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真真無法忘記林家聰對她的知遇之恩。


    那天,當她走出會場時,她已經感覺到林偉問題的嚴重,依據她在這個公司的感覺,她預感到林偉可能會有麻煩,也許會有大的麻煩。可是這件事無論如何也無法影響到她對林家聰的印象。


    晚上她又一次走進林家聰的住宅,那裏已經臨時改做了他的靈堂。


    她站在他的遺像前,點上了一束香,兩手合十,緊閉著雙眼。沒有人知道此刻她心裏想著什麽。幾分鍾後,她的眼角滲出了兩行淚水。


    二十分鍾後,她走出了林家聰的住宅。林偉正好從小區外邊回來,他看到了帥真真,主動走上前去與她打招呼。她從他那裏知道了林家聰遺體火化的時間。


    林偉又一次提起了他所關心的那個話題:“會上看來有人提出了異議?”


    “林偉,我們現在不談這件事,好嗎?”


    林偉的臉上有些不悅。


    第三天清晨,還不到七點鍾,帥真真趕到了殯儀館。


    她到那裏時,一號告別大廳門外已經站滿了人。幾分鍾過後,告別儀式就開始了。


    市委組織部和市經委的領導都來參加了遺體告別儀式。金長永介紹了林家聰的生平。沒過多久,林家聰的遺體告別儀式就結束了。


    她低著頭往外走去,胸前依然還佩戴著那朵白花。


    一個人匆匆忙忙地走了過來,險些把她撞倒,她一抬頭愣住了,對方也同樣愣住了。他們對視著,幾秒鍾之後,兩個人才說了話,那幾乎是真正的異口同聲:“你怎麽會在這裏?”


    那個男人不是別人,正是魯一鳴。他是來參加曲南媽媽的遺體告別儀式的。


    曲南的媽媽是因為突發腦溢血而去世的,她的遺體告別儀式被安排在三號告別廳內。當帥真真從三號告別廳路過時,正趕上魯一鳴從那裏走出來。


    他們誰也沒有回答誰的問話。


    魯一鳴著急地問道:“你不是在北京沒有回來嗎?怎麽突然來了這裏?你來這裏幹什麽?”


    “我是來參加我們公司前任董事長林家聰的遺體告別儀式的。”


    “你是什麽時候從北京回來的?”


    “你沒有什麽事了吧?沒有什麽事,我們就走吧。走,到外邊去說。”帥真真直接朝告別大廳寬大的走廊外走去。


    站在帥真真的車前,帥真真問道:“你怎麽也跑到這裏來了?”


    “我是參加一個朋友媽媽的遺體告別儀式的。”魯一鳴回答。


    他又回到了剛才那個話題上,“你是什麽時候回到秀水的?”


    “回來已經有幾天了。”


    “那你為什麽一直說你沒有回來?為什麽不和我說實話?”


    此刻,不知道是感覺到了胸口有些作痛,還是下意識的,帥真真用右手捂了一下自己的胸部。魯一鳴注意到了她的動作,“你不舒服?”


    “沒有什麽大問題,受了點兒傷,所以沒有告訴你,不想讓你為我擔心。”帥真真平靜而坦然地說道。


    “怎麽受的傷?”


    帥真真把回到秀水以後發生的事情,如實地告訴了魯一鳴。


    “不管怎麽說,你也不應該這樣做啊,出了這麽大的事,竟然沒有告訴我一聲。就算是為了不讓我擔心,也不應該這樣做呀。遇到這樣的問題,我不和你一起分擔,讓誰和你一起分擔?”


    “你這是什麽意思?還讓誰和我一起分擔?”


    魯一鳴笑了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遇到這種事,我幫你分擔痛苦那是應該的。快樂都讓我分享了,有痛苦時,我躲得遠遠的,你的同事如果有人認識我,會怎麽看?”


    “這你就大可不必擔心了,我的同事沒有幾個人知道我受傷。再說我們單位的人幾乎沒有誰認識你。你連我們單位都沒去過一次,誰會認識你?”


    “那不關我的事,是你一直就不希望我去你單位。我如果愣是要去的話,那不是違背婦女意誌嗎?違背婦女意誌的事,我是不會做的。那是違法行為,對吧?”魯一鳴詭秘地笑了。


    “違背婦女意誌的事,你做得還少嗎?”帥真真狠狠地瞥了魯一鳴一眼。


    “我說你可別這樣說啊,我可承受不了啊。”


    帥真真隻是一根肋骨骨折,開車已經沒有問題,她本來就是一個人開車來這裏的。


    十幾分鍾後,他們各自開車離開了那裏。


    這天傍晚五點多鍾,他們一起走進了離帥真真家不遠處一家巴蜀人家餐廳。那是一家由四川人開的餐廳。他們已經不止一次來這裏用餐。他們點了幾個菜,又點了一個水煮魚。魯一鳴主動要了幾瓶啤酒,他也給帥真真倒上了一杯。兩個人一起喝了起來。


    魯一鳴想到了去醫院看望於國良時的情景,便問道:“你回來之後還沒有去過單位?”


    “去過了。”


    “這麽說,你已經知道了一個民工因為與你們公司的糾紛而跳樓自殺的事?”


    帥真真猶豫了一下,“什麽跳樓自殺的事?”


    “你沒有聽說過?”


    “什麽事讓你這麽上心?”


    魯一鳴以為帥真真可能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便把情況向她詳細說了一遍。


    帥真真問道:“你是什麽意思?隻是想讓我知道呢,還是想過問這件事?”


    “我就是一個小記者,過問得了嗎?”


    “滿則遭損,謙則受益。千萬別把自己太當回事了,好多事情是你根本管不了的。不要遇到什麽事情,都表現出那種包打天下的態勢來。實際上,我們有許多時候,有許多事,都是無能為力的。”她的話語中透著些許無奈。


    魯一鳴是理解她的心態的。因為他知道,在現實社會裏,不是你有什麽樣的動機,就會有什麽樣的回報。可他又有些不理解,他感覺到此時她的心態與他兩年前認識她時有了很大的變化。


    魯一鳴初識帥真真是在兩年前。帥真真應該是他的初戀。


    其實,帥真真並不是魯一鳴接觸過的第一個女孩兒。他曾經有過一段銘心刻骨的經曆,那並不是因為他愛她,而是那個女孩兒在他麵前的執著與勇敢,給魯一鳴留下了一生的遺憾與內疚,也成了他永遠的痛。


    魯一鳴沒有想到,那件事發生之後,他竟然遇到了帥真真,而帥真真真正地點燃了他的愛情之火。


    那是一次偶然,正是那次偶然,讓他對帥真真的愛,在短短的時間內,便迅速得以升華。


    那天,魯一鳴開車正從春山街路過,他開車走到秀水書畫院門前時,發現那裏圍了一群人,車根本過不去。他停下車,擠到人群裏,發現地上坐著一個老頭兒,可能被車撞到了,腿上鮮血直流。旁邊的人沒有一個人去扶,大家還說誰扶怕被賴上。這時一個女孩子衝了進去,扶起了老人,問明了情況後,打了報警電話,又幫老人聯係上了親人。


    整個事情的經過,魯一鳴幾乎一點兒不落地看在了眼裏,他被那個女孩兒感動了。


    後來,交警和老人的子女都到了現場。女孩兒把事情跟他們說清了之後,就坐進了車裏,開車向魯一鳴行駛的相同方向駛去。


    魯一鳴不由自主地開車跟在了後邊,那一刻,他仿佛不僅僅是被她的那個行為所打動,還被她的美貌所吸引。


    那個女孩兒就是帥真真。


    也就是從那時起,他們開始了接觸,他對她是真誠的。可是他始終都感覺到她好像是在試探著慢慢地接受著他的熱情。他努力地調整著自己,盡量讓自己適應這種慢熱。


    關於於國政的話題,他們沒有再繼續下去。


    一個多小時後,他們走出了飯店的大門,徑直朝著帥真真家走去。那是她幾年前買下的商品住宅。當時完全是由她自己找人按照自己的審美要求裝修的。


    如今,魯一鳴已經記不清來過這裏多少次。


    走進客廳,帥真真隨手把燈打開,那是一盞幽暗的壁燈,有點兒像安放在牆上的蠟燭,雖然沒有拉上窗簾,從外麵也很難看到房間內的廬山真麵目。魯一鳴像是走進自己家裏那樣熟悉,他先是走到窗前把窗戶打開了幾扇,又走到客廳中央將電視機打開。電視中正在播放電視新聞,一條關於馬來西亞空客飛離巴西裏約熱內盧,在大西洋上空失事的新聞正在播出。


    帥真真去了衛生間,當她從衛生間走進客廳時,他走上前去,從正麵抱住了她。


    “好久沒有見到你了。”


    帥真真同樣抱住了他,但她並沒有說什麽。


    那一刻,那擁抱,仿佛有點兒儀式化,還沒有進入正劇,擁抱就結束了。


    帥真真慢慢地推開魯一鳴,“去沙發上坐一會兒。”


    她自己先走到長條沙發上坐下來。魯一鳴坐到了她旁邊,他靠到了她的身上,帥真真並沒有動,也沒有什麽表示。魯一鳴感覺到了異樣,他側過身子,突然想到是不是應該過問過問帥真真的傷情,盡管她自己一直說沒有什麽問題。


    他坐直身子,動起手來,“讓我看看受傷的地方長得怎麽樣了。”


    “不用不用,已經沒有什麽大問題了。”帥真真認真地拒絕著。


    魯一鳴雖然感覺到帥真真的情緒與以往有點兒不同,可他並沒有把帥真真的話當真。他認真地動起手來,非要看看她受傷的部位不可。


    帥真真執意不允,魯一鳴感覺到她似乎是真的不願意讓他看,便就此住手坐在了她的旁邊。


    “你的情緒好像不太好?”魯一鳴問道,“因為什麽?”


    “沒有什麽,挺好的啊,今天做不了那件事,不是時候。”帥真真不想讓魯一鳴有太多不愉快的感覺。


    “我想看看你受傷的部位,又沒說要和你做那件事,你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魯一鳴的話語中透著不快。


    她下意識地想調整一下自己的精神狀態,“還沒看到你這麽認真過。還此地無銀三百兩?像是我做錯了什麽大事似的。我讓你看,你能把握好分寸?你能就此打住?”


    “怎麽不能?那有什麽不能的?”魯一鳴像是有幾分賭氣。


    帥真真順水推舟,“那你就看吧。又不是第一次。”


    魯一鳴並沒有動地方,依然平靜地坐在那裏。


    帥真真抱怨的目光,瞬間便鋪天蓋地般射向了魯一鳴,“你什麽意思?拿我當mp3了,是不是?想聽就打開,不想聽就關掉?”


    魯一鳴一下子笑了出來,笑出了聲。他站起來,急不可待地將她上衣的扣子迅速解開,又扯掉了最裏麵的那層屏蔽,一條不太大的刀口橫在帥真真胸前。魯一鳴頓時像是被什麽刺痛般,一種涼意襲上心來,那種感覺仿佛又難以用語言表達,他說不清楚那是一種心疼,還是一種緊張。他緊緊地皺了一下眉頭,“怎麽搞的?怎麽會是這樣?”


    帥真真赤裸著上身,向沙發靠背靠去,她靠在那裏,歪著頭問道:“心疼嗎?”


    他點了點頭。


    “如果我不在了呢?你會怎樣?你會哭嗎?你會懷念我嗎?”帥真真的眼睛裏含著淚水。


    魯一鳴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


    她移開了他的手,接著說道:“你會想我嗎?你會懷念我嗎?說實話。”


    “會,我會的,肯定會。”魯一鳴回答得斬釘截鐵。


    帥真真緊追不舍,“會是銘心刻骨般的懷念嗎?”


    “太沉重了。咱們不談這個話題好嗎?”魯一鳴的目光是溫柔的。


    “我想談嘛。”帥真真有幾分嬌嗔。


    “太沉重了,太遙遠了。”


    “你想回避?”她指了指電視機,“你看馬來西亞一次空難,二百多個生命轉瞬之間不就消失了嗎?誰知道誰的一生會遇到什麽樣的麻煩?”


    “你如果把注意力都用在這上邊,那人的一生什麽事情都不用做了。”


    帥真真沒有再說什麽。


    這讓魯一鳴的心情放鬆了一些,他用雙手扶在她的兩肩下方,將她慢慢地放倒在沙發上。她平躺在那裏,那兩座山峰挺拔著,像是兩座雪山,雪白而晶瑩。那處刀口仿佛是雪山深處的藏紅花,刀口紅紅的,在雪山穀地的拐彎處,靜靜地躺著,又像是一條小溪,還像是一條暗河,看不到它的流水,聽不到它嘩嘩的響動,魯一鳴卻分明能感覺到它的存在。


    那畢竟是一條剛剛發育而成的小溪,還不能過多地打擾它,影響到它的成長……


    正在他急速前行時,帥真真突然坐了起來,她依然赤裸著上身,卻說什麽也無法接受他向她的縱深推進……


    他有些吃驚,她有些木訥。


    他有些失望,她有些憾然。


    他有些震怒,她有些尷尬。


    他仿佛感覺到有些無法理喻,她仿佛感覺到有些難以言表。


    這是他在她麵前從未遭遇過的拒絕,這是她在他麵前從未表現出的無情。


    “你你你,你怎麽這樣?”魯一鳴異常嚴肅。


    “我不是告訴你了嗎?今天不行。”帥真真似乎在躲避著魯一鳴犀利的目光。


    “不行又怎麽樣?你……”


    帥真真已經感覺到自己有些過分。


    她兩手抱住魯一鳴的頭,在他的臉上輕輕地吻了一下,“對不起,是我不好,等下一次,下一次一定。”


    帥真真輕輕的一吻,總算給了魯一鳴幾分慰藉……


    “帥真真,一個男人如果愛一個女人,而這個女人也深深地愛著他,他的情緒他的情感他的欲望,總應該有權在她的身上得到盡情地宣泄和釋放,這不算過分吧?”魯一鳴平靜中帶著抱怨。


    “你不要想得太多,今天,今天就是不行。我並沒有別的意思。”


    “你是沒有別的意思,可今天的這頓晚餐質量太差,差得太遠了。”


    她笑了笑,有幾分勉強。


    幾分鍾後,魯一鳴走出了帥真真的住宅。那一刻,帥真真並沒有挽留他,甚至是佯裝挽留都沒有。


    帥真真心裏是明白的,今晚絕不是魯一鳴的過錯。可自己卻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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