事應該感到心情很好,她卻覺得很無奈。


    “你以為我願意嗎?如果不是被自己人出賣,我犯得著這麽狼狽嗎?”或許因為她是局外人的關係,他不禁脫口道。


    “如果不願意,為什麽不離開?不要替自己找借口,做了就是做了,走這條路是你自己的選擇,難道還有人拿刀架在脖子上威脅你嗎?”她最不齒說一套做一套的人。


    “我爸是其中一份子,你說我能怎麽選擇?”他反問。


    “如果你想離開,他能殺了你嗎?明明就是你自願的,就別怪到其他人頭上!”唉!前一秒才警告自己別再開口,怎麽一下子又忍不住開口了。“別再跟我說話,專心走路!”


    “你真有意思!”看上去應該隻有國中生年紀的她,卻是意外的沉穩。


    “我一點都不想讓你覺得有意思!”莫子茵使勁扛著他,腳步踩得很重,早知道就該泯滅良心的放著他不管,無奈千金難買早知道。


    “看不出來你個頭小,還挺有力氣的。”


    “我是被迫的。”她的腎上腺素大概今晚一次就都用完了。


    拖著一個龐然大物想走快是不可能的,她隻能祈禱找他的人還沒追上來。


    雨還繼續下著,不知自己是否能平安,可賀英東的心情卻還不錯,甚至有閑情逸致吹起口哨——他今天的運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在沒結果之前大概也沒定論。


    “別吹!”她連忙喝止。


    “為什麽?”雨的聲音那麽大,他的口哨應該隻有她才能聽見。


    莫子茵立刻瞪他一眼,小聲地說:“難道你不知道晚上吹口哨會招來……那個嗎?”


    “哪個?”他還真是沒有聽過。


    “就是……那個啊!”莫子茵對他擠眉弄眼,就是不敢說出口,免得真的招來不該出現的“東西”。


    賀英東突然領悟,“你是說鬼嗎?”


    她瞪大眼,恐懼的馬上四處張望。“你幹嘛說出來?這是不能說的!”


    “你真的相信這種事?”太傻了吧?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不要再吹口哨了,專心走路!”這男人真的好重,幸好已經過了第一個路口,快到家了。


    “你不相信不就沒有嗎?”他好心的開導她。


    “你管我!走快點啦!”耐性告罄,怒意攀升,她真想把他給扔在路邊算了。


    “小妹妹,我叫阿東,你呢?”該死,頭開始暈眩起來,步伐也變得愈來愈不穩。


    “我已經十七,不小了!”


    “哦,失敬、失敬,請問尊姓……大名?”糟糕!他快看不見眼前的一切了……


    “不關你的……啊!”莫子茵還沒說完話,身旁的男人已不支倒地,這讓她傻眼了——隻剩下十幾公尺的距離,他怎麽不能多堅持一會兒?


    可惡啊!


    “喂!醒醒!你不自己走,我就把你扔在這裏囉?喂!”她用力推他、拍他,卻不見效果;他仍是一動也不動的躺在地上。


    怎麽辦?!


    難道真要把他扔在這裏嗎?好不容易都走到這裏了,就隻差一點距離……莫子茵看著他蒼白的臉,再看看距離不遠的家門,她牙一咬,收起傘,費盡全身力氣將他背起來——畢竟頭都剃一半了,怎能不繼續剃下去;若是中途放棄,她剛才大可對他置之不理!


    “我考上大學了,我考上大學了,我考上大學了……”莫子茵默念著這句話,分散注意力,不去想他有多重,隻想著回到家後看見母親終於放心的表情。


    她想著母親、想著父親,想著快要回家了,想著美夢終於要實現,背上的重量似乎也減輕了一些……


    “唔……”賀英東感覺到頭好暈,身體好燙,可是又有些溫暖,耳邊沒有雨聲,雨停了嗎?


    他剛剛是不是睡著了?該死!那些人有找到他嗎?


    睜開眼睛,看見一名中年婦女坐在他身旁,她有些慈祥的臉龐,眼神十分溫柔。


    “醒啦?我已經替你把傷口包紮好了。”曾良鈺伸手碰觸他的額頭,放心的說:“幸好退燒了,不然我就得把你送去醫院了。”


    昨晚女兒一身濕的背著一個男人回來,她隻看了一眼就明白情況,沒有多問,第一時間就隻是去診所借用器材回來幫他處理傷口,免得繼續惡化。


    窗外天色已亮,賀英東避開那刺眼的光芒問:“我睡多久了?”


    “現在是早上八點,還早,你要多睡一會兒才能快點好起來。”曾良鈺笑著說,同時起身伸出雙手橫過他,好像在移動被子。


    賀英東順著她的動作轉頭,赫然發現旁邊睡著一名女孩,那是讓他很眼熟的女孩,他想了好一會兒終於想起昨晚發生的經過——他本以為是叔叔已經找到了他,原來他還在別人家裏,不過暫時應該不會有危險。


    “伯母……謝謝你。”他記得那女孩說她的母親是護士,所以他能繼續呼吸全是她的功勞。


    “不客氣,隻是舉手之勞;你要謝就謝小茵,是她把你背回來,扛上二樓的,她還說因為你才讓她發現原來她有當女超人的潛力,也是她照顧了你一整個晚上。”看見女兒背著比她高壯的男人,曾良鈺差點傻眼——平常看來文弱的孩子,力氣居然這麽大!


    原來她叫小茵,真可愛的名字,睡姿也很可愛——她側向他,整個人蜷在一團,像個小嬰兒似的。


    看著她,他的眼神變柔了,嘴角也慢慢上揚,不過想起昨晚她大膽的行徑就無法認同。“你女兒未免太無防人之心了,一個女孩子竟敢靠近我,假如我想使壞,她根本就逃不掉!”


    真是個傻瓜!


    曾良鈺笑著解釋,“那是有原因的,之前我丈夫出車禍,當時很晚了,加上曾有人製造假車禍騙錢,路上的車根本沒人想停下來,也沒人去報警,幸好還是有好心人停車查看,才救了我丈夫;如果再晚一點就來不及了,所以小茵很感謝那對夫婦,也對她爸爸承諾會盡力去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原來如此……不過還是太危險了。”他真幸運,遇上她。


    “她一旦認定對的事就會去做,你放心,她做事很小心,不會衝動。好了,你還是再多睡一會兒,才會好得快。”


    “伯母,那她……”女兒傻就算了,總不會連當母親的也對他不設防吧?


    曾良鈺看著他笑了。“雖然你被打得鼻青臉腫,但你的眼神仍然很清澈,我相信你不會欺負小茵,再說你負傷在身,她一個人對付你也綽綽有餘了。”說完便離開,門並未關上。


    賀英東想了想也是,他受了這麽重的傷,即使她們要將他就地掩埋,他也無能為力,情況比較危險的可能還是他呢!


    他的視線又落到她滿是倦容的臉上,戴眼鏡時看來很學生樣,不戴眼鏡……也沒好看到哪裏;可說也奇怪,他就是看不膩,會想一直盯著她看。


    明明尚未脫離陷境,看見她卻讓他有著一絲安心感。


    賀英東再次醒來,身旁的人已不見蹤影,他想下床,莫子茵正好走進來。


    “你還不能起來!”她緊張的喊道,人也急忙走過來扶他。


    賀英東笑望著她體貼的舉動,說也奇怪,平時不容易相信人的他,經過昨日居然對她產生了莫大的信任感,他心想這或許和她們毫無交集有關,不過等他離開,他們就不可能再見麵了。


    “我不起來,怎麽上廁所?”身體好了些,連帶他的心情也變好許多。


    莫子茵呆了一下才尷尬的攙扶他到洗手間,等他處理完民生大事又扶他到椅子上坐下。“有好一點嗎?”


    “有,謝謝。”


    昨晚背他回來,她已累得不支倒地,明明下著大雨,全身濕透了,她居然還累到汗流浹背,足見她用了多大的力量。


    她也很吃驚,原來人在麵臨緊要關頭時,是會產生出無限潛力的。


    父親去上班,因此家裏隻有她和母親兩人,母親的身體本來就不好,人又是她帶回來的,當然得由她自己處理,於是她肩負照顧及看守他一整晚的工作,直到淩晨四點才終於昏沉入睡,等她醒來,母親已出門了。


    客廳空無一人,隻有桌上的飯菜及一張字條——


    小茵,媽去運動順便去菜市場,桌上有早餐,記得要吃,你出門前記得要告訴阿東,別讓他醒來找不到人,媽知道你對他這樣的人沒好感,盡力就好,別太勉強。


    唉!幫助人確實是好事,但萬一惹禍上身就麻煩了;直到現在清醒過來,她才察覺自己昨晚有多大膽,假如阿東真的心生歹念,她豈不是害了母親,真糟糕!


    “一大早歎什麽氣?該不會是在懊惱昨晚不該救我吧?”這小丫頭沒心機,根本就藏不住心思,被他一猜就猜中。


    “呃……”腎上腺素昨晚全都用完了,此時的她有點防備的遠離賀英東,她甚至開始計算跑到廚房拿菜刀需要幾秒的時間。“沒、沒有,你餓了嗎?”


    桌上的稀飯熱騰騰的,小菜看來也很美味——他確實餓了。


    “一起吃吧!”昨晚還那麽有勇氣的她,現在卻如同小綿羊般縮在角落,他讀得出她臉上的害怕神情,同時也能看見她眼底藏著會不顧一切保護自己最重視的人的堅定意誌。


    莫子茵多看了他兩眼後,才慢慢走進廚房拿來兩副碗筷。


    賀英東好氣又好笑的說:“昨天該防備我、該扔下我時你都沒有那麽做,現在就更不用怕了,我不會對你怎麽樣的;還有,我吃飯時喜歡保持心情愉快,你也不要太緊張,不然會影響到我的食欲。”他不客氣的添了一大碗稀飯。


    莫子茵見狀,也默默低頭吃起母親的愛心地瓜稀飯。


    直到鍋子見底,賀英東吃飽後心情似乎好多了,莫子茵才問:“你打算什麽時候走?需不需要幫你叫出租車?”


    她的第一句話有著強烈趕人的意思,於是她補了第二句藉以緩和一下。


    她的每字每句都透露出非常不歡迎他繼續住下的訊息,賀英東怎麽可能聽不明白。


    這丫頭可真是表裏不一,看上去單純傻氣,其實骨子裏可是很有個性又倔強,想起昨晚她居然能背著他回來,他就想笑,真不敢相信她到底是怎麽辦到的?


    他對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習慣性會咬下唇的舉動,那個小動作能表現出她有多無奈、多不滿及多努力。


    當下,她正咬著下唇顯示她的無奈。


    吃飽了,他也有力氣跟她打屁。“這麽想趕我走啊?”


    “我、我沒那個意思,隻是認為你的傷口包紮好了,這裏也不是什麽安全的地方,趕快走會比較好。”完全是為了他著想,多體貼啊!


    “不是有句話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嗎?所以你家很安全;再說現在出去,外頭的人肯定還在找我,我一出去等於死路一條,你就白救我這條命了!”他痞痞的笑說著,教她拿他沒轍。


    莫子茵果然氣得握拳,還直咬著下唇——果然,救他果然會扯上黑道,她真是自掘墳墓,她真是呆啊!


    不是都說好人有好報嗎?她的好報呢?!這根本就是現世報!“我幫你報警。”


    “如果可以報警,我昨天就自己去找警察了;如果你真想要我死,那就去打電話報警吧!我渴了,麻煩給我一杯茶。”


    “我們沒有茶!”她惱得真想把鍋子往他臉上砸,反正他已被揍得臉青鼻腫看不出原來的模樣,再多打他幾下也不會糟到哪裏去。


    “麻煩一杯開水,謝了。”不客氣歸不客氣,他還是很懂禮貌。


    莫子茵氣呼呼的把水遞給他,目光冷冷的仿佛能射出兩道寒光似的——坦白說,她的脾氣很好,直到現在都還沒人能讓她氣得說不出話來,眼前這家夥是第一個。“那、那你要待多久?”


    “小妹妹,你會結巴耶!”他不怎麽好心地指出她的小毛病。


    “我、我……我才不會,那是因為、因為……”


    “因為什麽?”他眉開眼笑的問。


    “因為……我不喜歡你,所以才會、會結巴。”莫子茵說了出來,本以為能讓自己的心情變好,沒想到賀英東受傷的神情卻讓她感到過意不去。


    她是不是說得太過分了?她也不是故意要說得這麽狠,誰教他一點都不正經,而她又有點怕他才會口不擇言,這下真的說錯話了,她該怎麽收拾?“那個……”


    抬眼偷偷觀察他,見他的神色略顯落寞,她覺得更不好意思了。“阿東,我剛剛、剛剛不是故意這麽說的,其實我不討……”


    “呼!”一聲長長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歉意。


    莫子茵眨眨眼,看著他的表情從落寞逐漸變成笑容。


    “吃得太快,剛剛胃不太舒服,呼!終於好多了。”他拍拍肚子,神情顯得無比輕鬆。


    莫子茵卻是一臉緊繃。“你、你耍我?!”


    賀英東瞪大眼,故作無辜樣。“哪有?我什麽都沒說啊!”他卻是什麽都沒說,隻是用演的,這證明了他的演技一流。


    “你——”莫子茵氣得說不出話來,直接收拾桌麵,走到廚房洗碗。


    他笑笑地問:“我可以借用電話嗎?”


    “可以。”她的聲調比他還冷。


    賀英東笑得胸口又疼了起來,他憋笑換了個位置拿起電話。


    “喂。”是他叔叔的聲音。


    “叔叔,是我。”


    “英東,你在哪?有沒有受傷?出了那麽大的事怎麽都沒告訴我?”賀達緊張的問。


    “我有找人去通知你。”如今他隻剩下叔叔可以信任了。


    “通知?!根本沒人來找我,還是你許伯伯來告訴我,我才知道出了那麽大的事;他說你受傷了,有沒有事?!”


    昨晚他在莫子茵之前遇上了一名好心的路人,當時他身後還有人追,因此他請那名好心人代為通知叔叔,然後兩人分頭走,看來那人應該沒有通知到。“叔叔,許世文出賣我……我根本不清楚還有哪些人也想對付我,若回去豈不是等於自投羅網?”


    “什麽?!”賀達的聲音滿是錯愕。“怎麽可能?他跟你爸爸是最好的朋友,你會不會是誤會了?”


    “第一刀砍下來的就是他。”他也不想承認,偏偏這就是事實,賀英東淡淡的說了這句話後,兩人之間便陷入了一陣沉默。


    “你現在平安嗎?”


    “暫時平安,是一對母女救了我。”結果隻有毫不相關的人能幫他。


    “那就好……”賀達也不禁歎氣。


    “叔叔,我已經不知道該相信什麽了……假如連最好的朋友都會背叛,爸想守護的究竟是什麽?”父親就是放心不下這幫兄弟,他才會跟著父親的步伐也走上這條路,但如今的情況讓他產生了強烈質疑。


    “坦白說,我早就勸過你爸爸要見好就收,要他別太信任那幫兄弟,畢竟刀口下的生活終究沒保障,不過那是他自己選擇的路,他得對自己負責;英東,你就不同了,你還年輕,沒必要為了那些人放棄你自己的人生,如果你有覺悟,幹脆趁這個機會結束這一切。”賀達又將幾年前說過的話拿出來告誡。


    兩人間又是一陣沉默。


    “我明白了,不過還是要妥善處理。”他的心裏已經有了打算。


    “你幾時回來?”


    “我今天晚上就回去……”他也不想叨擾這對母女太久,免得替她們增添麻煩。


    “你在哪?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擔心有人跟蹤你,我會自己回去的。”


    “也好,那你自己要小心點,有任何事就打給我,或是打給立揚。”


    “叔叔,謝謝你。”


    “傻孩子,你是我侄子,我不照顧你,誰會照顧你?雖然發生這種事讓人感到遺憾,但你能醒悟,我覺得很好,有時候危機就是轉機,至少以後我不必再替你擔心、受怕了。”賀達語重心長地表示。


    賀英東又和叔叔聊了幾句便切斷電話,慢慢走到陽台望著外頭。


    誠如叔叔所言,雖然遺憾,但不知怎地,他的心卻逐漸有了一股踏實的感覺,好像也能看見前方的願景……他終於能做他最想做的事了。


    這樣的結束,相信父親也能諒解他的。


    輕輕歎了一口氣,他回頭才發現周遭安靜得很,似乎隻剩下他一個人;四處張望,除了剛才睡覺的房間外,另一扇門也是開著的,於是他走過去站在門邊,看見莫子茵的背影,她的前麵還擺著一張畫布。


    她像是在畫窗外的景致,看得很專注,下筆頗慢,每一筆仿佛都經過再三研究;那摸樣並不灑脫,很像是她的個性。


    他看了很久,仿佛也很著迷於她的認真,他就是無法移開目光,她就像是一道光般的吸引著他。


    “你……不要一直站在我後麵,我會沒辦法專心的。”莫子茵早就察覺到他的靠近,本以為他待一會兒就會走,沒想到足足十分鍾他都沒離開,害她也分心了。


    賀英東雖不懂畫畫,卻能明白被打擾的感覺並不是很好。“抱歉,你畫得很認真,我也不想吵你,還以為站在這裏你不會發現。”


    怎麽可能不發現?他的腳步聲那麽重,沒聽見就糟糕了。“你想看的話可以進來。”


    她寧可人站在麵前,也不要站在她的身後。


    賀英東走進來,開口就稱讚道:“你畫得很好,將老舊的感覺表現得很好。”


    “我覺得小巷子外頭也是一種景致,那是一種老舊、熟悉的味道,可以衍生出很多的遐想,我就以‘小巷子’為主題畫了許多張。”


    “你打算以後朝著方麵走嗎?”


    “嗯,我已經考上美術係了。”昨日的好事,等父親回來,他們才要大肆慶祝。


    “恭喜!”


    “謝謝。”


    “相信你將來會大放異彩的。”


    又被稱讚了,莫子茵像是很不習慣,紅了臉說:“我也沒其他才能,隻是喜歡畫畫而已,如果連這件事都做不好,那就太糟糕了。”


    “那我豈不更糟糕?”莫子茵好奇的目光讓他繼續說下去。“你還有畫畫的興趣,我卻連自己的興趣都放棄了。”


    為了父親,他放棄了許多事,但從來不曾後悔過,因為那是他自己選擇的路,即使錯了也怨不得人。


    “你的興趣是什麽?”


    “我想當廚師……我媽的手藝很好,我很喜歡她做的菜,雖然她不常下廚,卻讓我格外懷念那種家的感覺……所以我一直很想當個廚師。”


    “你還是有機會的,人是活在當下,過去的就算了,從今天開始,你可以選擇不同的人生,我相信你的母親也會很高興的。”


    “丫頭,你明白什麽叫做事與願違嗎?”


    “我隻知道後悔是沒藥可醫的。”她以堅定的目光直視著他,這讓她少了她這年紀該有的稚氣。“我不會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賀英東這時也注意到她的右手手腕上有道疤痕,正想問時,耳邊聽見開門聲,走出來看到曾良鈺提著菜回來了。


    “阿東,你醒啦?有沒有好一點?”曾良鈺親切的問。


    “有,謝謝伯母。”


    “不用客氣,我們算是有緣。”


    賀英東一拐一拐的上前幫忙提菜拿去廚房,莫子茵則慢了一步。


    “謝謝,你真乖。”


    不過是小小的動作卻得到稱讚,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瘙瘙臉。


    曾良鈺看見女兒,狐疑的問:“小茵,你怎麽沒去打工?”


    “我想說家裏有病人,自已也有點累,就請假了。”對於某人搶走自己的工作,她有些不高興,嘴噘得高高的。


    “你照顧了阿東一個晚上,確實應該休息;那你先去休息,煮好午餐媽再叫你。”


    “媽,我幫你。”


    “不用啦!我一個人比較快,你去睡一下,糟糕,忘記買米酒了。”


    莫子茵搶著問:“我去,要幾瓶?”


    “一瓶,那你快點回來,我要幫阿東熬一點魚湯。”


    原來是為了那個“某人”,她的熱情一下子就變淡了許多。“是。”


    等莫子茵離開後,才輪到賀英東開口。“伯母,這個家就隻有你們兩個人嗎?”


    “我丈夫去上夜班,下午就會回來吃飯。”


    賀英東看得出來這個家的經濟狀況不怎麽好,不過顯然住在這裏的人卻不這麽想——她們臉上的笑容很真切,顯得非常知足。“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


    “別這麽說,能幫助人是好事。你若累的話就去躺著休息,煮好我會去叫你。”


    “謝謝,對了,伯母,我注意到小茵的手上有傷,那是怎麽一回事?”


    聽到他提起此事,曾良鈺不禁露出惋惜的臉色。“這事說來話長,高中時,小茵有個很好的朋友,那女孩也很喜歡畫畫,她們經常代表學校參加各種比賽,小茵的成績比較好一點,總是拿第一名……”


    “那個女孩的自尊心很強,後來變得很偏激,加上他家裏對她很嚴格,逼得很緊,有一回她在教室裏大吼大叫就衝出去嚷著要自殺,當時她看見小茵也在,就逼小茵毀了自己的手,不然她就要跳樓……”


    “所以小茵傷害了自己?”


    曾良鈺點點頭。


    賀英東想象著那個畫麵,不禁心頭一寒——一個女孩要是毀了自己的手,肯定得鼓起很大的勇氣;她熱愛畫畫卻被迫毀了自己的手,那種痛必定是旁人難以了解的。


    於是對於莫子茵,他又多了幾分心疼。“對了,伯母,我晚上就會離開。”


    曾良鈺清楚他在意什麽,“隻要你不出去,暫時不會有危險。”


    “有我在,你們總是不方便,再說我的家人也會擔心我。”


    “說得也是,如果有孝心就別再受傷了,你的父母會擔心的。”她又提醒。


    “謝謝伯母。”賀英東並不想說自己父母的事,便轉身回到房裏。


    他們終究是陌生人,有些事不用說太多,而今日過後,他們也不會再見麵,但他將永遠記得她們的恩情……更記得那個即使害怕也堅持要幫助自己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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