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沾濕了翠綠的新葉,大山深處的一棵高大喬木的樹梢上正躺著個閉著眼睛,嘴裏叼著根草根的俊俏少年。


    他的腳沒規矩地在空中一抖一抖的,腦袋上還有一朵伴隨著他的動作而晃悠著的白瓣黃蕊的小花。


    等耳朵裏聽到樹底下隱約有兩個小姑娘的笑鬧聲音傳過來之後,本還顯得懶洋洋的少年立馬嘴角一翹,又咻的一下睜開一雙淡黃色的眼睛,笑嘻嘻地衝樹底下一紅一黃兩個女孩招招手喊了起來。


    “兩個妹妹去哪裏呀?告訴我燒不好呀,我和你們一起去呀?”


    被樹上忽然冒出來的少年嚇了一跳,樹底下的紅姑娘果和黃姑娘果都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


    等發現居然是這個討人嫌的家夥之後,兩個看上去長得一模一樣,隻除了頭頂上結的那棵散發著甜香氣息的果子顏色不一樣小姑娘隻衝他一起翻了個白眼,接著那年紀大一點的紅姑娘果瞪著他來了一句道,


    “雞蛋花,你臉皮好厚哦,昨天剛被我阿爸動手打了又來嚇唬我們姊妹啦,小心找你姐姐告狀再給你好看!”


    一聽到她們要去找自己那個連林子裏的老虎都不敢惹她的暴力狂姐姐緬桂花了,趴在樹上的緬梔子的表情就變得有些苦巴巴的,他平時在這深山老林裏整天無聊的很,就指望著招惹些花花草草的小小姐妹們陪自己談談情說說話。


    可是自打他同時給一朵雞冠花妹妹和一朵杜鵑花姐姐悄悄送了殷勤,還被私下通過氣的兩朵嬌花合起來一起狠狠踹了幾腳他的花蕊後,他這花中小色/魔的名號就莫名其妙地留下了。


    之後就是一傳十,十傳百,從此四姑娘山上小到三歲大到八十歲,隻要是家裏有雌花的阿爸阿哥們都見到他就要拿拳頭揍他,可把緬梔子一個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大好男花都要給憋瘋了。


    “我就想要個漂亮的妹子哇!我想開花!啊啊啊!!!”


    趟在樹上就痛苦地哀嚎了起來,緬梔子這有色心沒色膽的小子喊完又覺得開始無聊了,從樹梢上輕飄飄地跳下來,就打算找個舒服地方躺著再找點早晨的露水喝喝解解饞。


    隻是他剛往前走了幾步,就感覺遠處的山路上好像來了兩個正在往這裏慢慢走的人。


    而瞬間就來了興趣又悄悄地躲到了一邊的樹叢,提溜著眼珠子的緬梔子屏住呼吸隻耐心地等著那兩個影子逐漸靠近自己。


    等一看清楚那兩個在山巒的霧氣中顯得格外曼妙美麗的身影後,這眼睛都直了的小子不爭氣的連嘴裏的口水都下來了。


    憑良心說,從小在山裏長大,被他凶悍的姐姐管的隻見過一些鄉土植物的緬梔子這輩子還沒有見過這麽美的兩個仙女姐姐。


    一個留著長卷發,那長相真是美豔逼人,身材比紅姑娘果他小阿姨還要好些,另一個是可愛的短卷發,身材好像健壯高大些,但是穿著身綠衣服害羞的低著頭,楚楚動人的樣子也特別引人注目。


    所以當下內心激動的緬梔子就決定無論如何自己也要上去勾搭一個,實在不行兩個一起勾搭也行,而等他用兩隻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發型,又抖了抖自己腦袋上的小花。


    這個傻頭傻腦,這輩子連真女人都沒見過幾次的小/色/鬼一跑到這兩個五大三粗的‘仙女’的麵前就用手攔住了他們,又手舞足蹈地大喊了起來。


    “誒嘿!慢些走!慢些走!兩位姐姐們是什麽花呀?是來四姑娘山旅遊的還是定居的呀?弟弟和你們一起走好不好啊?”


    一眼看出這兩個也是類植體人類,並且不是四姑娘山本地的植物,所以開心的不得了緬梔子就借著這優勢和他們套套近乎了。


    可這倆今天在山裏來回轉悠了好幾圈,就等著逮他的‘仙女’一看見他就挪不開眼睛,好半天那長發的女人和自己低著頭憋笑的同伴對視了一眼,又笑眯眯地湊近了些他,接著一把將這朵其實骨子裏很容易害臊的童子花的手攥住,這才故意勾引人一般地衝他眨眨眼睛道,


    “哎呀,這個小弟弟好可愛啊,你是雞蛋花對不對啊?”


    “誒……誒,姐姐你怎麽曉得的?嘿嘿,對呀,我就是啊……”


    臉色通紅的緬梔子都開心的快手舞足蹈了,傻笑地瞄了一眼女人的胸……咳,又看了看腿,就趕緊難為情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而見這倒黴孩子這幅好騙的傻樣,瞳孔泛灰的地湧金蓮也放心了,隻衝邊上被他逼著也換了身女人衣服的糖棕比了個眼神,又用手指輕佻地勾了勾緬梔子的下巴道,


    “我們都找你好久了,你怎麽偷偷躲在這裏呀?你姐呢?”


    地湧這話一說緬梔子就有些愣住了,他原以為這倆美女是自己運氣好才碰到的,怎麽現在反而還找上他姐姐了,而恰在他走神的時候,那長得挺英氣的短發美女也彎下腰衝他顯得很好脾氣地笑了笑道,


    “我們找你姐姐有事,但她好像不肯見我們,我們隻能先想辦法找到你了。”


    聽他們這麽一說,緬梔子也隱約想起來自己姐姐緬桂花好像有和他嚴肅地警告過,如果這兩天在山裏看見一棵長相智障的男樹和一朵一臉猥瑣的男花要趕緊離他們遠一點。


    可是現在站在自己麵前的明明就是兩個特別好看的大姐姐,這又是……這是怎麽回事啊?


    緬梔子的疑問清清楚楚地寫在了自己稚嫩的臉上,可惜還沒等他想清楚這個對他而言顯得相當殘酷的真相,他那位比誰都要強悍的親姐姐就已經察覺到不對正好趕過來了。


    而直接從遠處的樹梢上跳過來又朝著地湧的臉狠狠地扔了一把比刀鋒還利的花瓣下來,白衣長發,麵相清冷的緬桂花無視輕輕鬆鬆就躲了過去,又抬頭衝她不悅地看了一眼的地湧,略顯嘲諷地勾起嘴角道,


    “地湧,你這個死人妖又變成女人出來欺騙純情少男呢是麽。”


    緬桂花這麽一說,地湧金蓮就在緬梔子這小子瞬間慘白的表情下忍不住仰頭笑了起來,見狀的糖棕也有點尷尬,也知道他們這樣故意騙人家弟弟不太好,隻能摸摸鼻子衝樹上的緬桂花安撫地笑了笑道,


    “花姐,咱們下來好好說吧,你不要故意躲著我們,我們真的在山裏找了你好久啊,而且這次也是真的找你有事……”


    “算了吧,你們這兩個家夥能有什麽事找我,你們不是一向好的穿一條褲子呆一個花盆的麽……嘖嘖,不過糖棕,以前是我小看你了啊,和這個死人妖一起裝女人騙我的花癡弟弟很好玩嗎?你們兩個好好的大男人是不是心理變態啊……”


    眯起眼睛就章在樹杈上開始嘲諷糖棕和地湧了,脾氣不好的緬桂花也不顧自己弟弟被她的大實話搞得臉都綠了的可憐樣子,隻一臉不悅地衝指著緬梔子的鼻子大罵了一句道,


    “臭小子還不給老娘趕緊滾過來!眼珠子長在眼眶裏是雄花的雌花的都看不清楚嗎!這輩子活該被人妖騙!白癡!”


    罵起自己弟弟來和罵地湧糖棕一樣不留情麵,也不知道是不是糖棕已經習慣了自家老雍那樣的說話方式了,他居然覺得緬桂花這久違的火藥脾氣好像還可以接受。


    而一把摁住在邊上不耐煩地想直接和這個嘴比刀子還壞的潑辣婆娘打一架的地湧,糖棕一臉無奈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然後才對上上方緬桂花冷漠的看著他的眼神道,


    “你不好奇我們是怎麽找過來的嗎?畢竟這裏可不是你們的老家啊。”


    “……我管你們是怎麽找過來的,我和我弟弟現在好好的,咱們幾個本來就關係不好,沒必要現在還惺惺作態——”


    “鳳凰木讓我們來的。”


    糖棕的話讓緬桂花猛地停下了接下來的話,一臉難以置信的往下看著底下的這兩個多年未見的家夥,緬桂花捏緊自己的手掌努力地平複了下情緒,又神情有些恍惚地喃喃自語道,


    “……原來我前幾天沒有感覺錯,鳳凰木真的重新活過來了?”


    “恩,就是鳳凰他讓我們親自來找你和緬梔子的,不然我們倆可真猜不到你們會躲在這兒,他之前沒有到開花期,所以沒辦法感受到我們的生長情況,但現在春天複蘇了他的能力,所以你們的蹤跡才被他感覺到了,四姑娘山是當初少數沒有被汙染過的土壤,你們倆選的生長環境倒是不錯,但現在你們也是時候出去了,鳳凰讓我們親口告訴你,北方的有些東西快要化凍了,再不趕緊就來不及了。”


    這明顯在暗示著什麽的一句話讓緬桂花直接沉默了,半響她從樹梢上抬腳跳了下來,又把緬梔子給一把拽到了自己身後。


    等麵對麵和許久不見的糖棕還有地湧慢吞吞地對視了一眼後,神情莫名顯得冷酷肅殺的女人扯了扯嘴角道,


    “告訴我,除了你們兩個,還有哪些我們那的同類已經出現了?”


    “有菩提,還有荷花。”糖棕老老實實地回答。


    “什麽?怎麽還差這麽多,這麽點人還怎麽好好保護咱們鳳凰的安全,幫咱們鳳凰好好辦事啊。”


    緬桂花聞言不耐地皺了皺眉,明顯有點不太滿意他們倆的辦事效率,而聽她這麽故意挑刺,翻了個白眼的地湧也懶得搭理他,就歪著頭看著緬桂花和一臉茫然的緬梔子冷淡地笑了笑道,


    “大姐你要是前幾天就早點願意出來,我們也許可以節省點時間去找下一個。”


    “少給我來這套,我現在就可以幫你們節省時間,你們倆應該還記得檳榔的對吧?我大概知道這個家夥現在在哪兒貓著呢,給我半個月,算了,十天也許就夠了,然後我再帶著人親自去見鳳凰。”


    皺緊著眉頭的緬桂花說這話的時候語速很快,她本就是那種長相很淩厲英氣的女人,這般說著還把背在背上的一把蘭花弓給隨手抽了出來。


    而被她的風風火火給有點驚到了的糖棕也知道緬桂花和地湧都是自家鳳凰忠實擁護者,不然也不會不會十日一年的這麽看不順眼對方,所以當下站在糖棕邊上地湧見她這麽急於表現隻咬了咬牙又有點不甘心地道,


    “那我也去,別說的好像別人隻能拖你後腿一樣。”


    “你行不行啊小蓮姐。”緬桂花眯著眼睛就笑了。


    “桂花姐行我就行啊。”地湧跟著冷笑了一聲。


    糖棕:“………………………………”


    緬梔子:“………………………………”


    發生在四姑娘山的這場氣氛相當緊張的爭吵,緬桂花和地湧心中心心念念的鳳凰尊是沒什麽機會知道了。


    事實上自從安排糖棕和地湧離開y市去尋找緬梔子和緬桂花之後,獨自留在蕭山內部給荷花找好合適的水域,就自己也找了個山裏的清淨地方呆著的聞楹就一直在間歇性的沉睡之中。


    他每天有固定一小時的清醒時間,其餘的時間則都在昏昏沉沉地睡覺,在醒過來的這一小時裏,他一般會思考下今天該怎麽給蔣商陸寫信。


    然後等用自己其實已經不存在的手握著一支筆艱難地做完這一切之後,如今身體恢複為徹徹底底的樹形,看上去就是一棵華貴美麗的鳳凰樹的聞楹會稍微動動自己結滿花苞的樹梢,又在山林間像所有正向上默默生長著的樹一樣地無聲地呼出一口氣。


    鳳凰樹開花期之前的儲藏營養期,他的身體會不受控製地變成一棵真正的樹,然後過上一段時間這種白天需要光合作用,晚上進行呼吸作用的規律生活。


    隻不過從高等植物恢複為低等植物形態的這一段時間裏,他也一直在暗自消化大腦中伴隨著逐漸進化給他帶來的某些特殊訊息。


    這些訊息聞楹從來沒有和任何人主動提過,但事實上回到他的家鄉y市來,對他而言還有另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去做。


    這般想著,自打那天上山之後,就已經敏感地注意到蕭山上的某個細微變化的聞楹心裏也並不著急,因為他也在靜靜地等待著一個合適的時間讓一個合適的人自己送上門來。


    而當聞楹作為一棵樹回到蕭山生活了第七天之後,這座常年沒有什麽人上來的山居然真的就單獨來了一個人——


    他不知道同不同父但確實異母的哥哥,聞榕。


    從幼年時就幾乎很少見麵的兩個人,如果不是看到他此刻真的去給自己立在蕭驁,蕭紅旁邊的那塊比較新的墓碑前送花了,聞楹都不太能確定這個皺著眉,板著臉的年輕男人就是以前那個天天和自己大呼小叫的聞榕了。


    可是這塊屬於他的墓碑上的立碑人的確寫的名字就是聞榕,而不是他那個名義上的父親聞天明,這讓聞楹那天回來之後親眼看見的時候也有些意外。


    而從眼前這個人那雙繼承了他親生母親的單眼皮和略顯女氣的麵相上來看,聞榕從小到大的長相其實還是變化不大的。


    這般想著隻默默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樹枝,又讓自己看上去盡量顯得更像一棵樹一些,聞楹麵無表情地望著獨自站在自己樹底下的聞榕,等了一會兒,聞榕也隻是把手裏的花慢慢放下後,又冷笑著自言自語了起來。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又來了,你可能也不想看見我,但是我隻是來和你傳達一個對你而言很不錯的消息,我媽她也死了。”


    “她毀了別人的家庭,還把你媽給氣死了,帶著她不要臉的兒子登堂入室,從小就欺負你,但這個世界就是冥冥中有報應的,她得了全身性的癌症,死的很痛苦,她的丈夫也早就不愛他了,連哭都不為她哭,比你媽還要難受一百倍。”


    “我照顧了她半年,聽她在我耳朵邊上念叨了半年的報應報應報應,她說一定是聞楹年紀輕輕的又死不瞑目,所以才替他媽媽來報仇了,要我好好地來給你立碑掃墓道歉,最好能跪在你的麵前求你放過我一命。”


    “說實話我覺得很可笑,以前教我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讓我和她一起那麽對你的是她,現在在這兒自己心虛的不得了也是她,就好像我樂意頂著第三者的孩子的名聲長大似的,投胎不成功這事能怪我麽,欠也是聞天明和她這對狗男女的欠你和你媽的,這些狗屁不通的破事關我什麽事,我又招誰惹誰了,我就是不想跪在你麵前求你原諒怎麽了,你有種就活過來報複我啊……”


    “……我才不會覺得心虛,害死你的又不是我,在這個世上除了我那個害了我半輩子的媽,還有聞天明那個對哪個老婆都不好的王八蛋,我最討厭的就是你,從小就隻會裝模作樣地板著臉,也不會聽話地叫我一聲哥哥,哪怕我和你低三下四地說對不起,其實我也覺得是我媽做的不好,你不搭理我,必須要我對你大聲地說些難聽的話你才會有反應,之後還把我的門牙給打掉讓我一個月都被同學嘲笑……”


    說到這兒略有些情緒惡劣地停頓住了,聞榕嘴裏說出來的這些火藥味很重的話,旁邊和根樹樁子一樣立著的聞楹倒是有些見怪不怪。


    至少性格其實一直遲鈍的他,十幾歲的時候為什麽能天天和聞榕動手打架也是有理由的,而完全不知道他嘴裏的那個死不瞑目的人就在邊上淡淡地盯著自己,眼眶通紅的聞榕深吸了一口氣又扯了扯嘴角,繼續慢慢開口道,


    “……算了,反正你也聽不見,我就說給我自己聽,你不用管我……你一直看不起我,從來不把我當哥哥,我沒有意見,換做我是你,我估計比你還要狠,但我現在自己犯/賤了,我是不會讓別人就這麽殺了我弟弟不負責的……聞天明現在和地植辦在那兒僵持著,沒辦法徹底查清楚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你又為什麽會連具完整的屍首都找不回來,但是你的事情我會幫你弄清楚……死木頭,你想不到吧,從小看上去沒什麽本事的聞榕現在也混出來了,但我也沒靠聞天明一點,你當初做得到我也做得到,我現在在軍部的軍職會讓我有機會接觸到地植辦的,到那時候我再來看你……我先走了。”


    這話說完,聞榕就抬手擦了擦臉上狼狽的眼淚準備轉身離開了,可是已經在這兒等了好幾天的聞楹哪裏會這麽輕易地讓他離開,至少也要先把有些事談清楚再放他走。


    而通過剛剛的那些話也大概確定了,聞榕在心裏其實對自己是沒什麽太大的惡意的,和他關係一直以來都很生疏,所以難免有點遲疑的聞楹皺著眉想了想,還是慢吞吞地用自己的樹枝戳了戳聞榕的背。


    “誰啊!!!”


    大白天的在三座墓碑前忽然被人碰了下背,隻要是個人都會嚇一大跳,聞榕明明剛剛還氣勢洶洶的,現在通紅著眼睛咬著嘴唇反而顯得有點可憐巴巴的了。


    可惜聞楹見狀也並不是很同情他,畢竟都討厭了那麽久,應該很長一段時間都還是會討厭下去的,而這麽自顧自地思索了一下之後,這次真的是找他有事的聞楹隻能麵無表情地把自己的腦袋從樹樁上一下子伸出來,其餘部分還保持著樹形又衝眼前一臉見了鬼的聞榕淡淡地來了一句道。


    “我。”


    聞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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