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秦家老爺子想將一碗水端平了,對三個兒子一視同仁,但是秦漢承和秦漢良這哥倆都有自己的家庭,彼此住的又很近,兩位夫人之間,兩家的孩子之間,總有點兒小矛盾。


    秦漢良是老大,從小跟著父親忙裏忙外,覺得自己對這個家貢獻很大。他對兩個兄弟略有微詞,因為老二和老三都留過洋,在外頭浪蕩好幾年,揮霍了不少的銀錢,回來之後,還不能幫家裏多大的忙。


    秦漢承在銀行裏上班,穿的衣冠革履,看著很風光,但薪水是有數的,雖然不缺錢,但也沒有太多的積蓄。他看著大哥一家人,衣服穿戴都不差,有時候也懷疑,大哥有沒有在經營紗廠時中飽私囊。當然,他不會將這種懷疑說出來。


    兩兄弟稍有芥蒂,到了兩位媳婦這裏,矛盾就放大了。


    大少奶奶胡英沒上過西學,隻上過幾年的私塾,她整天呆在家裏看孩子,眼見著二少奶奶朱婉進進出出,在外麵有著正經的工作,還是一位受人尊敬的醫生,心裏頭自然有些泛酸。


    秦笛隔著兩棟房子,不止一次,聽見大伯娘在家裏埋怨,連帶著各種譏諷挖苦,說朱婉的不好,隻生了一個兒子,還是病秧子、半吊子、大傻子、白眼狼,耗費了無數銀錢,吃了不知道多少藥,好不容易養好了身子,卻還不讓人省心,隨口一句話,就得罪了錢先生,日後不知道會給家裏添多少亂呢。


    論學識,胡英比不過朱婉,但論起生孩子,她比朱婉強太多了!她有三兒三女,朱婉隻有一子二女。所以胡英有底氣,換句話說,那叫“戰鬥力爆棚”。


    而朱婉的視野很寬,並沒有局限在家裏頭。她一個知識女性,工作都忙不完,懶得跟大嫂計較,所以兩人才沒有正麵杠起來,但是私底下計較總是難免。


    比如說這年八月,老爺子秦兆吉的哥哥秦兆安,帶著兩個家人從寧波過來了。


    秦家自然大擺宴席,給大伯爺接風洗塵。


    宴席擺了兩桌,大人一桌,小孩一桌。


    按理說,女人不上席,隻能跟小孩混在一起,可是朱婉卻去了主桌!原因是秦兆安身體不好,這次來魔都主要是來看病,自然就指望朱婉幫忙了。


    秦笛坐的位置,恰好麵對著伯母,能看見對方眼裏在冒火。


    果然,宴席吃了一半,胡英聽見那邊的人不斷誇讚朱婉聰明能幹,心裏越來越生氣,再看秦笛吃飯的速度可快了,仿佛風卷殘雲一般,才六歲的小孩,一會兒的功夫吃了兩大碗,桌子上的菜被掃了一片,她頓時火上澆油!


    胡英壓不住怒火,雙眼死盯著秦笛,道:“阿笛,你雖然年紀小,但也要講規矩。我們是大戶人家,吃飯要優雅,別像餓死鬼一樣!”


    秦笛隻是輕輕的“嗯”了一聲,而他下手的動作更快了。


    “唔,這隻老鱉不錯,雖然沒什麽肉,但是大補啊!大伯娘,您老該減肥了!這湯我替你喝,好不好?”


    三個堂兄,再加上堂姐、堂妹,一個個大眼瞪小眼。


    八歲的秦菱有點兒害怕,輕輕拉了拉秦笛的衣袖:“弟弟,別吃了,咱們回家去吃。”


    秦笛卻道:“這就是我們家,還要回哪裏去?”


    胡英氣得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實在忍不住了,幹脆將筷子一丟,不吃了。


    秦笛以極快的速度吃了三碗飯,然後拔腿就走。


    回到自己的房間,他的耳朵裏還能聽見胡英咬牙切齒的聲音,以及主桌上大伯爺秦兆安所說的話。


    秦兆安說,今年雨水太多,收成不好,恐怕明年會有糧荒。


    秦笛了解清末民國的曆史,知道從1906年起,後麵連續幾年,都有自然災害,再加上清廷壓榨百姓,水利設施跟不上,導致糧荒越來越嚴重,幾乎大半個中國,從浙江到安徽到湖南、湖北,饑民遍野,四處流浪。這場饑荒在1910年達到頂峰,隨後便是辛亥革命。當然,這隻是第一波的大饑荒,接下來還有第二波、第三波。可以說苦難深重的中國,悲慘的日子就要開始了。


    如果有足夠的資金,年齡再大一些的話,秦笛很想成立一家糧行,專門從國外進口糧食,然後在內地販賣。不過,倒賣糧食算不上暴利,費的人力和物力倒是不少,趕上暴亂還可能被災民搶了。


    等到宴會結束,父母姍姍而歸。


    秦笛問秦漢承:“大爺爺說有饑荒,咱家為啥不成立一家糧行?哪怕規模小一些也好,這生意又不會虧本。”


    秦漢承笑著解釋:“不成!你爺隻想擴大紗廠的經營。俗話說術業有專攻,我們隻能做一行。”


    母親朱婉解釋說:“如果得不到你爺的支持,咱家沒有足夠的資金!就算變賣家當,也隻能湊七八千大洋。你算算,大米四塊錢一石,八千大洋,能賣多少石?”


    秦笛道:“兩千石!一石等於百斤,兩千石等於一百噸。”


    秦漢承道:“糧食運輸很麻煩,規模不夠,賺不到錢。”


    秦笛想想就算了,因為百噸糧食還不夠裝一船,要想走一趟遠洋,怎麽著也得幾千噸才行。這年月,比較大的輪船都已經上萬噸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又過去兩年,秦笛八歲了,因為經常吃藥,再加上呼吸吐納,吸收陽光中微弱的紫氣,他的身子越來越結實。


    這期間,秦漢承想送他去學堂,秦笛始終都不肯去。


    秦漢承拿他沒辦法,既不敢打,也不敢罵,隻能絮絮叨叨:“有錢人家的孩子,哪能不去讀書?不讀書就是文盲,將來做不成大事……你就知道閑著曬太陽,不曉得一寸光陰一寸金……想當初你爹我,起五更睡半夜刻苦讀書……我去英國的時候,為了學英文吃了多少苦啊……”


    秦笛聽煩了,扔過去一本《歐幾裏得幾何》:“您老出個題,若能難住我,我就去讀書。”


    秦漢承學的經濟專業,數學方麵隻是馬馬虎虎,他絞盡腦汁出了一道題,結果被兒子三兩下解決了!


    這樣一來,他也沒什麽好說的,隻能任憑秦笛待在家裏。


    母親朱婉更不會逼兒子入學,因為她從父親那裏得知,秦笛連高中課程都自學完了,根本不需要入學,等將來年紀大一點,直接參加考試就行。


    老爺子秦兆吉一輩子辛苦,老老實實做生意,他隻相信“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不相信“生而知之”的鬼話!他覺得秦笛不正幹,每天吊兒郎當,虛度光陰,這麽發展下去,將來必然是提籠架鳥滿街遛的混賬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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