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呼圖克圖房間內的燈火一直亮到很晚很晚才漸漸微弱下去。


    接近淩晨三點多的時候,屋內圍坐著的幾人才各自帶著有些複雜的心情堪堪結束了這場結論相當聳人聽聞的談話。


    謝沁全程都在語速飛快地闡述著自己那些隻要欠缺一點專業性解釋,就會顯得相當荒誕的的設想,中途除了偶爾會跟上他的節奏稍稍提問幾句的蔣商陸,其他人都沒有貿貿然打斷他的口中的任何話,甚至連年邁的呼圖克圖再次看向謝沁的眼神都有些難掩欽佩。


    而前半生幾乎將所有心血和情感都傾注在了這上麵,完全醉心於學術研究的謝沁在將這三個有關物種進化的大方向推論整理出一個清晰的脈絡後,這才略顯疲憊地抬手揉了揉眉心又衝在座的所有人緩緩開口道,


    “所以根據我剛剛說的,我暫時能得出的就是這樣的三個結論,第一,【人類】就是所有物種進化的最高階段,地球上任何一種生物不斷進化的最終結果一定是變成【人類】。”


    “第二,過去的多少萬年裏,所有高等生物之間之所以能跨越生殖隔離進行繁殖,是因為他們各自產生的精/子,孢子和種子在從【低等生物】進化為【人類】之後,就變成了一種成分完全相同的遺傳鏈狀結構,經過父體母體交叉遺傳重組,再通過一定概率誕生出新的後代。”


    “第三,太歲的確是一個還活在世上的【人類】,甚至是一種比【一般人】還要進化完善的【人】,我暫時無法沒有給這種進化層次的生物命名,但他在高等微生物中的地位,其實就類似於……聞楹和高等植物之間的關係。”


    這三個大膽的假設一旦拋出,幾乎為之前所有橫跨在動物植物和微生物之間繁殖進化的疑難問題給出了一個清晰的解題方向,而聽他這麽總結了起來,一直緊跟著他思路的蔣商陸先是將指尖落在麵前的桌子上慢慢畫出一條不存在的線,又顯得不太確定地問了句。


    “那我可不可以這樣說,過去多少年間生物的進化史其實就類似於一個區間,目前在漫長的坐標軸上存在著三個停頓點,微生物總體是趨向於無限負無窮,動物暫時是零,而植物總體卻是正在趨向於無限正無窮的。”


    “的確就是這樣,合理又生動的解釋,你以前是幹這行的?”謝沁有些意外地看著他。


    “沒有,門外漢一個,隻是忽然覺得你剛剛的形容聽上去有點像這個……其實關於動物大腦神經和植物樹杈的相似性我之前也猜想過,但沒有你說得這麽精彩深入。”


    蔣商陸這般回答著搖搖頭顯得很坦然地笑了起來,謝沁聽到他這麽說自己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有點不悅,畢竟這可不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人能表現出來的思考深度。


    可是注意到蔣商陸明顯並不是在謙虛而就隻是實話實話的樣子,猛地想到罌粟花特殊的生長周期的謝沁也大概猜到了他曾經經曆過什麽,但緊隨而來的就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惋惜和愧疚。


    這樣天賦絕佳的人居然從未接受過係統的教育,對當今世界整個科學界而言才是某種不可挽回的損失。


    自己當初要是能早點找到蔣商陸,給他積極的治療,再給他一個健康的成長氛圍,他到三十歲時候的成就絕不會才隻是一個靠自學才略有些自己心得的普通人,很有可能已經徹底超越了三十歲的謝沁。


    隻可惜,現在就是讓蔣商陸跟著自己幹這行,他估計也不會答應,畢竟看他的心思完全都花在了——


    這般想著,猛地想起某件事的謝沁也在怪異地在白發白眸的聞楹臉上稍微停頓了一會兒,接著他就聽著對麵低著頭的蔣商陸若有所思地開口來了一句。


    “不過植物無限趨向正無窮的進化最終帶來的結果到底會是什麽呢……說起來你不是開花期都快結束了嗎?現在身體上或是其他方麵會有什麽不一樣的變化嗎?”


    這最後倆句話顯然是問聞楹的,蔣商陸的語氣不算特別探究,隻是很隨口地問了一句,但今晚一直很沉悶的聞楹聽到這話卻半天沒有吭聲,等蔣商陸又出聲叫了叫他,他才皺著眉抬起自己白色的眼睛一如往常地淡淡開口道,


    “……沒有,並沒什麽特別的。”


    他的態度看上去很平常,一副並沒什麽好透露給他們的樣子也讓蔣商陸點點頭沒再問下去,宗明苑聽得簡直頭暈眼花,趴在邊上都一動不動了,許久還是性格古板嚴肅的謝沁在邊上主動打破這份沉默補充了幾句。


    “這些事情原本我是要在這次回到首都之後再整理傳達給動物那邊的軍方的,但我現在人忽然失蹤了,軍方收到消息後肯定還會派大量的人再來岡仁波齊找我,未來的一周裏有三成的可能性你們會見到聞天明本人親自出現在這裏,到時候我再嚐試著和他見麵溝通,你們不用太著急。”


    “恩。”


    聽到聞天明這個名字,聞楹臉上的表情甚至連變都沒變,盯著他看的謝沁注意到他這種對任何人都很漠然的態度有些不解地皺了皺眉,再一想起聞楹和蔣商陸之間的特殊關係更是覺得心裏不太放心。


    而且從剛才起謝沁也已經敏感地發現了,相比起那天晚上聞楹獨自一個人冒著風雪急切地來找蔣商陸時候的狀態。


    今天晚上這兩個人之間總有種說不出怪異,雖然表麵看上去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問題,一切好像也和之前什麽太大的區別,可是聞楹似乎就是在無意識地疏遠著身邊的蔣商陸。


    而正這般疑惑地想著這兩個人這是怎麽了,暗自打量著他們的謝沁便剛好和對麵抬起頭來的蔣商對視了一眼。


    可是這一眼,卻把謝沁原本都已經快到嘴邊的那些不解和疑惑統統都給一下子打了回去。


    【別多管閑事。】


    眯著眼睛的蔣商陸平靜地看向他的眼神中直白地傳達著這樣的信息,警告完他之後就和身邊的聞楹繼續說話的樣子簡直就讓人背後都有點發毛。


    而見狀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反而更擔心他了,謝沁心情複雜地看著蔣商陸低下頭和那個幾乎已經排斥一切外人靠近的聞楹艱難地溝通著,那個人卻一直很少有回應的冷漠樣子,越看越覺得這兩個人的氛圍哪裏不太對勁。


    一直到他們從呼圖克圖的屋子一起出來,困得腳步都快飄起來的宗明苑跟他一起落後著走在後麵,始終留心著前麵動靜的謝沁不經意地便聽到站在門口黑暗處的那兩個人好像在小聲地說話。


    “我出去走走。”


    這般說著著卻看也不看身後的蔣商陸,自從親自揭穿了王誌摩的身份之後,今晚情緒始終不太對勁的聞楹忽然就皺起眉開口來了一句。


    “喂,你等等,聞楹……”


    開始並沒有察覺到他的語氣變化,本來還在低頭輕聲咳嗽著的蔣商陸下意識地就拉住了已經走在前麵的聞楹。


    等感覺到聞楹整個人都因為自己的觸碰有些奇怪地僵硬住了,對這些情人之間的肢體動作幾乎已經形成習慣的蔣商陸先是一愣,接著也趕緊自覺地鬆開了手,許久還是他自己主動打破這份沉默,又盡量保持最大尊重和理解地笑了笑。


    “行,那你去吧,早點回來,外頭挺涼的……別走太遠。”


    如果放在平時,聽到這種話的聞楹一定會有所反應,可是今天很反常的是,麵無表情的聞楹隻慢慢地抬起頭望了眼和自己距離很近的蔣商陸,又在望向兩人交握的手掌後顯得很壓抑地抿著嘴唇點了點頭。


    “恩。”


    沒有任何象征性地關懷或是交代,這麽說完聞楹就獨自一個人走了,始終注視著他離去背影的蔣商陸過了一會兒不經意地打量了一眼被明顯嫌棄了的手,半響終於是顯得很無奈地皺了皺眉。


    但剛剛被聞楹給故意躲開的感覺也的確讓他心裏有點疑問,盡管蔣商陸已經很坦然地告訴自己,聞楹現在會這樣隻是因為和朋友被迫決裂,所以心情暫時沒調整過來,自己不應該給他增加心理負擔,但從剛剛的情況來看,事情的真相顯然並不是那麽簡單的。


    不過仔細想想,從哈薩克一起出來之後聞楹的狀態就一直有種說不出的奇怪,如果說在首都的那段時間是他們感情最契合融洽,最密不可分的時候。


    那麽在哈薩克的那段時間聞楹為了維持他們的關係就有點過於的緊張和焦慮了,雖然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忽然對他就莫名其妙地冷淡下來,卻總透出股有點違和的形式感。


    仿佛隻能通過不斷地對他示好,盡可能地善待他,才能向蔣商陸努力證明和彌補著什麽。


    而這種情況,其實在很久之前也同樣出現過一次,那就是在他們剛剛確定關係的時候。


    那個心裏其實並不愛自己,隻是在履行某種義務的聞楹也對他做過和現在差不多的事情。


    想到這兒,蔣商陸的眼神忽然就閃爍了一下,他很不想這樣胡思亂想來否定自己或是質疑聞楹,但他現在真的直接追上去問問聞楹他到底到底怎麽了。


    可等他這般想著又轉過身來,卻發現之前說好要去休息的謝沁居然站在走廊邊上盯著他看,而知道自己被偷聽了壁角所以心裏難免不悅,沉下臉的蔣商陸剛要開口說話,謝沁就一臉不解看向他道,


    “他現在這是在為了太歲的事情遷怒你嗎?你這又是何必呢?你想找個人又不是找不到,他這樣陰晴不定的到頭來還不是折騰你……”


    這話說得擺明了是覺得蔣商陸上趕著倒貼聞楹的姿態很難看,也不太理解看著是個明白人的蔣商陸為什麽會做出這種根本沒自尊的行為了,結果蔣商陸聽到這話倒也沒有特別生氣,隻是麵無表情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許久才扯了扯嘴角顯得很不耐煩地笑了笑。


    “……有時候我真的很想說,能不能麻煩有些不清楚情況的人,別整天一副特別愛管閑事的樣子,這對別人造成的麻煩真的很大,反正就算我說他沒有遷怒我,他是和自己生氣你也不會信,你就隻相信自己眼睛現在看到的事情是吧?你了解他是什麽樣的人嗎?”


    被他尖銳嘲諷的語氣弄得臉色不太好看,剛和他關係緩和些的謝沁頓時就有些尷尬,而蔣商陸見他被自己堵得說不出話的樣子,隻掩著嘴唇咳嗽了一下又顯得很不耐地搖搖頭道,


    “算了,我走了,你早點休息吧,這幾天我會負責你的安全的,你不要亂跑就不會出任何事。”


    “陸……蔣商陸!你等等!”


    被他作勢要走的樣子嚇得直接就趕緊追了上來,一下攔在他前麵的謝沁臉色很不安地叫了他一聲,等看見長相和他神似,除了比他年輕點就隻是更蒼白消瘦了一些的蔣商陸眼神疑惑地看向自己,今年都四十好幾的謝沁還是顯得很嚴肅又不自然的低下頭自我檢討道,


    “我,我之前一直不太會說話,還差點給你們弄出大麻煩,但我真的不是想害你我可以……可以保證。”


    “保證什麽?”蔣商陸挑挑眉不動聲色地看著他。


    “保證,保證不以為是了,所以你能不能別和我一般見識了,我再也不多管你的閑事了……我們能再聊聊嗎?不談剛才那些事,就談些最簡單的,讓你覺得心情好點的事可以嗎?”


    聽到這老書呆子皺著眉最後喃喃出口的那句沒忍住就古怪地看了眼他,蔣商陸本來也沒打算和他一直糾纏這些事上,象征性地嚇唬嚇唬就差不多了。


    可他總表現得這麽執著,蔣商陸也不好說什麽,畢竟謝沁不僅是他誌芬姑姑的親生兒子,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人也的確是個讓人尊敬,除了情商稍微有點低其餘哪裏都十分優秀的科學家。


    而這般想著,臉上已經有了些許困意的蔣商陸就懶洋洋地撇了眼麵前還在等著自己回答的謝沁,又在皺著眉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後開口道,


    “我和你其實沒什麽特別想聊的,但你要是真的想找個人聊天,我現在也有空,因為隻有天亮了我才需要一直睡覺……一個小時夠了嗎?”


    “恩……夠了。”


    “行,那走吧,去佛堂外麵說吧,像呼圖克圖這樣一百二十歲的老人家,晚上還是很缺覺的,我們還是別站在這兒說話繼續打擾他了。”


    說著又輕輕咳嗽起來的蔣商陸隨手地就把自己肩上披著的外衣拉了拉,等他和謝沁一起緩步走到了外麵之後,蔣商陸先是抬手點了隻味道清淡的藏香,又在將手指上夾著的火簽子慢悠悠地抖了抖後扔在火盆裏和謝沁一起坐下來。


    可剛一坐下,蔣商陸卻眼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的謝沁忽然從褲兜裏摸了半包煙出來,又抽出一根朝他扔了過來,直接把順手接住這支煙的蔣商陸弄得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看你點火簽子的手勢就知道你經常抽煙,想抽就抽吧,我從二十歲抽到這個歲數其實也沒怎麽樣,本來一個人長命百歲,健健康康一輩子的概率也不大。”


    這般說著給自己點上煙的謝沁就不置可否地抬頭撇了眼他,他常年一個人做實驗需要熬夜和集中精神,時間一長煙癮自然就很大。


    而聽他這麽說也沒有發表什麽意見,因為聞楹很不喜歡他這個壞習慣,所以現在偶爾才會抽上一根的蔣商陸借著謝沁給的火也給自己點了一根,又在周圍散開的煙草味中歪著頭出了會兒神,許久才靠在身後詭異斑斕的壁畫上舔著慘白的嘴唇一臉嘲諷地笑著評價了一句。


    “聽上去真不像個科學家說出來的話。”


    “科學家也有自己的怪癖,千奇百怪,甚至超出一般人的想象……大概二十多年前,我有個猶太人同學就喜歡把教授,牙醫神父甚至是流浪漢帶到實驗室和他一邊做/愛一邊做細胞分解實驗,後來他先於我三年拿到了學院大獎,搞得我們全年級的人都思考是不是也該找那個流浪漢先生上個實驗床稍微激發一下自己的靈感。”


    “那你最後找了嗎?”不得不承認,就算是完全沒好奇心的蔣商陸都被勾起好奇心了。


    “……找了,但不是流浪漢,我和那個猶太人同學最後上了床,可等我穿著他要求的白色實驗服在操作台前上他的時候,他才一臉洋洋得意地告訴我,他當初之所以能拿獎是因為他爸爸是學院主席,這是個無關任何未知神秘科學領域的暗箱操作,我當時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白癡,真是一言難盡,所以我和他分手了……”


    “所以這就是謝研究員終生不婚的原因?”蔣商陸眼神略顯促狹地撇了他一眼。


    “當然不是……其實你不用拿這樣的眼神看我,我今年都已經四十八歲了,那種和國內完全不同的開放環境下我想和找個男人或是女人消遣一下都很正常,我隻是不想耽誤自己的時間結婚生子經營家庭,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就是個生理方麵有問題的性/冷/淡,我們這樣不是都不會虧待自己嘛?”


    “謝謝你了,求你千萬別這麽謙虛,和您比起來我真的保守的就像個未成年人。”


    “是嗎?那為什麽我後來打聽到不少有關於你的風流韻事,你之前在幫陳永明做事的時候也給自己找了不少不錯的消遣吧?”


    “我連他們的手指頭都沒碰過,你沒看出來我有潔癖嗎?”


    背靠在牆上的蔣商陸說著就又挺坦蕩地笑了笑又抽了口煙。


    “看出來了,看到你三十多歲了還這麽真情實感的和一個小夥子談戀愛,我就猜到你這十多年你真的有沒見過什麽世麵了,他是你頭一個男人?”


    “還真把自己當我監護人了?這事我爸活著都管不了我。”


    “沒想管你,隨便問問,你又不是什麽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我也不怕你蠢得被小夥子騙/炮。”


    總是把姿態擺得很高的謝沁光從平時一本正經的樣子來看,可真看不出能說出這麽尺度驚人的話,但也許是低俗笑話這種東西的確很能讓男人們產生某種微妙的共鳴,本來還覺得他這人特別乏味無聊的蔣商陸忽然有點想笑,緊接著他就真的大笑了起來。


    “閉嘴吧你,到底有完沒完。”


    而見他心情似乎好了點,本來就是想緩解下氣氛才會主動說起這說那是的謝沁也在看了眼他之後緩和了點緊張的神情,接著莫名就有點臭味相投,本身也挺有共同語言的兩人就氣氛相對安靜地在降魔尊者佛像前有一搭沒一搭說起了話。


    “你除了在首都,原來之前在廣州還有自己的房子?”


    談到某個話題時,謝沁忽然就問了一句。


    “是啊,難不成我還要讓自己四處住小旅館嗎?”


    “真會享受……那現在和聞楹這麽風餐露宿地四處跑你真的覺得很開心嗎?”


    “我很開心啊,你有什麽意見?”


    “……沒有,隻是剛開始看見的你的時候,我差點就以為你會是個和我差不多的人,是那種相當自視過高,還特別自負又驕傲的那種人……但現在看到你苦行僧一樣的感情觀和完全自.虐的生活方式,我真的不太敢相信這會是這種人應該有的生活態度。”


    斟酌著用詞還是說了點自己心裏的意見,謝沁的話引得蔣商陸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而看出他這一眼裏藏著的諸多複雜莫名的情緒,謝沁隻聽到蔣商陸若有所思地笑著開口道,


    “也許吧,其實我要是沒發病,說不定也和你一樣跑到國外留學去了,其實我高考前也有過這樣打算,想從事你這個大方向的工作,我父親那邊也給過我一定的暗示……也許在外頭沒有人管我,我這樣的人會過得比你還放/縱荒唐,男人女人都隨便當做消遣,還能收獲名譽地位和金錢……”


    “你別故意這麽說,真要是想重新開始現在也來得及,處理完這次的事情我可以給你寫介紹信,我認識的人中三十歲拿到研究生學位,五十歲才拿到博士學位也不是沒有,你又不是完全沒有基礎,現在國內氛圍也很不錯,沒想過將來徹底找個地方幹點自己喜歡的事嗎?”


    “恩?”


    沒想到謝沁忽然會這麽說,手上夾著煙的蔣商陸和他對視了一眼,接著他皺著眉思索了一下才顯得很不確定地笑了笑道,


    “再說吧,現在這種情況我也不知道到底什麽時候能真的穩定下來。”


    “你既然有興趣,就沒必要放棄,你有這個天賦,為了這些事浪費了真的很可惜,其實隻要你不是罌粟花,都不用像現在這樣和聞楹滿世界的跑甚至是疲於奔——”


    “但有些事根本不能這樣假設,我這輩子從一開始就被打到了十八層地獄,而你嘴裏那個聞楹,就是把我從十八層地獄親手拉出來的人。”


    “真難以想象你這樣的性格居然還是個悲觀主義者……那你想過這件事對你自己公平嗎?他在你生病最嚴重的時候遇到你,給了你善意的同時也讓完全沒自製力的你對他患上了心癮,而且直到現在你在其他方麵已經完全康複,心癮卻還紮根在你的精神上控製著你……我不是想譴責他或是批評你,我隻是想問問,你們倆這樣你自己覺得正常嗎?”


    謝沁的眼神看上去很疑惑也很費解,已經習慣他這樣直白討厭得要死的說話方式的蔣商陸也沒有特別大的反應,隻是一臉思索地抽了會兒煙又顯得滿不在乎地笑了笑道,


    “現在的有些獨身主義者怎麽都這麽喜歡這麽來否定別人的愛情觀呢?你是這樣,蕭驁也是這樣,哦,還有那個廢話特別多的太歲,需要我向你們這些比社區大媽還愛管閑事的人一一舉例他之前都為我做了些什麽嗎?”


    “……你不用故意這麽說,你知道我是什麽意思,好了,蔣商陸,別這樣瞪我,我又開始自以為是了我道歉,我也的確不了解以前的他都為你做了些什麽……但我們從科學探究的角度出發,我來這會兒的這兩天,他的那些表現真的讓我很莫名其妙,你真的覺得他對你的那種流於表麵的照顧是愛嗎?你們倆真的一直都這樣在一起的?”


    謝沁的話恰恰說中了蔣商陸此刻心底的某些疑問,他並不是傻子,謝沁都能看的出來的事情他肯定也察覺到了,而也許是時候也需要找個能和自己私下討論一下的人,蔣商陸想了想沒有再東拉西扯地避開這個問題,就這麽稍微回憶了一下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又忽然笑了笑道,


    “不,不是一直,不過大概開始了也有一個多月吧?之前還裝得挺有耐心的,看上去沒什麽太不對勁的地方,那天晚上把我找回來還像模像樣的拿話騙了我一會兒,但今天晚上好像真的對我挺不耐煩的,一副不想理我的樣子。”


    “你果然自己也感覺到了,那你剛剛還在裏麵故意問他那件事……”


    謝沁匪夷所思的眼神讓蔣商陸沒忍住笑了,他確確實實是感覺到了,而且他現在的心情相當的平靜,是一種連他自己都沒想到的平靜,而把手指上的煙灰慢悠悠地抖了抖,蔣商陸回憶著聞楹一直以來的一些異常的舉動,過了許久才眼神複雜地笑著歎了口氣道,


    “他從很久以前,其實身上就有這個問題存在,如果要追溯起來,大概從他幼年時期,第一次種子萌發就開始了。”


    “你也知道,他天生是神樹,也就是高等植物中擁有無限正無窮能力的特殊生物,所以他的進化過程是伴隨著樹突神經不斷強大複蘇的過程的,你剛剛不也說了,像我們這些普通的人類,大腦的利用率甚至都不到百分之一,可神樹卻能把整個大腦都進化到百分五十甚至更多,那相應的他就會有一定和一般人不一樣的地方。”


    “比如?你是不是已經猜到什麽了?真的和……頂端生物的進化方向有關嗎?”


    “恩,關係的確很大,他從小就是那種不會哭鬧的小孩,母親過世了也哭不出來,反應遲鈍,情感接受程度很微弱,後來被凍壞了一次就更嚴重了,這種情況延續到了他戰友犧牲的時候,不過那時候他應該還是有自己的正常情緒的,不會像現在這樣對誰都一副完全漠視,一點不講人情的樣子,至少我遇到他的時候他沒有這樣,而情況發生惡劣變化的開端,就是我死了然後他被迫進化進入開花期的那次。”


    說到這兒蔣商陸的表情有些難以形容,皺著眉的謝沁隱約從他的話裏聽出了點深意來,也沒打斷就聽著他繼續說,而蔣商陸在搖搖頭才顯得很自嘲地笑了笑之後才開口道,


    “雖然他沒有說,但他對周圍的人和事表現得越來越不在乎,屬於人的情感逐漸微弱到不存在的事情,我也是能稍微看的出來一點的,其實要不是他在首都那次把命骨給我,也許還能拖一拖他進化的速度,但現在看來他是真的已經……進化成功了。”


    “完美強大的神樹褪去了自己的人性,又解脫了自己的樹性,變成了真正的擁有神性的頂端生物,完全沒有用處,隻能分泌多餘情感激素的鬆果體就已經在他身上枯萎了,在這一點上太歲應該無比理解他的感受,也怪不得他們倆當初能做朋友……我現在對他而言,估計就和我們這些高等動物看低等動物的那種感覺一模一樣吧。”


    “因為不可倒退的生物進化,他現在對我沒有感情了,他曾經那麽重視我們之間的情誼,一次次不顧自己的生命來救贖我,保護我,現在卻隻能為了責任和義務繼續照顧著我,再也沒辦法對我產生多餘的情感了。”


    “可即使是這樣,又有什麽辦法呢?我不可能離不開他,不然負罪感真的會擊垮他的,那對已經一無所有的他來說真的太殘忍了,所以就這麽著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聞楹就是我的活法,其他的事情就以後再說吧,另外,也麻煩你幫我稍微保密一下這件事吧,拜托了,沁哥。”


    ……


    蔣商陸和謝沁之間的這番話聞楹顯然就一無所知了,因為從藏廟裏出來之後,他就找了個沒人的地方一個人呆了一會兒。


    曾經被他意外救活的那株紫色的水母雪兔子現在已經長得很健康了,聞楹跪在雪兔子的邊上替她檢查了一下傷口,又找了個地方坐下來安靜的望著雪白的山巒盡頭那群青色的天空出神。


    當他感受著靛紫,藕灰,鈷藍等無數道顏色美麗迷人的雲霧交織在一起直到與純白的山體融合,白發白眸,容貌也帶著股距離感的聞楹才依稀聽到腳邊的水母雪兔子怯怯地叫了他一聲。


    “鳳凰,鳳凰,你怎麽了呀,是不是不開心啊。”


    “沒有。”聞楹淡淡地回答。


    “那你怎麽都板著臉不說話啊?”雪兔子又問。


    “不想說話。”聞楹顯得很不近人情地開口。


    “那您一定是不開心了,是誰讓你生氣了嗎?那個人怎麽這麽壞,他欺負你了嗎?”


    小聲嘀嘀咕咕的雪兔子一副很想替聞楹主持公道的樣子,誰知道悶不吭聲的聞楹聽到她這麽說忽然皺起了眉,半響回想起剛剛蔣商陸看著自己的眼神他才閉上眼睛顯得很無所適從地開口道,


    “是我很壞,我欺負他。”


    這般說著,麵無表情的聞楹嗓子的聲音都低沉了起來,雪兔子聽他這麽說很疑惑地搖了搖自己紫色的花瓣,接著就聽到從來都正直又善良的神樹用一種聽上去很壓抑的聲音自言自語了一句。


    “有的時候,真想幹脆殺了我自己。”


    這般自我厭惡地輕輕說著,皺緊著眉頭的聞楹也開始反反複複地想著很多雜亂無章的事情,可是無論他怎麽的去細想,怎麽的去回憶,他的心底偏偏就像是結了一層厚厚的寒冰一樣掀不起一絲波瀾。


    他想起來很多人很多事,都是在他短暫的二十多年裏一個個親身遇到的,而無一例外的,這些麵孔扭曲的人統統都在衝他歇斯底,充滿厭惡地喊叫著什麽。


    “我怎麽會生出你這樣的孩子啊!自己母親死了都哭不出來!你到底還有沒有人性?你到底還是不是人啊!”


    “那個聞楹,就是個怪胎,對啊哈哈,你看他那副傻頭傻腦的樣子,上次我們幾個搶了他的東西打了他,他也沒反應,木頭似的蹲在那兒,連求饒和哭都不會,太蠢了……”


    “為什麽……為什麽隻有這個人活下來了?我的兒子呢!我的兒子為什麽死了?他就能活下來!我的兒子就不能活?為什麽啊……你還我兒子的命來……他當時在你邊上啊……你就不能拉他一把嗎……”


    最後一個中年女人充斥著仇恨的眼神讓沉浸在回憶裏的聞楹猛地清醒過來,而再一想到幾小時前,當他親自揭穿王誌摩身份那一刻,那個眼神閃爍,臉上都是血的混蛋壓低著聲音一邊不停地笑一邊背對著蔣商陸偷偷衝他說的那些話,聞楹通紅的眼睛裏就滿是冰冷刻骨的情緒在流動。


    “神樹閣下……別人都不了解你,我卻很懂你啊,不然我們倆當初怎麽可能成為這麽要好的朋友呢?你真以為自己現在和救命稻草一樣的抓著蔣商陸不放手,就能證明著自己還是個人了嗎?好好問問你自己的心吧,你現在真的還會在乎自己沒有父母外公這些多餘的人的事情嗎?我如今這麽背叛你,你是覺得自己被挑戰權威產生的不悅多一點還是難過稍微多一點?或者我們把時間往前推一點,想想季從雲死的時候,當時你的心裏到底是想找到真相的欲/望多一點還是失去朋友的傷心更多一點,好好想,好好想,我不著急……等你想明白了,我再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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