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聞楹果真如蔣商陸所說的那樣,在樺桑家的鹿鈴的聲音中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的身邊已經沒有人了。


    雖然早知道故意遮掩的男人不可能這麽輕易地讓別人看到他的臉,但是當發現他居然不知道從哪裏給自己找了一雙更厚一點的鹿皮靴子和一塊新的頭紗疊好放在床邊後,聞楹還是有點為他的體貼周道而感到意外了。


    要不是確定真的沒見過這個人,他差點就以為他們倆早就……已經認識了。


    他真的對每個陌生人都是這麽好的嗎?


    算了……也許,這就是這個人為什麽總是特別討人喜歡的原因吧。


    這般若有所思地想著,簡單地洗漱後,又換好靴子重新蒙著自己臉的聞楹就出了篝火都已經自動滅了的撮羅子。


    等他一走出去,青年第一眼便看到了站在早晨的雪地上,肩上披著毛皮衣服在喂一隻通體烏黑,眼睛通紅的鳥雀的男人,這一瞬間他有一種很強烈的預感,仿佛消瘦的男人自己轉過頭來,就是一張他無數次魂牽夢繞的臉。


    可是最終聞楹沒來得及開口叫他一聲,另外一陣嘈雜刺耳的聲音已經伴隨著狗吠聲在不遠處傳來了。


    “盧集和他的兒子們回來了,那些被你丟在雪地裏的人要倒大黴了……你可以趁現在過去看看,無論是賣個人情還是讓他們更慘一點,現在這個時機都剛剛好……”


    帶著麵具的男人充斥著笑意的聲音聽上去相當幸災樂禍,但他卻一副並不打算直接摻和到聞楹他們的事情中去的樣子。


    而見狀抬頭看了眼不遠處的聞楹也沒有發表什麽看法,隻在下一秒慢慢地走到蔣商陸的身邊,又從他的手掌心裏也取了一些喂鳥的果仁碎屑。


    等兩個人和小孩子似的蹲在雪地裏開始一起無聊又愜意地喂罌雀後,他在身旁的男人好奇的眼神詢問下還是淡淡地解釋了一句道,


    “賣他們人情或者是讓他們更慘我都沒有興趣,待會兒再過去。”


    “好吧……的確是這樣沒錯。”


    又無奈又好笑地搖搖頭,就算之前無數次已經見識過他這個一言難盡的怪脾氣,完全情人眼裏出西施的蔣商陸還是覺得聞楹這樣真的是挺有個性也挺可愛的。


    雖然得罪了聞楹的人到最後一定都會很慘,某個悶葫蘆也沒有對他以外的人展示過什麽浪漫的天賦,但是管他呢,他自己覺得很可愛就夠了,別人的想法本來也沒有什麽參考價值。


    而蹦蹦跳跳地挨個吃著他們倆給的堅果,本來生活在山裏永遠饑一頓飽一頓的罌雀都快要幸福地暈過去了,眨巴著紅瑪瑙似的眼睛就黏黏糊糊地去啄兩個人的手指尖。


    隻是也不知道是太激動還是怎麽回事,本身就是野生食肉猛禽的罌雀一不小心就把蔣商陸的手指頭給啄出血了,甚至在聞楹肉眼都可以看見的情況下,男人迅速抽回手的時候手指上已經都是鮮紅的血往下淌了。


    而當下青年也一把拉住他的手腕,蔣商陸整個人一愣,低頭卻看見聞楹在很著急地想找東西幫他止血。


    “她是在幫我,別著急。”男人慢悠悠地出言安撫了一句。


    “用咬死你的辦法嗎?”皺著眉的聞楹不悅地看著他。


    “不是咬死我,哪裏會那麽誇張,我又不是被風一吹就倒的花……”蔣商陸快被聞楹逗樂了。


    “你把她整天帶在身邊,就應該先教會她不要隨便攻擊你。”


    無視蔣商陸一點不當心的懶散態度很嚴肅地告誡了一句,聞楹麵無表情地看著有點心虛的罌雀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嚴厲又冷漠的眼神簡直像個教訓女兒的嚴父。


    而某人在邊上看著就笑的更無奈了,等若有所思地看著聞楹幫他擦拭掉手指上的血後,他剛想說我去找樺桑找點藥草好了,忽然就眼看著青年在他的注視下很隨意地動了動手腕,接著他們周圍一圈的雪地裏就像是真的被春神臨幸了一般長出一大群生機勃勃,顏色各異的花花草草。


    “我剛剛好像聽見紅景天說話的聲音了……你認得出她長什麽樣嗎?”


    聞楹一點都沒有覺得自己隨隨便便地在蔣商陸麵前展示這種奇異的能力有什麽好避諱的,一邊往邊上的花叢翻找還和蔣商陸主動說話。


    而聞言好半天才有些心情複雜的回過神來,不明白他這是什麽時候學會這種招數的蔣商陸匪夷所思地抬起頭跟著他往周圍看了看,半響才指了指其中一棵挑了挑眉道,


    “好像……就是那個?”


    “恩,就是她。”


    表情很平淡地擇了一小片紅景天的花瓣和莖葉,聞楹取走人家的東西居然還知道很禮貌地說了句謝謝。


    等他一點點碾碎後放在蔣商陸的傷口上後,他自己也稍稍放下心來,但準備把這些花全部又弄回去土裏之前,青年想了想還是忽然對男人開口問了一句。


    “你喜歡花嗎?”


    “恩?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


    沒覺得自己這麽問蔣商陸有什麽奇怪的,聞楹做任何事總有一種一本正經的嚴肅感,但在特殊情況下,這種本該給人過於古板感覺的性格卻又總是能轉化為一種很奇妙的感受,就比如說,現在這個情況——


    “如果你喜歡,可以讓她們多給你開一會兒。”


    臉上全無表情,心裏一點都不承認自己這是在討他歡心的聞楹如是開口。


    “我覺得……你還是放她們好好回去睡覺吧。”蔣商陸這次是真的忍不住笑起來了。


    “……那算了。”


    被不解風情的蔣商陸有點打擊到了,其實也是頭一次做這種事的聞楹有點鬱悶,但至少他的臉上還是那副沒事我一點都沒有被氣到的淡定樣子。


    偏偏比誰都要了解他的蔣商陸就是能一眼看出他的情緒變化,所以為了能哄哄他,蔣商陸隻能趕緊阻止了他的行為,許久他才望著聞楹灰紗後的臉忽然笑了笑道,


    “其實相比起花,我更喜歡樹。”


    “恩?”聞楹的肩膀微有些停滯。


    “生機勃勃的樹,開滿花朵的樹,可以的話,最好要是紅色的,如果你能找到的話,到時候可以找我一起去看看,無論那個時候我人在哪裏,我都會立刻動身去找你,怎麽樣?”


    一個聞楹之前都沒想到的約定就這麽很忽然地定下了,他本以為他們倆從鄂倫春本地完成各自的事情分開後,自己可能就無法再見到這個明顯四海為家,居無定所的男人了,但現在看來也不是全無機會的。


    而再一細想兩人好像也沒有別的能聯係上對方的方式,他就眼看著蔣商陸把乖巧了不少的罌雀給抱到手上逗弄了一下,又側過頭看著他笑著道,


    “我接下來的一年都會經常性地在外頭,山裏沒有信號我身上也不會帶任何通訊設備,所以如果你有什麽隨身物品的話,可以給我一件,罌雀雖然看著嬌小,卻出生在最寒冷的北國,能一夜完成很多鳥都無法飛完的長途旅行……我以後要是到了哪裏,覺得很美,就一定給你寫信告訴你……”


    ——“再讓他……代替我飛去找你。”


    樺桑家雪地前的溫情脈脈的一幕顯然並沒有能溫暖所有人的內心。


    至少在雪地裏被凍了兩個多小時的李成斌等人現在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阮玫已經從最開始破口大罵到現在的哭都哭不出來了,在這種寒冷的室外被雪埋了這麽久,要不是早起的葛春小姑娘和目朋後來來找他們,他們真的就要凍死在這裏的。


    可他們的人來是來了,卻也帶來了快天亮時就帶著兒子們集體歸家的盧集老爺,而這個高壯的像是一頭白狼的老人家在聽著孫女葛春趴在自己耳邊嘀咕了一陣後,直接臉皮抽搐著慢慢站起身,又大吼了一聲衝著李成斌就跑了過來。


    “目朋!這……這是怎麽回事!這個死老頭瘋了嗎!!啊啊啊!!放開我!!放開我!”


    臉色慘白的阮玫陳珂等人都一臉畏懼地不敢上去攔,就眼看著鼻涕被凍得掛臉上的李成斌被盧集老爺兩巴掌扇得動彈不得,又結結實實地捆好把繩子的另一頭係到了一頭胖乎乎的家豬身上。


    這頭豬自然不是打獵所得,而是本地人去山下購置了小豬飼養長大,偶爾給孩子們換換口味補補身體的。


    可現在怒火衝天的盧集老爺明顯就不想輕易地放過這些差點殺了自己孫女的蠢蛋們,先是綁好了李成斌的腳不讓他有力氣掙脫,又插著腰氣哼哼地走到成年肥豬的邊上,猛地拍了下肉嘟嘟的豬屁股大吼道,


    “跑起來!豬孩!好好給這個麅麅精一點教訓!快跑!快跑!”


    原本安分乖巧的豬在盧集老爺的一聲令下立刻激動又歡快地拖著李成斌在雪地上跑了起來,目瞪口呆的阮玫和哄堂大笑的目朋等人形成了鮮明對比,總之畫麵是相當滑稽和搞笑。


    起晚了的糖棕聽見動靜過來的時候,李成斌已經被這麽帶著在大雪地裏跑了兩圈了,而瞬間笑噴了的他剛想叫聞楹也過來看看,那個先前就和他們倆說過幾句話話的陳珂就忽然就看見他跑了過來,又臉色很不好地低下頭咬了咬嘴唇。


    “我……對不起……糖棕先生……這件事情實在是我們這邊做的不好……”


    “……你別和我說解釋,我並不是直接受害者,而且這件事的責任不在你,你不用急著道歉……因為……因為有些事不是一句道歉,就可以讓別人輕易原諒你們的,你看看葛春的爺爺年紀都已經這麽大了,她還沒有媽媽,如果她真的出事了,你們也打算這麽給她的家人道個歉就算了嗎?還有我的朋友,他明明是在幫你們彌補錯誤,可你們也能做出這種把人丟在山上自己跑了的事……唉,我的態度昨晚就和你們說了,我不會再幫你們了,你們想怎麽威脅我就威脅我吧,反正聞……遏苦沒什麽把柄在你們手裏。”


    糖棕在正事上的時候性格還是挺硬氣的,昨天聞楹差點出事的事把他搞得到現在都驚魂未定,所以對陳珂他自然也不會有什麽好臉色。


    而聽他這麽說起聞楹,這個叫陳珂的青年也是愣了愣,半響他想起了昨晚自己連人影都沒看見,就被扔到雪地裏的那件驚悚的事也不敢說什麽,隻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有些堅持地開口道,


    “我們一開始是做的不對,但那也是沒辦法,您那個名義上的哥哥雍先生的勢力很大,我們怕到時候帶不走您,就想先斬後奏……那我……那我能和遏苦師傅再說幾句話嗎。”


    “……你待會兒自己去找他吧,我沒辦法做他的主,他在樺桑族長家那裏住,你自己過去吧。”


    知道不能在這種事上替聞楹拿主意,糖棕見瘦弱的陳珂這幅可憐巴巴的樣子有點心頭不忍,但最終還是堅持著自己的原則果斷拒絕了陳珂。


    而陳珂聞言隻失落又難過地垂下肩頭,接著也沒說什麽就一步步走了,當他走回到那群地植辦的身邊後,糖棕遠遠地就看到他一個人站在那裏,就連阮玫都不敢接近他,而過了一會兒,還是瘦弱的青年自己主動走到女人的身邊,才和她小聲地說起了話。


    “你在看什麽。”


    聞楹的聲音忽然在糖棕的身後傳來,糖棕被嚇了一跳,一轉過頭就看見聞楹又恢複那副灰紗蒙麵的打扮了,隻是本來和他在一塊的蔣商陸卻不在他的旁邊,而注意到糖棕鬼鬼祟祟地往他身後找人的舉動,聞楹隻麵無表情地看著他道,


    “他去樺桑那兒陪他喝酒,不過來了。”


    “哦哦……這樣啊……”


    有點尷尬地點了點頭,偷偷眨了眨眼睛的糖棕老覺得他們倆昨晚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不然聞楹這幅全世界隻有我知道我男朋友在哪兒的口氣是怎麽回事……但想到蔣商陸之前交代自己的事情,糖棕也隻能裝作若無其事地示意了一下不遠處站著的陳珂,又對聞楹壓低著聲音開口道,


    “那個年輕人剛剛來找你,說想和你單獨說幾句話。”


    “想說什麽。”


    “誰知道呢,估計是道歉對不起啊之類的,想讓咱們倆繼續和他們一塊上山吧……唉,我覺得他人還可以,至少還知道自己做錯了,其他人真是一言難盡……不過我沒有答應他,想等等你怎麽說……”


    “恩,先不用搭理。”


    打從初次見麵就一直對這個叫陳珂的充滿了防備,聞楹不擔心糖棕會暴露自己的身份,卻擔心有些有心人已經盯上他們很久了。


    潛意識裏他好像對自己曾經供職的地植辦就是充滿了警惕心,聞楹自己不太能搞懂是什麽事情造成了他現在的這種警備森嚴的心理狀態,但想到隱藏在他們隊伍中能輕易識破糖棕雍二那個假身份的人,本身就已經值得他提防一下了。


    而就在聞楹和糖棕針對這件事進行私底下的交談的時候,那一頭,糖棕眼裏那個讓人同情的陳珂也還在繼續著和阮玫之間的對話。


    “陳少……這件事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求您原諒我……”


    阮玫雖然還盡量維持著鎮定,但看模樣已經快哭出來了,雖然她向來大膽潑辣,不怕身為隊長的李成斌,也不怕任何男人,可是其實……她唯獨最害怕這個比野獸還要可怕的陳珂陳少。


    “閉嘴吧蠢貨,我真是受夠你們了,花了我那麽多錢現在這算是怎麽回事,那個糖棕和遏苦都已經不願意幫我們了,你以為憑你們幾個廢物真的能幫我上山?”


    臉上盡是厭惡和不耐煩,看著文文弱弱的陳珂在阮玫麵前也懶得再維持自己那副弱勢的樣子了,這一路上過來精心布置的一切全因為阮玫和李成斌的短視和愚蠢都毀了。


    而下意識地調整了自己的位置背對著糖棕他們不暴露自己猙獰的表情,微笑著的青年將手抬起來抓著瑟瑟發抖的阮玫的下巴惡狠狠地捏了一下,又玩味地扯了扯嘴角道,


    “所幸這次隻是一次簡單的試水,起碼讓我知道什麽狗屁的探發a隊就是一群垃圾貨色,除了腦子被驢踢了的李成斌就是你這樣見到男人就走不動路的騷/貨,不過還好,地湧金蓮本來就不是我最後的目標,我也該給這兩位五樹尊者留一點美好的印象等待下次見麵……現在,給我哭的稍微更好看一點,更真誠一點,待會兒我們就去給人家好好道歉,再老老實實地滾下山……聽見了沒有,我美麗的小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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